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长安茶 作者:小阳公子 文案 柳长安不屑一顾道:“我向来做事随性不随天。” 某俊男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好巧,本尊偶尔也是,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一起喝个茶?” 柳长安鄙视道:“滚。” 某俊男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来,读到:“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子,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随即脸上神情五彩纷呈:“这是你曾经写给他的情诗?” 柳长安一把抢过来,不自在地耸耸肩:“嘿嘿嘿,抄的,抄的。” 某俊男黑着脸不依不饶:“我不管,你必须给本尊写一百份。” 柳长安:“……” 内容标签:东方玄幻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长安 ┃ 配角:裴邈/柳阙/苏挽夕/宁青芜等 ┃ 其它:姻缘际会,虐恋情深 ================== ☆、序篇   三月,春意薄薄,寒意料峭。   江南的夜里,烟锁青瓦,雾掩重楼。密密稠稠的雨丝幕布般裹着静谧黢黑的小镇。   青石巷的尽头,徐徐行走着一位诡秘的女子。女子左手撑油纸伞,右手执一颇为古旧泛黄画卷,在雨幕中从容迂缓地迈着小巧的步子,雨水顺着伞沿滴落至地上,瞬间涎玉沫珠。月白色长袍拖拽至地,外罩黑色织锦大氅,疏疏落落刺绣着浅白色梨花枝蔓。如墨似漆的双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跫然足音,在深巷里荡起一层层回响。   女子穿梭在鳞次栉比的重脊高檐间,半刻后,拐进街尾深处,驻足而立,眯起幽深的墨瞳打量起宅子匾额上刻写的三字:长安茶。这三个字,若不是仔细辨别还真认不出来,弯弯曲曲,拙劣无力,犹不及蝇虫爬行痕迹。女子哀叹一声,收了伞,推门而入。   此刻,屋里灯烛犹燃,恍惚的光影层层叠叠。时而,一阵熏香袭来,屡屡气息透着清新的花蜜味。躺在角落软塌上的黑衣小子,睡得正是酣然。女子瞟了眼,顺手操了书架上的一本古籍砸了过去,黑衣小子猛然惊醒,呆愣片刻,正要发作,见是那白衣女子,瞬间脸上堆起了笑:“长安,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水夫人可是等你半下午呢!”   柳长安嗤了声:“你倒是睡得安然,那牌匾你就刻成那样?竟然还敢点我宝篆香。”这小子越发惫懒可恨,悔不当初答应留他在身边。   黑衣小子也不着恼,依旧嬉皮笑脸的打趣:“长安,莫小气嘛!这么凶,可是嫁不出去的。”   柳长安举起手中的画卷,作势就要打。黑衣小子吓了一跳,呲牙咧嘴,瞪着双目,跳将开去。   柳长安见他狼狈丑态,忍俊不禁:“好了,说正事呗!水夫人找我何事啊?”   “太粗鲁太暴力了。”黑衣小子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说罢,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清清嗓子,才幽幽道:“她不曾细说,只道等你回来再计较,估计明日还会来吧!”那水夫人坐了一下午,神色忧戚,只顾绞着手头的丝帕,问话也不搭腔,甚是没趣。   柳长安不置可否的哼了声。黑衣小子摸了摸鼻子,眼睛逡巡在柳长安手执的画卷上:“长安,你倒有雅兴,还卖了画儿回来赏么?”   柳长安,盯着手中的卷轴,随口答了句:“捡的。”   柳阙张了张嘴,一脸的不信:“你不是去栖凤山挖葵茶了么,怎的跑去捡画儿呀?”   别说小阙子不信,柳长安自己也弄不清深山里怎的跑出一卷画来,自己还给带了回来。当时这画卷躺在草丛中,润泽在早春的雾气中。柳长安第一次看见未曾理会,只顾端着玲珑盘搜寻那葵茶树。葵茶是栖凤山特有的灵物,相传是凤族人的七彩羽毛幻化而成,可凝神聚魄,魂归来兮。柳长安转了一大圈,结果又看到这画,寻思着这物也没什妖气,便好奇的打开瞅瞅,画上是位着蓝袍,执玉萧的书生,貌似有点眼熟。柳长安也没细瞧,心思全在葵茶上,卷起画儿收起来。时至夜色笼罩,小雨淅沥,葵茶依然不知所踪,柳长安懊恼地敲了敲玲珑盘,暗忖:莫不是被小阙子摆弄坏了,算了,索性归家再议。遂捡了这画回来。   这厢,柳阙已接过画卷,打开来细赏:“啧啧,这书生模样好生俊俏。”   闻言,柳长安凑了过去,画上书生容颜皎皎,明眸善睐,剑眉入鬓,薄唇樱红,一身蓝袍莹润舒朗,腰系墨带,黑发儒冠,幽姿出尘,如素秋明月,似空山碧兰。   柳长安嘁了声,打了个哈欠:“女里女气的,有甚俊俏,你若喜欢便赠你了。”转身到楼上吐纳休息。   柳阙倒是好心情:“那我就收起来啊,真是比醉香楼的郦姬还迷人呐!”嘀嘀咕咕的柳阙收了画儿搁置在书架上,愉快地哼着龙阳十八式,走向软塌做起春梦来。   早起的柳长安正在读着茶经,楼下就传来柳阙的凄厉嚎叫:“啊啊啊啊,鬼啊!妖怪啊!”   柳长安讥诮道:“在人间游历久了,还真把自己也当人了。”柳长安慢腾腾地挪下楼,待要训斥大呼小叫的柳阙,便见柳阙捂住嘴,指着书架,一副胆战心惊的小模样。顺眼瞧去,只见书架旁立着一个年轻书生,儒服蓝袍,冠簪乌发,颀长俊挺,一派清雅飘逸。甩给柳阙一个废物的鄙视眼神,一边招呼书生:“客官,是来卖茶的么?可是有中意的?”   柳阙一听,不可思议地盯着柳长安,难以置信柳长安竟不察这厮是画里那货,脸盲是病啊,是病啊!   书生作揖拱手,温润如玉:“姑娘,却是你携小生至此。”   柳长安娥眉倒竖,不明就里,望向柳阙:“登徒子?调戏你的?”   柳阙听这话不像样,连忙上前附耳轻语:“这货是画里那个,莫说你忘了。”   柳长安一愣,环抱双臂仔细打量起来,果然,正是画里那书生。原来是个画妖,柳长安无心旁事,想早早清净,只对着柳阙道:“哦!你处理罢!”回身提步上楼。   柳阙和那书生同时忐忑不安唤住她:“姑娘!”“长安!”   柳阙拉住她的袖子,掩唇低语:“长安,这书生这般俊俏,你收下他!哪怕装点门面也是极好的,现在的贵妇不是都稀罕这款么?”说完还贱贱地嘿嘿笑。   柳长安一脸嫌恶,扯回柳阙拉住的袖袍,恶狠狠道:“滚!”柳阙马上滚到一边角落画圈圈。   书生莞尔一笑如似风光霁月,信步上前,对着柳长安又拱手:“小生初开灵智,便遇姑娘收留,虽系初见,确是恩逾慈母啊。”   丫的,谁是你慈母,本姑娘如花似月的年华,能有你这么老的儿子,死妖精,柳长安眼眉抽搐,暗自腹诽。正要托辞打发这妖精,突然灵光一现,瞄了眼牌匾的位置,随口询道:“书生,你字写得如何?”   那书生显然没料到柳长安不按套路来,她不是应该先表达滴水之恩不必言谢么?略思忖后,还是谦卑地答:“不敢入眼,约莫能看。”   待书生挥毫泼墨后,柳长安才知道这哪里是约莫能看,简直是太能看了。书生的行书清新飘逸、苍劲有力,草书变幻灵动、缩放有效。柳长安拿着宣纸,欣慰地点点头,颇有点吾儿初长成的觉悟。   书生见她只顾点头却不评价,惴惴不安地趋近:“姑娘可否满意?”   柳长安审视这书生,面容俊美,瑰姿艳逸,越发自喜,但面上还是冷然,故道:“还行,今日你就帮我刻匾额以报我的慈母之恩!”   书生一听,便知留下有望,爽快应了下来,只是这慈母两字颇有许刺耳。   柳长安前脚刚走,柳阙便凑上来:“嘿嘿,我叫柳阙,你可有名字?”   “柳瘸?好名字啊!”   “……”欲哭无泪。   柳阙还想与美人套套近乎:“你若没名讳,我便给你取个,如何?要知我还是读过几年书的。”书生连忙摇手拒绝:“多谢仁兄,小生已有名讳,小生裴邈,还望仁兄不吝赐教。”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瞟向高悬的牌匾,上面三字正威风凛凛地炫耀着主人的学识。    ☆、葵茶(一)   葵茶注解:有山曰栖凤,其阴独生葵茶,枝墨叶黄,子夜花开如葵,色而七彩。为凤族羽毛幻化,可聚散魂,纳破魄,重修三魂七魄。乃补魂之神树。   水夫人来时,晨色已去,阳光和煦,柳长安候在茶铺等她多时。水夫人一见柳长安,便跪了下来,戚戚然:“长安姑娘,求你救救我家老爷。”   柳长安赶忙扶她:“夫人坐下说罢,长安若有能力,必当相助。”最是怕人来不来就下跪了。   水夫人站起身来,依旧泪如泉涌:“长安姑娘,我家老爷这几日每晚被那物折腾得苦不堪言,人都消瘦了一圈,你送我的那符已压不住了。”   恰时,裴邈端了茶水过来,递与柳长安与水夫人:“姑娘,夫人请用茶。”   温润声音入耳,水夫人闻言抬头觑去,见是一陌生俊俏男子,思及自己的不得体,顿觉面红耳赤羞赧不已:“姑娘这里何时换了侍从了,柳小公子呢?”   柳长安从容自若地接过茶水,浅抿一口,神色餍足:“遣去寻茶树了。”这书生的茶沏得可真好,汤色清灵,茶香醇厚,快慰地洗涤着四肢百骸。相比下,小阙子泡茶技艺简直太粗陋了。   裴邈观察到她餍足的神情,活像只偷着腥的小猫,心里暗觉好笑。   柳长安见水氏忸怩尴尬,便宽慰道:“夫人莫见外,这位是我新雇的小厮,裴邈你且退下。”   “是,姑娘。”裴邈闻言,马上摆出小斯的恭敬态度。   柳长安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下去。   待裴邈退下,水夫人便开口道:“姑娘可是还有法子降住那物么?”   柳长安蹙着眉头:“按说我前日与你的符应是可压制下去的,怎的没有,你可是按我说的法子使的?”   水夫人忙答:“确是按姑娘的嘱咐使的。”   柳长安看了看天色,道:“夫人,你先回府,晚上我再去贵府会会这物。”   水夫人连声道谢离去。   待水氏离去,柳长安便上楼准备晚上要用的物什,玲珑盘:可寻世间一切浊物,上至妖魔鬼怪,下至魑魅魍魉;琉璃盏:可聚灵气,收鬼魂,炼神丹。   裴邈见她在楼上翻翻捡捡,弄得叮咚作响,犹豫片刻,还是上楼探头询问:“姑娘,晚上可需小生助否?”   柳长安跪坐在一堆器物中翻找,也不抬头看他,一言回绝:“你能助我什么?别添乱。”   裴邈委屈道:“小生想去历练下,毕竟小生寡见鲜闻,以后怕拖累姑娘。”   柳长安寻思道也是该培养个帮手,这些年游历人间,吃苦受累的,小阙子是个不成事的,这书生瞅着还上道,遂勉强答应:“去呗,到时你躲在远处,且莫出来。”   裴邈一愣,这和没去有什么区别?本想再争取下,但怕柳长安不耐,只好曲意迁就,等到时见机行事。   戌时,月牙儿漏出淡淡的光华,拂过深宅的花木,拂过布置聚魂阵的柳长安。她一袭黑色长袍,月白色腰束掐出一捻捻杨柳腰儿,墨色的长发挽了随云髻,斜插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簪,面若白莲,眸横秋水,整个人随着结阵的舞步宛如流风回雪。   裴邈依旧一身蓝袍儒服,倚在庭院远处的老梅树上注视着,竟感受到初春的一丝燥热。这边的柳长安已结完阵,向裴邈走来,准备交待几句,免得出意外。   裴邈看着柳长安开合的薄唇宛如娇俏待采的绯红桃花,一时没有听进去,待柳长安冷着脸问:“听明白了吗?”   裴邈这才回过神,貌似严肃地使劲点头:“嗯,听明白了。” 脑子却是一片茫然。   柳长安见状不满地哼了声。裴邈摸了下有点发烫的俏脸,追着长安,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这是什么妖怪啊?还要结阵?”   柳长安抬头瞟了眼他俊秀的脸:“等下不就知道了。你赶紧躲远点。”   裴邈垂下眼眉,一脸憋屈,不敢再言。柳长安捂着额头非常无语,明明是七尺昂扬男儿,怎么一脸小媳妇样,日后免不得要用铁血政策□□一番。   简单交流后,两人一远一近各居庭院一角,休憩等待。   子时将近,柳长安睁着双眼,丝毫不显疲惫,一双美目流光溢彩。而蹲在远处角落的裴邈闭目养神,悠闲不已。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木与叶悉悉索索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阴森可怖。柳长安屏气凝神,不敢妄动,盯着手中的玲珑盘,盘中指针指向东院,正是水老爷的卧室方向。柳长安提步便追过去,裴邈一听有异也紧随长安跳出来,柳长安回首瞪他一眼:“躲回去,出来做甚?”语罢,箭步离去。   裴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进退维谷。裴邈还是打算去寻长安。忽然数丈开外处一白衣人影踽踽行来,借着月色,裴邈认出来来人正是水氏,疑惑道:“夫人怎的来了?此处危险,还请夫人先行回屋。”   水氏莞尔一笑,妩媚尽显,眼波在裴邈脸上流转:“裴公子,今晚月色皎洁,正是赏月的好时候,哪有什么危险?裴公子是在诓奴家么?”说罢,身子靠近裴邈,伸手要去拉他的手。   “夫人说得正是,那小生就陪夫人赏月,如何?”裴邈掩起眼里的厌恶,轻笑起来。   水氏羞涩娇笑,执着裴邈的手细细端详:“公子的手真好看,不知放在奴家身上,是否还是这般好看?”   裴邈腾出左手,捏住水氏精致的下巴:“夫人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右手却捻了个诀,准备打散这借水氏身体欲行夺魄之事的女鬼神魂。余光猛然瞥见翩然而至的墨色人影,知是柳长安来了,连忙虚弱倒地,声音衰微:“姑娘,我……”。   此时,柳长安已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回来时正好看到裴邈倒在地上,一脸惧色。而水氏见夺魄不成,猫腰飞至庭院的合欢树上,带起的寒风震得花瓣簌簌落地,站定后便咯咯笑道:“柳长安,别来无恙啊!”   柳长安上前拉起裴邈,见他并未受损,略感安心。转身一心对付水氏:“妖孽,何苦执迷不悟,本姑娘怜悯你,一再容忍,你却变本加厉,好没道理。”   “我不过是要他受我所受,苦我所苦,为何你要一味阻挠?柳长安,我只要他死。”水氏恨恨道。   柳长安见她已执念成魔,无转圜余地,也不废话,抽了头上的碧玉簪幻化成剑,飞身刺去。水氏甩起白练袭向长安。长安莲步轻移幻化成□□无数,水氏不辩真身,一时不察,竟不知何时被柳长安刺中手臂,痛疼让她更加愤怒,扯开手中白练,狂乱舞动,扫得院子里七零八落,残物一片。柳长安怕她伤及更多无辜,旋转飞身用剑划断白练,顺势一掌劈中水氏胸口。水氏当即掉落在地,嘴角鲜血如注,却依旧倔强笑道:“柳长安,我只求你让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柳长安收了幻剑,插在发中,悲悯道:“何必呢?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可助你投胎再世为人。你为何偏要如此?”   水氏目光凄凄:“不必了,我只求魂飞魄散,求姑娘成全。”说罢,跪地磕头。   柳长安颇为不忍,知她心意坚定:“若你非要如此,我便如你所愿吧!”取出琉璃盏,挥手置于空中,捻了诀,轻念:“往生如彼,今生非顾,观法无我,诸行无常,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收!”   一道光束至水氏头上倾泻而下,而水氏泪痕犹在却满脸微笑,直至水氏的魂魄完全被吸入琉璃盏中。柳长安这才收好琉璃盏,默默叹气,耳边还回响着女鬼最后微弱的声音“谢谢你,长安。”   这时,裴邈惊喜叫道:“长安,水夫人醒了。”柳长安扶起水氏:“水夫人,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水氏惊疑不已,四处环顾:“长安姑娘,我就是头晕,呃,我怎的在这里?那妖物呢?”   柳长安避重就轻:“夫人暂去休息,那妖物我已除去。安心。”   水氏连连道谢,随后犹疑张口:“那我家老爷,可有大碍?”   “无碍。”柳长安已不想去关心水老爷的状况,携了裴邈,匆匆告辞。 ☆、葵茶(二)   一路上,柳长安在前,裴邈在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柳长安墨色的袍裾在冷风中翻飞,行至一酒馆门前,柳长安跨步进去,跟在后面的裴邈在黑夜里细辩酒旗上的字:忘忧酒。裴邈进去时,柳长安已寻到最里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裴邈走过去坐在柳长安对面。柳长安抬目看他:“书生,可会饮酒?”裴邈看着她,目光灼灼:“小生不曾。”柳长安便不再理他,自斟自酌起来。其实,裴邈此处省略了两个字:醉过,应是小生不曾醉过。   裴邈环视四下,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白衣男子坐在柜台后面,想是酒馆老板。不到一刻,柳长安的酒壶就见底了,遂叫唤道:“檀郎,再拿一壶忘忧来。”   那白衣男子一听,不乐意道:“长安,喝酒是要慢慢品的,你这牛饮可糟蹋了我的好酒。”   “别废话,快点。”柳长安一脸不耐烦。   白衣男子托着酒壶,奚落道:“哟,长安,这是怎么了?”   裴邈观其和柳长安颇为熟络,心中不悦,按捺声色打量他,但见他身姿挺拔,凤目修狭轻含繁星,眉梢细长淡扫玉面,束发冠璧,轻衣缓带,顾盼生辉,落拓不羁,似珠润,似流光,很是有几分风流倜傥。   白衣男子感受到裴邈的注视,不觉朗然轻笑,对着裴邈拱手道:“在下顾檀,不知阁下高名?”   裴邈淡淡回礼:“小生裴邈。”两个男人之间如何暗涌流动柳长安并不关心,自顾自地开始喝另一壶忘忧。裴邈举手按住了正在倒酒的玉手,温柔轻哄道:“长安,我们回家,别喝了。”顾檀抱臂静静地注视这一幕。   柳长安掀开裴邈的手,继续倒酒:“书生,檀郎,想听一个故事吗?”柳长安已然有些醉,白皙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像极了胭脂的颜色。裴邈和顾檀面面相觑。   顾檀坐下来,有些担忧:“长安,怎么了?”   柳长安径直往下说:“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苏挽夕还是韶华正盛,怀春待嫁的年龄。苏家当时在漯河县也算是鼎盛大家,苏家的小姐苏挽夕自然是男子争相求娶的热门对象。但苏挽夕自识甚高,年近二八也未婚配。而此时,水醴不过是一介寒门书生,度日清苦。时值踏春节,苏挽夕在柳色青青的漯河岸边邂逅靑衣落魄的水醴,一见深慕,反误终身。水醴家境贫寒,籍着时人探春喜好,扎了风筝贩卖,继以度日。苏挽夕年幼贪玩,嚷着买了风筝玩儿。随伺的丫鬟拗不过她,便顺意去买。当苏挽夕拿到风筝时略感意外,不同于彼时的普通风筝,水醴的风筝上面题有诗句且字字珠玉,而画也是栩栩如生。苏挽夕起意要去瞧瞧这个心思灵透的人儿,便站桥上偷窥水醴。水醴青衣黑衿,身若玉树,眉眼看似寡淡,却带着独特的空灵与俊秀,修长的手指正灵巧地编织风筝。细长柔软的柳枝掠过他白瓷般的脸庞,也酥□□痒地掠过苏挽夕的心,荡起深深的涟漪。    ☆、葵茶(三)   回家之后,苏挽夕经常抚着风筝发呆,时不时念起水醴的脸庞。相思入骨的苏挽夕瞒着众人私会了水醴。水醴见到一位清丽佳人站在他破落的院子里还很是意外,踌躇询问道:“姑娘,是寻我的?”   苏挽夕噙泪回眸道:“正是。”   一来二往,情思愈浓,共赴巫山云雨。最终苏家二老知道此事,强迫苏挽夕断了两人来往,苏挽夕宁死不从,执意下嫁水醴。彼时,水醴已上京赶考数月,高中举人。苏家二老一来怜惜女儿,二来见水醴也有功名,遂允了婚事。婚后半年,夫妻亦是蜜里调油,深情相守。然,好景不长,怀孕三月的苏挽夕意外流产。之后,苏挽夕忧思成疾,日渐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水醴劝过几次后,便敷衍起来,只遣了丫鬟婆子小心伺候。更是瞒着苏挽夕暗地里纳了一房美妾。苏挽夕得知时已是半月后,自是痛不欲生,恨不能已,整日以泪洗面,人越发萎蔫。   一日,天气尚好,婢女扶了苏挽夕在后花园赏花散步,行至假山流水便听得两婢女的闲谈。“可不是吗?香夫人可是老爷的青梅竹马呢!东苑那位怎么可以比?”   “老爷可是真疼这香姨娘,前日还送了两枚东珠,莹润若雪,煞是可爱。”   “嘻嘻,小蹄子莫不是想爬老爷的床?”   “死蹄子,休要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两个小婢已追打嬉戏跑开。   苏挽夕嘴唇颤抖,全身冰凉,刺骨的寒意几乎折磨得她摇摇欲坠。身边的小婢不安地唤道:“夫人,你……”话未落地,便见苏挽夕猝然倒了下去,小婢急忙揽住她的双臂,吓得大叫起来。   更深露重,苏挽夕悠悠醒来,但见床边软塌上坐着月余未见的水醴依旧仪容清俊,相貌堂堂。苏挽夕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水醴瞧她醒来,沏了暖水递过去。苏挽夕恍若未见,执拗着不愿起来。   水醴无奈地叹气:“夫人,起来饮点温水罢。”   苏挽夕蓦地坐起来,打翻茶盏,水醴猝不及防,任水渍溅了袍子一身。   水醴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怒不可遏:“夫人,这是干什么?”   苏挽夕冷笑道:“谁是你夫人?莫要来辱没我。你的夫人在西苑等你呢,老爷怕是走错了地。”   水醴皱眉道:“此事确是怪我,未曾知会夫人,但香乐……”   苏挽夕不愿他解释,愤然嘲讽道:“老爷要纳妾,哪用知会我,出去吧!我要歇息了。”水醴见她如此愠怒,只好忍住心中疼惜,默然踏步离去。苏挽夕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打湿了枕上蜀锦织绣的鸳鸯戏水。   第二日清早,香乐来给苏挽夕请安,甫踏进房门,便盈盈而拜:“姐姐可是大好了妹妹入门半月,一直未向姐姐请安,还望姐姐赎罪。”。   苏挽夕怏怏不悦,敛容疏离道:“不敢当。”   香乐觉察到苏挽夕的不待见,掩口嗤笑:“姐姐,是在怪我抢了醴郎么?”   “你也不用故意拿话怼我,何必如此做戏,是我的,你怎么能抢得走?”苏挽夕捂着胸口,轻喘起来。   香乐嫣然娇笑:“姐姐好生大度呀!可是姐姐,你知道么?我与醴郎相识时,姐姐还不知道在哪里。”苏挽夕抑制不住地咳起来。   香乐接着道:“我与醴郎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只待醴郎功名一成,他便会娶我,从此二人长相厮守。”香乐语气愈发激烈:“是你,是你,你这个贱妇,不顾羞耻勾引醴郎,否则我怎会为妾?怎会为妾?”苏挽夕握着拳头静静地听着。   香乐狠狠盯住苏挽夕,转瞬又怜惜道:“不过,你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被自己相公杀死亲身骨肉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挽夕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香乐走到苏挽夕身边,咬齿道:“我说,醴郎担心我受委屈,命人给你喝了堕胎药。你可听明白了么?醴郎根本就是在利用你。噢,不,不是利用你,是利用你苏挽夕的家势,助他平步青云。咯咯咯咯咯……”   苏挽夕觉得自己只剩死一般的空寂,没有疼,没有心,没有灵魂,毫无神采,面色煞白,死尸一般地坐着。如果香乐是来挑衅的,那么她做得极好。苏挽夕陷入了空洞无物的境地,只有一颗颗掉落的晶莹泪珠还显示她是一个活物。呆坐了半日,香乐不知何时早已离去,苏挽夕按下胸口的疼痛,理了下思绪,打算先与水醴对质,她不相信水醴会杀死他们的孩子,她不信。   水醴见到苏挽夕款款走来,很是惊喜,准备上前扶一把,苏挽夕不动声色地避开,也不废话寒暄,开门见山道:“今日,我来询一件事,老爷必据实相告,得到答案我就走。”   水醴显然还是有些愉悦,她已经很久不曾与他说话了:“夫人请问,为夫必然如实而答。待会儿我带夫人去买些珠钗,夫人的身上着实素了些。”   苏挽夕怔怔地盯着他:“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假装讨好?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苏家钱财还是苏家人脉?”   水醴略带薄怒地质问道:“夫人,这是何意?”苏挽夕泫然欲泣,忍住心酸道:“是你,是你杀了我们的孩子吗?是你吗?”   水醴一听,脸色煞白,惊惧不已:“夫人你听我说,我是为了…”   苏挽夕打断他:“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什么样的解释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是否他为了他的青梅竹马可以对她如此绝情,如此狠心。   水醴背着手,哑着嗓子道:“是。”他的难言之隐她从来不愿听。苏   挽夕得到答案,心中的刺痛密密麻麻,怨恨陡然而生,声嘶力竭道:“好,好得很,水醴,你好得很啊!”   水醴正要张嘴辩解。那厢香乐捧了盅参汤,盈盈走来:“老爷,夫人聊得可是尽兴?”水醴迎上去,温声细语道:“身子不好就好生歇,少出来走动。”全不似与苏挽夕相处的清冷生硬。   香乐娇媚羞怯道:“老爷近日劳累,奴家亲手熬了参汤送来,倒不知姐姐也在此处。”苏挽夕木然旁观,仿佛眼前二人的卿卿我我与她无关。水醴怕苏挽夕不自在,便招呼香乐相携离去。漠然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苏挽夕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诚然已是忧思成疾,经脉受损。   此后一月,苏挽夕闭在深院拒见水醴,不管水醴如何哀求,苏挽夕不为所动。她人却是凋零枯槁,渐渐不济。又不出半月,苏挽夕已是卧倒在榻,汤药不进,气息奄奄,只是不时呓语道:“你好狠。你好狠。”   大夫把脉后,扼腕叹息:“唤水老爷来准备后事吧!真可惜,如此年纪,却…唉!”   一众奴仆跪了一地,哀恸之音此起彼伏。苏挽夕挣扎着坐起来,小婢含泪为她靠了软垫,知是回光返照,怕是时候不长,带着哭腔吼道:“没个眼色的,没见夫人醒了么?还不快去瞧瞧老爷来没有?”跪着的一个小厮马上跑出去打探。   苏挽夕精神稍济,摒退了下人,为自己梳妆,画娥眉,点朱唇,描鹅黄,抹胭脂,仔细妥帖;又换上水蓝襦裙长衫,系好天青色丝绦。俄而,听到门外传来了焦急的声音:“怎的,老爷还没有来?夫人怕是等不及了。”   一小厮的气喘吁吁地道:“老爷和香姨娘出门祈福去了,怕是出了城门十几里,一时半会是追赶不及了。”小婢担忧地瞅了眼里屋,小声恨恨道:“狐媚子,不就是怀喜了么,天天缠着老爷不放。愣着做甚,快去追啊!”小厮一溜烟地跑了。   苏挽夕对着铜镜里螓首蛾眉的清丽人儿苦笑道:“苏挽夕,你活该…你活该…。”她好恨,好恨,恨他薄幸无情,恨他背德忘义,恨他负心狠绝。那日,她始终没有等来水醴,在绵绵无尽地恨意中,苏挽夕一缕香魂随风而去。死后的她,由于怨念太深,千方百计摆脱转世,修炼数年,化成凶魄,欲夺水醴性命。    ☆、葵茶(四)   柳长安初次遇到她时,她只是一缕并无危害的魂魄,游荡在人间寻找她的醴郎。柳长安怜见于她,欲助她轮回转世。苏挽夕断然拒绝。柳长安不好勉强,只得随她。时隔数十载,柳长安再次与她相遇,便是那如今的水夫人祈求柳长安去降服苏挽夕。柳长安苦苦相劝,让其早早收手,步入正途,苏挽夕已是孽根深重,不听规劝。柳长安不忍心,遂给了水氏一张祛孽符,想要化去她心中魔障。哪知,苏挽夕竟然靠吸食壮年男子精魄强行破符。其行为已是有违天道,恶积祸盈,无法挽回。柳长安收了苏挽夕后,心里难受,亦有愧疚无奈,若不是她,苏挽夕应该不会走上歧途。   裴邈见柳长安情凄意切的模样,也是难受,宽慰道:“世间的事,自有定数,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了。”   柳长安秀眸潋滟地转向顾檀:“檀郎,我不仅是为苏挽夕难受,我也为我自己。”   顾檀蹙眉:“长安,过往的事情,你何必揪着不放?”   柳长安垂睇轻语,声音哀哀地:“我只是无法忘怀。”   “长安,该回家了,柳阙兄也约莫回去了。”裴邈不满两人的哑谜,打断对话。   柳长安看了看天色,拢拢黑袍,站起来:“檀郎,告辞。有空再来叨扰。”   顾檀璀璨霁颜:“随时恭候。”   回到茶铺时,柳阙已经挖了葵茶回来了,立在门口好不得意。见到葵茶,柳长安愉悦了几分:“小阙子,小本事还真有长进,不枉姑娘我疼你。”   柳阙腆着脸依过来:“长安,可有奖赏么?人家可是候了一晚上,才等到这家伙冒出来,这茶树鬼精鬼精的,耗了我不少灵气呢!”   柳长安斜昵他一眼:“说吧。”   柳阙兴奋地搓搓手:“我要玄天珠。”玄天珠可以增加妖精一百年修为,但柳阙灵力尚浅,若不能自行吸收玄天珠的灵气,便会造其反噬。   柳长安见柳阙满脸期待,不忍拒绝:“可以,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私自服用,你该知其反噬后果。”柳阙频频点头,表示劳记在心。裴邈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温馨地互动,内心一阵暖意,孤寂这么多年,他何时也能得到这般温情。   柳阙这才注意到裴邈,招呼道:“书生,书生,水府可是好玩儿?”   裴邈瞟了眼柳长安,只见她已姗姗上楼,只好把水府诸事诉与柳阙。柳阙听完,唏嘘不已:“好一个痴情的美人啊,好一个负心的郎君啊…多么凄美的故事啊,话说…”裴邈:“……小生想去休息了。”柳阙:“……”   这日,柳长安正在后院捯饬葵茶,忽闻外间传来醇厚男音:“鄙人水醴求见长安姑娘。”因着苏挽夕的遭遇,柳长安不愿与水醴有过多交际,前几日水醴派人请了几次,柳长安都借故推脱。没想到他却亲自登门了。   柳长安打算草草敷衍一下,遂拍了手上泥土,理着月白长袍,慢悠悠地走出来:“水老爷亲自登临寒铺,不知有何贵干?”   水醴也不搭话,反而趋身而跪,声音铿锵如雷。柳长安吓了一跳,避到旁边,冷眼看着:“水老爷行此大礼,却是何故?”他们这一家子每人一见她就跪,也不知道会不会折寿。   水醴红着眼眶,声音哽咽:“求姑娘放过夕儿。都是我的错,我愿一人承担。”   “水老爷,晚了。苏挽夕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魂…魂飞魄散,不,不,夕儿不会的,求姑娘,求姑娘救她,哪怕换我魂飞魄散,我也愿意。”水醴已是泪水纵横。   柳长安软了心肠,示意一旁目瞪口呆的柳阙,裴邈拉他起来。   水醴摆脱柳阙,裴邈的搀扶,依旧跪着,宛若青松,嘴里只嚷道:“我知姑娘是神仙,必有大神通,求姑娘成全我,用我魂魄换夕儿无虞。”   柳长安叹口气道:“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水醴神伤颓然:“是啊!要是我不与夕儿置气,解释清楚,境地绝不至此,那日…”   那日,水醴正准备出门,便遇到衣衫褴褛前来投奔的表妹秦香乐。秦香乐一见他便嚎啕不已,家中继父要将她配与年近六十的刘员外做妾,她自不甘心,遂来投奔,一路上苦头吃尽,才寻到此处。水醴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愧怍,一时百感交集拿不定主意,只好先安顿秦香乐住下再议。少时,水醴确实有心娶秦香乐为妻,一是两家素昔交好,二来秦香乐也是楚楚可人。但遇到苏挽夕后,水醴已无心思纳妾再娶,对她百般呵护,处处容忍。苏挽夕骄纵成性,时常耍些小性子,让水醴疲惫不堪。而秦香乐的温柔缱绻,细心体贴,令他烦忧缓解。恰时,秦香乐表明心意,不愿再嫁他人,愿求为妾,奉伺在侧。起初,水醴严肃拒绝。哪知,一次与苏挽夕争吵后,酒醉宿到秦氏房里,水醴也是赌气便瞒着苏挽夕纳了她。苏挽夕孕有三月余,大夫告知水醴,苏挽夕胎气衰弱,恐不能久留,必要堕胎才能保母体安康。水醴毫无犹疑,命大夫只管开药保苏挽夕平安。   胎落之后,苏挽夕与水醴更是形同路人,几次水醴好言安慰,苏挽夕都闷声不响。水醴便冷了心肠,越发少走动。秦香乐闻得此事,阴沉沉地只露出一丝冷笑,对水醴倒是愈加无微不至。待到苏挽夕死后,水醴才幡然醒悟,痛苦不已,恨不得代替死去。水醴知那厉鬼是苏挽夕,本打算任其作为,以死赎罪,哪知秦香乐求柳长安收了她。   望着水醴悲痛欲绝的脸,柳长安很是感慨,原来爱之大,可装百种委屈;爱之小,仅容三人便会窒息。   柳长安轻叹一口气:“起来,我帮你,但你要听我的,才可保苏挽夕魂魄转世投胎。”   水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激动道:“谢姑娘。”   “你先别谢我,听我说完。苏氏吸食凡人精魄自是难逃天谴,我已用琉璃盏洗其精魄,将其吸食的精魂送入轮回。但此法难免损及苏氏三魂,无法即刻送入轮回之道。前日在你家结了聚魂阵,此阵可聚苏挽夕飞散的三魂。其他的七魄我已封在这葵茶里面,要你每日用自己的鲜血浇灌方可聚齐三魂,助其转世。你可愿意?”   水醴坚定道:“鄙人甘之若饴。”   柳长安点点头,又道:“那水夫人秦氏作的孽你可知晓?”   水醴懊丧地点头答:“夕儿死后,我便知道了,只是那时香乐怀喜不久,我便….”   柳长安见他支吾难言,便接道:“你便任其串通庸医,害死她腹中孩儿,而你却不加责罚歹人,反而与她享受人间富贵,苏挽夕含怨受屈而死,好不值得。”   水醴脸色灰败,沉默不语。   柳长安暗叹离去,声音飘忽:“但愿她来生不再遇到薄情之人,错付终身。”   水醴一听,整个瑟瑟抖动,哭得无法自已。   裴邈跟上去,问道:“长安,原来那日的阵不是捉鬼的呀?你早就料到了今日,对吗?”裴邈对这个外表冷漠,内心温情的女子,越来越感兴趣。   柳长安一言蔽之:“是。干活去,把葵茶送到水府。我们在这里该卖的茶就算卖完了。”   裴邈瞠目结舌:“这,这就卖完了?”   柳阙插嘴道:“书生你刚来,不知道,长安在每个地方只卖一株茶树,卖完就搬走。”   柳长安又凑过来补了一句:“对了,记得收银子。”   柳阙:“…”   裴邈:“…”    ☆、芜茶(一)   芜茶注解:阔机山南,生稀罕茶树,其状如蘅芜,其叶如条,白华紫实,曰芜茶。乃引魂渡灵仙树。   常木镇的三面坐落着袅袅青山,剩下的一面盘着一条河流,宛如仙子落下的曲折绸缎,柔澈明净。镇东头,不知何时搬来一家茶铺,名曰:长安茶。茶铺当家的是个女老板,桃腮杏面,琼姿花貌,却略凉薄疏离。兼有两个仆从,一人狡黠可爱,脸上经常漾着笑意,惹得路过的女子纷纷掩面羞涩;另一人,做书生打扮,蓝袍清隽,姿容既好神情亦昳丽,不时有大胆女子偷窥张望。   柳长安坐在铺子里,呷了口清茶,随手翻弄书籍。裴邈正在按柳长安的指示,为茶铺篆一副对联。   柳阙闲不住,左挪右摆地,不时嘟囔道:“那苏挽夕可算是投胎了。倒是那水醴,没想到真就滴尽鲜血了。”   柳长安:“哎!沥血淋树本不会要他性命,无奈他一心求死…也算是赎罪吧!只可惜苏挽夕真正想要的不是他命,她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柳阙沉吟片刻,又道:“听说水醴最后休了秦氏,与苏挽夕合葬了。”   柳长安闷闷地嗯了声,便不再开口。   柳阙也觉难受胸闷,正要出门去转转。便听得外面哀乐震天,锣鼓悲鸣。出门望去,只见一群人阴郁沉痛地扶着一具黑木棺椁,经幡素缟在风中清冷哀切。一位满身素缟的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几番欲倒。而怪异的是,一旁念着超度经的年轻和尚也是涕下沾襟,泪水潸然。   柳长安撩了下头发,轻嗤:“哼,孽缘呀, 孽缘呀!”   裴邈站在她身后,迷惑不解地俯视而下,入眼的是柳长安颈脖处的一片白瓷玉肌。裴邈瞬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急急挪开双目。柳长安早已转身回屋。那头,年轻和尚望向柳长安刚才站立的位置,若有所思。   柳阙不愧有着高尚的八卦精神,瞬间便把从一群太婆中打探到的消息回禀柳长安:“听说是为宁家次女青芜扶柩,马上都要出嫁了,不知怎的,前段时间摔死在重楼寺的崖下了,今日下葬。连德高望重的灵曜圣僧都自请上门,为其超度。真是可怜。”   柳长安罔若未闻地继续看书。裴邈摸着下巴,迟疑道:“长安,我看那灵曜不简单,怕是快要得道飞升了。”   柳长安,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应是如此,不过注定他有此劫。”   裴邈,柳阙一听知柳长安此话必有缘由,面面相顾,不再言语。   燥热的晚上,一丝凉风也没有,柳长安躺在榻上正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骤然听得窗外传来一阵箫声,其韵律仿若夹着连绵的凉意,忽如冰凌悬空,忽如雪花纷飞,忽如雨霖骤降,忽如白霜急落。柳长安听了一会,觉得很是舒爽,起身披了长衫推门下楼,行至后院。远远望见裴邈站在瓦檐屋顶上,执一管碧玉箫,徐徐吹奏。清风软软地卷起他蓝色的袍子,又怏怏放下,隐约淡远,飘飘似仙。   柳长安挑眉问道:“裴公子风露立中宵,所为何事啊?”   裴邈放下碧箫,垂下脉脉双眸扫视柳长安,目光深邃:“小生不为事,只为景。”   柳长安以不太优雅的姿态轻蹿上去,与他并排而立。裴邈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拉了拉快要滑落的外袍。动作之后,颇觉尴尬地轻咳掩饰。   柳长安毫不在意,自言自语道:“果然好景色。所为摘星揽月,云窗雾阁不就是这番景象么”   裴邈春山一笑后,执起碧箫又开始吹奏起来。   柳长安暗暗端详他,沉吟片刻,躺在瓦上:“书生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裴邈停了箫曲,颔首低眉看向她,柳长安已双目轻阖,安然入睡。   “你不记得小生,小生很是惆怅忧伤呐!”裴邈喃喃低语,俯身抱起柳长安下了屋顶,正要回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温润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深夜造访,叨扰了。”柳长安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眸,见自己正趴在裴邈怀里,顿觉有些赧然,迅速调整身姿站得笔直。   裴邈见美人离怀,略感失落,遂转向已经走进茶铺后院的灵曜道:“圣僧言重了,不知圣僧深夜来访有何赐教?”   灵曜从怀里掏出一颗丹珠道:“此乃贫僧修行六世所得丹珠,愿以它换施主手中的一颗芜茶树。”   柳长安闻言蹙眉道:“圣僧如何知我有芜茶?”   灵曜双手合十微微弯腰道:“顾檀算是贫僧的师兄。是他指引贫僧来寻施主的。”顾檀早年历练,游至鹿吴山险遇凶兽蛊雕,命悬一线之时,得一高僧相救,并拜其为师,如今那高僧早已飞升,想必这灵曜也是其弟子。   柳长安愕然少顷,道:“喔!既是檀郎师弟,长安乐意成人之美。”   “不过,圣僧不惜自毁七世修行,只为换取一棵茶树?此举小生甚为不解,还望圣僧答疑解惑。”裴邈却很困惑。   灵曜俊美绝伦的脸浮现凄凄之色,又唱佛道:“阿弥陀佛,贫僧罪孽深重,就算自毁修行亦无法弥补罪过。” 灵曜茕茕孑立的影子在夜色如山般屹然沉稳,而如水的往事像涓涓细流一样一点点蚕食他的淡然,带给他波澜壮阔的各种心绪。   娉娉袅袅的年华,宁青芜在静静希冀一份缘,她想,良缘,孽缘,她都甘之若饴。   缘来的那天,正是三月杨柳飞絮,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一片葱荣。   青芜到重楼庙祈福,香蜡钱纸焚烧后的青烟缭绕着庙宇,犹如仙阁。梵音和佛经洗涤着蒙尘的灵魂,让青芜有点飘飘然。随伺的丫鬟采繁。已为她求来三柱香,她来到正殿佛前,虔诚而拜,诚心祈福。   突然,人潮喧嚣起来,偶尔听见人语,灵曜圣僧来了,在早课殿宣讲佛经。青芜不打算凑趣,准备上香后便返回,沿途赏景,春光尚好,不可辜负。借径早课殿,青芜经不住好奇一瞥,殿内已是人满为患,但无喧哗,静静的只有圣僧温润的佛法普度在回荡。   那时,青芜也看见了灵曜,他手持佛珠,身披□□,自持淡然,宛如一尊佛周身镶嵌着金色的光芒。他温润的眼悲悯低垂,俯视芸芸众生。他的脸苍白俊秀,在春光的阴影里,犹如半放微合的莲花,皎洁无瑕。他的唇瓣犹如开合的桃花,嫩蕊凝珠间吐露袅袅的偈语。彼时,短暂的惊鸿一瞥,青芜未料到他已在亘久波澜不惊心中撒下一颗又甜蜜又苦涩种子,让人沉沦,让人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看呀!心伤,心碎。 ☆、芜茶(二)   白驹过隙,半年倥偬,时值深秋,青芜卧榻病倒,一时间药石无灵,医者换了无数,毫无起色。遂有人提议,请灵曜圣僧前来祛除邪祟,或可病愈。   于是,青芜第二次见到他,在青芜家的府邸中。灵曜身着白色僧袍,斜系红色□□,依旧温润自持,庄重挺拔。青芜肆意的打量他,目光掠过他的剑眉朗目,轻薄红唇,修长身形,以及挎在他修长白皙手指间的黑檀木佛珠。   灵曜感觉到青芜无礼的视线,也不恼,抬眼望她,犹若看卑微的蚂蚁,眼里只有慈悲,无关情爱。灵曜做完法事后,青芜的精神果然好了很多,青芜甚至感觉她心深处有一个萌芽正在破土而出。那滋味,填得空荡的岁月饱满起来。   身体痊愈后几日,青芜自去重楼庙还愿,其实青芜是希望见到他,哪怕就一眼,她也要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更何况她与他如此的近,同赏一轮月,同饮一江水,同在一座城。青芜带着欢喜而去,却败兴而归,只因庙里小和尚道,灵曜圣僧已云游四方,或需数月方可返。青芜瘫卧榻间,一种悲凉袭来,她和他终究隔得太远,不是隔着山水,是心与心之间的一层纱。   此后,青芜依旧时不时去重楼庙,祈福,求签或是坐在庙后的杉树下等他,杉树的影子或深或浅打在青芜的衣衫上,澄莹苍凉。   当青芜觉得等待可能将成为她这一生不变的姿态时,灵曜云游归来,仍然一副风姿卓绝,淡然无求的模样。看到他的瞬间,青芜觉悟,她就是一棵卑微的花树,只求他路途经过时,拂袖轻带,便可生死相随。青芜欣喜若狂,灵曜一脸淡漠,青芜不由心里苦笑:嗬,他好狠的心肠。   当夜青芜千方百计留宿重楼寺。夜里青芜忐忑敲开灵曜的房门,借佛理不明为由,她问:“圣僧,求不得,放不下,何解?”   灵曜敛了眉眼,答:“难解,一切相由心生,亦皆由心解,勘破,即自在。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女施主,何苦执着。”   青芜抿嘴试探道:“圣僧,莫非你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灵   曜纹丝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答:“是。”   青芜斜觑一眼灵曜淡然俊朗的脸,默默叹息,她此生是勘不破了。   而后一年零三个月里,青芜时常去重楼庙邂逅他,听他说佛论道,看他念经默文。仰望他已成为青芜的习惯。而灵曜,依旧懒于在芸芸众生间施舍青芜一眼。青芜有点委屈,随后,又释然,他至少没有讨厌她。这一年灵曜也没有出门云游,或许他也知道有个女子的目光在殷切灼热的追逐她,他给予她的是最简单的成全。   转眼已是夏至,白日里气烈炽热,临近日落更是闷得青芜心烦,拉了帘子懒懒歇在凉榻上。忽听得前院吵闹,青芜正待叱责,丫头采繁便掲开帘子蹑了进来:“小姐,顾家唆了官媒前来提亲。”   “开绸庄的顾家?”青芜惊了一跳。   采繁喜逐颜开,连连点头:“并称老爷收了定礼,在言八字。”   青芜猛然站起来,脸色煞白,昏昏欲坠。青芜抚着额头,定了定神,突然自嘲一笑,是了,即便是推了这家又如何,还有下家。她要他一句话。青芜摒退采繁,提起衣摆便从后院偏门出去,她要去重楼庙,她要他一句话。   爬到半路,瓢泼的大雨淋得青芜全身透湿。青芜倔强的咬唇前行,只为她的信仰。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来到庙前,青芜疯狂的拍打朱红色木门。   应门的小和尚嘟囔着拉开一丝缝隙,看到浑身湿透,形容萎靡的青芜,暗暗一惊,连声询问。青芜也不答他,径直走到灵曜的卧房,也不敲门,推门便入。留下抓耳挠腮的小和尚。   灵曜正在青灯下看佛书,微微仰目,便看到宛若女鬼的青芜一动不动站在离他不到十步的雕花案台前。灵曜讶异,皱了皱眉,未及开口。青芜便哽咽了,掐着自己的手深怕会控制不住冲上去扑倒在他怀里。灵曜,起身从亮格柜中取了干净僧袍,轻声唤青芜换上。说罢便要退去,青芜慌了一把拉住他,紧紧箍着他精瘦的腰,埋脸在他胸口。灵曜一僵,背挺得笔直,颤着手试图扯开一点距离。   “灵曜,你心里有我的,对吗?”青芜反而搂得更紧。   灵曜垂着双手,没有回答。青芜抬脸看他,还是那么淡漠,还是那么无情。   灵曜趁机推开青芜,隐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逾越了。”   青芜眼中酸涩,泪珠不止:“呵呵,是啊!是我不自重,轻薄了德高望重,万民敬仰的灵曜圣僧,那我,我还有什么可求的,死了倒也干净。”说罢,便要撞向佛龛。   灵曜见青芜决绝,慌忙伸手拦住她:“怨憎会,爱别离,施主何苦执着?”   “我,我此生只执着于你。”青芜泪眼婆娑,啜泣不止。   灵曜内心煎熬,双手合十,跪到在地,连称:“罪过。罪过。情动便是错,施主请回吧!”   青芜心疼他,俯身捧起他清俊的脸,怔怔盯着他的灿若星月的眸:“我要嫁人了,今晚之后,我不会再缠你,我不会毁你清誉,我只要这一晚你,你是我的。”她微凉的唇轻轻印上他的眉,目,鼻,最终移至他轻薄的红唇。   灵曜没有推开她,静静的跪着,把自己当成一尊佛,无欲无求。青芜吐出丁香小舌顶开灵曜的双唇,他浑身轻颤,咬住贝齿,不愿放松。青芜急了,一边狠咬他的嘴角,灵曜吃痛轻呼,青芜趁机噙住他的舌头,狠狠吮吸。另一边,青芜冰凉的小手正在灵曜身上四处游走,解开了白色僧袍的系带。灵曜默念清心咒,一把推开青芜,微微喘息,白玉般的脸上一片绯红。青芜猝不及防,跌坐一团,心碎得像溅落的珍珠。   青芜有点茫然,有点悲哀,也不敢等灵曜来扶,害怕看到他眼中的悲悯和无情,自顾自的爬起来,发疯似的跑进瓢泼的大雨中。   夜色如初,暮色低垂,青芜一时不察跌落悬崖,成为一缕幽魂。   灵曜得知此事时,手里的佛珠断了线,珠子散落一地,犹如此时灵曜的心,一瓣瓣裂开,渗出丝丝血迹。   灵曜自请上门为其超度,看着宁家双亲布满沧桑哀痛的脸,灵曜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灵曜看着堂前的黑色棺木,无法相信里面躺着的是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她从此不会娇笑,不会抽泣,不会躲在人群里偷窥他。   灵曜觉得心很痛,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的感觉。他走向女子,温柔抚摸她的脸颊,颤巍巍道:“你若醒来,我便允了你,可好?”又轻轻啄了青芜涂着红脂的冰冷嘴唇,泪水划过白皙的玉面,滴在青芜的脸上,兀自重复:“你若醒来,我便允了你,可好?”灵曜甚至想若她可以醒来,他们便归隐山野,她织布,他打猎,生一群粉嫩可爱的小团子,日日守望幸福。意念已决后,灵曜苦苦求到他师父迦叶佛门前百般哀告,迦叶佛虽恨其不争,为人间情爱所困,却也知此乃劫数,避无可避。遂命顾檀助其遂愿。而顾檀又荐了柳长安。   柳长安听完,叹息道:“即是如此,圣僧随我来,我愿取了芜茶树与你,只是你的丹珠一毁,你今后必世世饱受轮回之苦,再无无缘得道了。”   灵曜坦然:“贫僧心意已决还望施主玉成。”   柳长安忖度一番后,又道:“圣僧,这样吧!你且先用丹珠保宁青芜尸身不毁,三日后是天灵地净之时,到时我便助宁青芜反阳。除了圣僧的丹珠,芜茶,长安还需要准备一物。”   “多谢施主,贫僧无以为报。”灵曜不胜感激。   柳长安道:“圣僧休要如此,长安不过举手之劳。”   望着灵曜坚定而从容地离去,裴邈感喟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柳长安心里也是感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又道:“我明日要出门,书生你和柳阙好好守着铺子。”   裴邈不乐意:“长安,铺子有柳阙兄守,你带我一块去吧。我必定不给你惹麻烦,真的。”   柳长安懒得跟他理论:“滚。”   裴邈:“……”   柳长安拔下头上玉簪幻化成宽一尺,长三尺的绿光茵茵宝剑,旋身踏上,御风而去。要使宁青芜活过来,必要一株九转还阳草,而此草长于泰山,有凶兽狪狪守护,极为难得。一路上,柳长安千回百折费思如何得此仙草,寻这仙草靠玲珑盘自不必说,但要夺这仙草就不得不与凶兽斗狠。柳长安却是秉着和气为贵的生存法则,极不愿意打架斗殴。便又琢磨寻个方儿骗骗这凶兽,趁其不备偷了仙草。打定主意的柳长安,迫不及待地运了灵气,促使宝剑飞快划过天际。   飞行半日,柳长安落在泰山的丛林深处,这里茂林深篁,浓翠蔽日,密密匝匝的草木将整个山头裹得严严实实,仿若披一件墨绿的斗篷。柳长安从腰际拿出玲珑盘,掐了诀,导入九转还阳草的特征,开始搜索其踪迹。玲珑盘的指针转了两圈,又颤颤悠悠地停在西南方向,柳长安不敢怠慢,提裙就按此方位奔了过去。果然,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之上,一处背阳的崖缝中,柳长安看到仙光点点,紫茎紫叶的九转还阳草。这草承天地灵气,积日月豪光,白日里摘下便会枯萎化成灰烬,须得子时后,趁其吸取精华时采摘方可得成。 作者有话要说:  照常更新。。。。求宠幸。。。 ☆、芜茶(三)   柳长安遂寻了处断石坐下,闭目养神等夜幕降临。山谷里的瘴气随着夜色来临越加浓重,柳长安不敢大意化了个护身罩将自己笼住。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起来,仿佛看到长鱼渊轻轻揽她在怀,谦润和煦地唤她:“长安,长安…”他的眉眼依旧雅如静水明月,清若松映寒塘。   柳长安正想抬手磨蹭他的脸,另外一张清逸的脸扬着似笑非笑的嘴角映入眼帘。柳长安猛然清醒,这厮怎么跟过来了?正要发脾气训斥几声,只见裴邈食指抵在唇瓣,暗示柳长安不要出声。   柳长安朝长着九转还阳草的悬崖望去,刹时竟无语凝噎,只见一群哼哼唧唧的狪狪分散在崖上,崖下,紧紧守护在仙草周围。这么多狪狪想要引诱夺草确非良方,如今只好硬来了。柳长安哗地一声站起来,准备出手抢仙草。一旁的裴邈见状连忙拉住她:“你别急,我有办法。”   柳长安怀疑地睇着他:“真的假的?”   裴邈抖抖蓝袍,动作潇洒流畅,朗然照人:“小生怎会欺骗姑娘!你跟我来。”   “干嘛?去哪里?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   “小生饱读圣贤书怎会诓骗你。”   柳长安被裴邈七弯八拐带至一处楼阁前,楼阁笼在层层仙雾里,阁前的朱红走廊两旁悬挂着飘飞的轻纱翻起一层又一层的白浪。   柳长安豁然开朗,偏头问道:“书生,你认识碧霞元君?”   裴邈猛然摇头:“不认识。”   “那你带我来这里干嘛?”谁不知道泰山碧霞元君是出了名的心肠冷然,不近人情。   裴邈一脸“你难道不懂求情”的表情:“我们去求求她啊!”   柳长安很是无语,要是能求得动,她还用得着守大半夜?当年青莲帝君为救一凡间女子,亲自登门求取一株九转还阳草,都被碧霞元君生硬拒绝,难道我们能比东华帝君面子大?真是涉世未深,傻得很单纯啊!   柳长安转身就要走,裴邈急急道:“还没有进去,怎么就走呢?”   柳长安不愿与天界的仙君们又有牵连,不耐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去抢,大不了杀几只狪狪。再罚几百年不得回天界,五百年和一千年又有什么分别?”   “长安,稍安勿躁。你等我,我去和碧霞元君说明缘由,想必她会体恤芸芸众生之苦,赐予仙草。”   柳长安翻了个白眼,粗鲁地挥挥手:“快去,快去,我只等你一刻钟,若你未成事,我只好大开杀戒了。”   不到半刻钟,裴邈便捧了个锦盒出来,里面赫然躺着一株闪着幽光的九转还阳草,柳长安目怔口呆,满脸惊讶:“碧霞元君,给你了?这么快?你怎么拿到的?”   裴邈不觉莞尔,给她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柳长安一呆:“难道你牺牲色相?”   裴邈踉跄一步,意味深长道:“长安,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这张皮囊。”   柳长安呲了一声,不再理他。   两人御剑而返,柳长安瞄了眼化箫成剑的裴邈:“这箫原来是你的法器?你一画妖哪里得来如此宝物?”裴邈的箫叫空殇,乃玄黄池边生长千年的修竹,之后被元始天尊炼化成神器,赠与一徒孙。那日夜里,柳长安未及细看这箫,平日裴邈也未曾拿出此物,当下看来此箫应是神器空殇不假。   裴邈不解道:“宝物么?这就是小生在凤栖山随手伐了竹子制的,长安看似很感兴趣,要不小生赠你,如何?”   柳长安瞧他面露纯真,不似作伪,或是她看错了,这下再看这箫貌似普通得很,遂道:“你留着自己用吧!估计我看错了,先回去吧!”   半日后,便回到常木镇的茶铺。这厢,柳阙正探头探脑,往外张望,见到柳长安和裴邈便迎出来:“长安,书生可是采得还阳草?”   裴邈向他扬扬手中的锦盒:“自然。”   柳阙高兴地跑过来:“哎呦,让我瞅瞅这仙草!哎呦,真是好看,像紫薯糕似得,还发光哩,嘿嘿!”   柳长安敲了敲柳阙的脑袋:“只知道吃,快去通知灵曜圣僧晚上把宁青芜的尸身带过来,明日子时便可施法了。”柳阙得令而去。   柳长安见裴邈看着还阳草若有所思,疑惑道:“怎么了,书生?”   裴邈深深地凝视她:“今晚你要为宁青芜招魂?而宁青芜寿数已尽,此乃天意。你要强行改命,逆天而行?”   柳长安打着呵欠,漫不经心地说:“书生真是唠叨,我素来做事随性不随天,宁青芜我是非救不可。”裴邈看着这纤弱倔强的背影,这是他们口诛笔伐传闻中飞扬跋扈,心思歹毒,狐媚放荡,水性杨花的帝君第九女吗?   当夜,柳阙和灵曜带来了宁青芜,尸身在丹珠的保护下完好如初,仿佛棺木里的女子只是沉睡一般。待一切处置妥当。柳长安将早早搬出的芜茶树,掷于半空,咬破指尖,掐出一滴血抛向茶树,茶树霎时发出耀眼白光,照得整个后院如同白昼。茶树周身的亮光时暗时明,像不停念叨的咒语,招呼宁青芜的魂魄归来。   而此时,看守宁青芜的魂魄鬼差眼睁睁地看着魂魄消失不见。阎君得知此事后一如往常地摔了几个青瓷杯,叫嚷道:“柳长安,你不要太过分。”底下的鬼差们司空见惯,波澜不惊,就知道又是这样的场景。   等那茶树不再闪烁光芒时,柳长安拍了拍手,有些疲乏:“好了,宁青芜的魂魄我已经收回来了,只待明日服下还阳草,并借灵曜圣僧的丹珠引渡,便可大功告成。”   灵曜清冷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阿弥陀佛,施主费心了。”   裴邈则有些担忧:“你会没事吧!”   柳长安不以为意:“当然。”其实这还阳草引渡之法非常凶险,毕竟是逆天改命之举,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引渡人致其修为尽散。裴邈很想问她,他们不过是庸俗凡人,怎值得她如此耗费心神?他想柳长安一定会回答,我愿意。   子时将近,柳长安,裴邈,柳阙和灵曜都严阵以待。宁青芜依旧躺在棺材里,平静而祥和。她不知道世上有一个男子在殷切等她醒来。   柳长安抬头看看天色道:“时辰到了,开始吧!”   裴邈,柳阙,灵曜都点点头。柳长安将还阳草化成一缕烟,送入青芜口中。裴邈用碧箫一点,将芜茶里的魂魄引渡出来,拳在手心。魂魄甫出,芜茶树便迅速枯萎化成一堆灰烬。芜茶是通灵媒介,引渡魂魄必须用媒介,生硬引渡必反噬其主,让其筋骨灵魂具受损。若引渡不当,魂魄将会四处飘散,重归地府。柳阙正守在门口防止阎君前来抢魂魄。灵曜举着丹珠盘于宁青芜身体之上,星星斑斓的光点慢慢融入宁青芜的身体,而丹珠在盘旋中也越来越小。柳长安见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她点头示意裴邈灵曜可以了,接下来她将把魂魄引渡入体。这是最关键的一环,千万不能有差错。裴邈不太放心,想自己上手。柳长安恨了他一眼,拔下簪子指引裴邈手中的魂魄,缓缓移向主体。   柳长安运气掐诀,口中默念:“游兮荡兮,天地魂灵, 遵吾召唤,从吾指引,以吾之名, 逆天改命。”白雾雾的灵魂渐渐被宁青芜的尸身接纳。   好一会儿后,柳长安收了诀,呼出一口气:“成了。”   裴邈慌张上前扶住她:“还好?”柳长安点点头,裴邈扶她坐在一旁的软椅上调息。   灵曜怔怔站在宁青芜旁边,眼里有怜惜,有期望,他会如她所愿陪她采莲江南,集雪山北。   院子里一片静谧,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偶听得柳阙的声音:“我家姑娘歇息了,阎君要硬闯进去先要过我这关。”   柳长安起身迎上去:“阎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阎君一袭黑衣, 魁梧高大,一张脸面无表情,冷哼道:“柳长安,你倒是能耐了,三番五次从本君地府私放鬼魂。”语罢,一眼觑见站在柳长安身后的裴邈,惊愕失色,张嘴欲言,便被裴邈打断:“阎君勿怪,长安亦是不忍见有情人阴阳相隔,况且并未伤及无辜性命,也算行善积德之举。”   灵曜也走过来,拱手又俯身:“阎君,莫怪姑娘,是贫僧求姑娘如此。愿任阎君责罚。”   柳长安不痛不痒道:“此事,我自会禀明天庭,到时有何责难,我一人承担,必不推诿。阎君请回吧!”阎君气得横眉立目却又无处发作,这几个人皆不是他能惹得起了,只好甩了袖子离去,呜呜呜,天庭的人真是太欺负人了。   那边,宁青芜已悠悠醒来,一眼望见清冷淡然的灵曜,又悲又喜。灵曜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你说过你若醒来,我便允了你。”   青芜一脸发蒙:“圣僧?”灵曜替她拢了拢了额前碎发,抵在她耳畔:“我说若你醒来,我便还俗娶你做妻子。”青芜捂着唇,愣愣看着他,不敢置信,呆滞失神片刻便又笑起来,忽而又哭起来。   柳长安站在一旁很是愉悦,不觉勾起一抹欲颦还笑的神色,完全可以感受到宁青芜内心的惊喜交加,宜嗔宜喜。   裴邈走过来,喃喃细语道:“长安,你笑起来真好看。”   柳长安恍若未闻,心思却百转千回,仿佛曾经也有个男子也对她说过:“长安,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日, 灵曜和宁青芜来向柳长安等辞行。灵曜已换上深衣常服,颜若九春, 眼似秋霜,异常俊俏。而宁青芜轻挽着灵曜的胳膊,一副眉眼含羞合,丹唇逐笑的样子。柳长安很是欣慰地看着这一对璧人。   灵曜双手奉上一串佛珠:“在下感激姑娘玉成姻缘,本身无一物,只这佛珠是在下师父加持过的,兼有紫檀灵气,特赠与姑娘把玩。”   柳长安摇手拒绝道:“君子既成人之美,又怎能夺人所爱呢?灵曜你收回吧。”   宁青芜把佛珠递在柳长安手里:“姑娘的恩德怎是一串佛珠能报答的,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姑娘莫在推辞,让我夫妻二人心里不安,请姑娘收下吧!”柳   长安无所谓这个,遂了夫妻心意,收起佛珠道:“好吧!多谢两位。灵曜青芜,此后有何打算?”   灵曜深情看了一眼娇妻:“在下要带青芜寻处静谧之地,繁华落尽, 与子同眠。”   柳长安看着两人的两情缱绻,海誓山盟,有些羡慕,便唤柳阙备了马车,并暗暗藏了钱银送他们二人归隐。柳长安望向堂外的余晖,执笔写下:“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蕨茶(一)   蕨茶注解:西海之内,流沙之中,有国名曰壑市。市西,沙漠绿湖,借得天机,偶见蕨茶,匍沙而生,依水而活,叶卷无枝无花,饮之可祛恶疾,化污秽,通神明。   一弯月牙升上树梢,朦胧慵懒。楼婳起身, 趿拉着桃花枝蔓绣花鞋,单披了素蓝翠烟衫,鬓云乱洒, 酥胸半掩,兼有月华青空凛凛之美,又带雨落残瓣的柔弱憔悴。镜中倒映的楼婳更加消瘦,胫骨突兀,眼窝深陷。那个憔悴的素服女子手搭在窗沿,静静地俯视着客栈外连绵的沙漠,宛如一缕纤魂,幽怨缠绵,如怨如诉。楼婳轻声叹息,捻碎一片茉莉香片,反复揉捏,轻吟道:“漫漫长夜露未晞,忆往昔。”声音被急骤而来的一股股晚风拉着绵延,悠长。   楼婳是天外仙客栈的老板,年三十有余,风韵犹存,虽不是那种倾城倾国的女子,但其特有的冷泠之姿,玄芝之态,让人遐思无限。天外仙客栈屹立在壑市国外沙漠的一湾绿洲旁,真似飘落人间的神仙阁楼,超脱凡尘。楼婳虽委身市井之间,却举止幽雅, 落落大方,好似娴淑闺秀,又如爽朗胡姬。却不知她也有如此忧愁惆怅的一面,或是感叹于因缘交错迫使她在这荒沙旷漠中开店营生,寂寞地忍受焦沙烂石。   沈孟槐骑着棕色骏马从风沙扬尘中奔来,一身白袍沾染些许黄沙,遥远的路途让他看起来神色疲惫。客栈小二拉住缰绳,一眼望去,差点把他认作女子。的确,他模样长得很……很美,胜过女子。风沙再大也掩不住他姣美的容颜,肤光胜雪,双瞳剪水,琼鼻俊挺,靥含霞光,唇吐丹滋,恰似雨濯青竹,又似盈涧蒲花。沈孟槐要了一间房和些许食物便没有出现。他到来的第二日,风沙很大,飞沙扬砾,漫天黄沙在苍穹中狂舞疾驰,颠簸起一层层黄浪。楼婳从楼上雅轩俯瞰沈孟槐,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靛蓝衣襟,束了深蓝腰封,金相玉质,蒹葭玉树。发如瀑布,星目柳眉,白面似玉,好个风流韵致!沈孟槐觉察到有人注视,抬头坦然回视过去,目光深邃,像暗藏火焰的幽湖。楼婳脸上顿时烟霞漫散。沈孟槐微微一嗮,若无其事地尽收眼底。楼婳懊恼,怎会像个小女孩一样被他外貌迷惑?   近日,越来越多武林中人齐集沙漠,沈孟槐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罗生珠。传说,罗生珠乃阿难尊者圆寂归天后留下七颗舍利,散落人间,不知所踪,但每一百年都会在中秋之夜月食之时出现一颗,此物能增加百年功力,葆红颜永驻,解天下奇毒。沈孟槐得到消息,此次罗生珠会出现在壑市国罗泊湖中,而今年的中秋就是那百年之期。他必须夺到罗生珠,因为他要救他的义妹。离中秋尚有三日, 沈孟槐只得留在客栈耐心等待。   外面狂风肆虐,远处一队人马,约莫七八人迎面疾驰而来,勒马于客栈前,从枣红色马上跳下一位年约二十的英俊少年,楼婳欢快地迎上去帮少年牵马,回首时又对那少年璀璨轻笑。这是沈孟槐第一次见楼婳笑,楼婳的嫣然很美,脸上的梨窝隐隐约约宛如盛了醉人的佳酿。沈孟槐转着手中的酒杯,猜测着楼婳和少年的关系,阴恻恻地笑。   因着这几日来了许多人,沙漠比往日又添生机。楼婳也意外地盼回了宴楚。宴楚是楼婳收养的孤儿,故人之子。宴楚孤傲冷漠,无情疏离与他父亲宴子期的眉清目朗,温煦平和截然不同。三年前他耐不住沙漠的寂凉,策马离去。楼婳没有拦他,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出去闯闯也好。今日他回来也是为那罗生珠吗?楼婳想。   楼婳的房里,宴楚毕恭毕敬地向楼婳行礼奉茶:“姑姑,请用茶,楚儿不孝,未能侍奉姑姑左右。”   “楚儿,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说姑姑也不需要你侍奉。你不必愧疚。”楼婳感慨着拨弄他送的玉钗,是支玉蝉簪,真是有心。   颜楚上前揽住楼婳,为她把玉钗插于发间:“姑姑小字玉蝉,楚儿送你的这钗可是配姑姑?”   “谢谢楚儿,真漂亮。”楼婳点头轻笑表示很喜欢。沉吟片刻,又道:“对了,楚儿这次回来住多久?”   宴楚瞬间拉下脸来:“怎么?姑姑是要赶楚儿走?”他这才刚回来,姑姑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姑姑是怕耽误你的事。你不是在江南有生意吗?那边难道不需要你?”楼婳如是解释,确也是她心中疑惑。   宴楚容色稍霁:“江南生意我已安排妥当,我这次回来就是接姑姑一起回江南的。”   楼婳愕然:“姑姑不想去江南,这里很好。”自从宴子期死后,楼婳就没想过回江南。   宴楚敛了神色,也不催促楼婳即刻同意。楼婳见状有点烦躁,一把推开窗来,只见窗外一株红棘下,沈孟槐形影相吊,背着手,赏着恬淡如水的绿洲奇景,客栈后面的绿洲小湖,水波荡漾,草木葱茏,一片生机盎然。此刻和沈孟槐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幅彩墨画,清浅写意。也像是那个夏天蹲在湖边剥莲子的宴子期,剥完后,还轻轻浅浅地笑:“婳儿,过来尝尝。”   宴楚见楼婳望着窗外走神,好奇地问道:“姑姑,你看什么?”   楼婳心不在焉,又想独处静想,遂回道:“没什么,楚儿这事以后再说,先去洗漱吧,你肯定累坏了。”   宴楚利落收回落在窗外的阴鸷目光,乖觉答道:“嗯,姑姑,楚儿告退了。”   楼婳颔首道:“去吧。”   宴楚踏步而出,掩好门扉。   沈孟槐杵在红棘下挂念着蓝星月的病情,蓝星月是他义父的女儿,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润灵秀,纤腰微步,蛾眉含春。但蓝星月从小体弱多病,常年药不离口,这几年沉疴难起,眼见就要芳魂消逝。他视她如珠如宝堪比亲妹,看她被病魔□□,恨不得以身代劳。他痛苦地闭着眼,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一拳打在红棘上,木刺嵌入手心,划了一道长口,血丝翻涌。   正准备舀水清洗伤口,甘冽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手被刺伤了?”   楼婳看到他被红棘划伤,血渍滴入沙地,留下一团触目惊心的红。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疼惜。   “无碍。”沈孟槐不甚在意。   “公子不可大意,沙漠里很容易感染的!”楼婳的声音不带柔柔弱弱的甜糯,恰似涓涓细流般凌冽,轻轻抚慰他烦躁的情绪。   沈孟槐没有接话,只盯着楼婳,突然发现她的眉眼与蓝星月有些肖像,眼神清亮,嘴角秀气眉梢娇软,很秀丽可人。   “那就让婳娘替公子包扎一下吧。”楼婳见他不语,只好道:“冒犯了。”也不怕他恼怒,掏出紫绢,拉起他的手,包扎起来。他的手指纤长白皙,指节分明,像初春的细笋。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在意,或许是怕他死在自己的客栈。嗯,肯定是这样。   沈孟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任其动作,自己继续悄悄打量着楼婳,岁月没有忘记眷顾她,几丝皱纹在楼婳的眼角延展,沧桑与疲惫印在秀气的脸上,沈孟槐兀自怜惜起来,她或许过得不好吧。   待到楼婳欢愉地声音响起:“好了。”   沈孟槐才拉回思绪,看了看包得妥善的手,秀美的嘴角轻轻扬起:“谢谢!”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宴楚此时掩在一处长草旁,正窥视着两人的举动,表情阴郁不明。   晚间,楼婳正准备歇息时,敲门声响起。起身开门,门外清凉的月色衬得宴楚俊逸不凡。他站在月色下,楼婳差点看成宴子期,心率不齐似得咚咚直跳,最近怎么看谁都像子期,时间越久反而越加魔怔了。   “楚儿,有事?”楼婳轻声询问,收敛起自己不合时宜的心绪。   “姑姑,楚儿有事和你说。”“好,进来坐吧!”楼婳顺手拨亮了油灯,灯花飞溅,仿佛无数萤火虫。   宴楚沉默一阵,倚着楼婳旁边坐下:“我打探到她的消息了。”   “她?谁?”楼婳一脸茫然。   “你的女儿。”   楼婳惊异无比,半晌无语。“是,是吗?那,那她还好吗?”楼婳语无伦次,皆因她的女儿。   “听说她一直身子不好,最近愈发病入骨髓,只怕,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季。”   “什么?什么?”楼婳跌作一团,很是愧疚,自己未能尽到当母亲的责任。   “她的未婚夫已经在为他寻找解药。解药就在我们沙漠。”   “罗生珠?”   “正是。昨夜绿洲旁站的那白衣男子就是她未婚夫沈孟槐。”宴楚窥察着楼婳的面部神色,如果他是你女婿你还会动心吗?   “什么?他是星月的未婚夫?”楼婳茫茫然,升腾起一种怅然若失的莫名感觉。    ☆、蕨茶(二)   而布满青苔的记忆,被一点点揭开,里面的暗湿阴泽无处遁形。当年,楼婳中意她的师兄宴子期,本不愿嫁与蓝玉珩。而宴子期彼时已成婚,妻子已孕数月,便娓娓劝说楼婳。楼婳相思无处放,深情付流水。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蓝玉珩。哪知,蓝玉珩嫉妒成狂,暗杀宴子期。慌乱之中,楼婳只救出宴楚,担心蓝玉珩赶尽杀绝,楼婳只得抛弃岁余的女儿,带着宴楚隐避大荒。   缄默半晌,楼婳才从往事中回神,先不管沈孟槐,只道:“姑姑得拿到罗生珠救星月,毕竟姑姑亏欠于她。”   宴楚低下头温柔道:“姑姑,我帮你。”   楼婳摇摇头:“不,你别管。”   “你也是因为我才放弃她的,为什么不能管?”   “罗生珠觊觎的人太多,太危险。我说了,你不要管。”   “我会助姑姑如愿的。”宴楚不等楼婳发怒,便快步离去,留下无奈叹息地楼婳。   忽而,一缕异香袭来,似芍药的沁人心肺,若玉兰的醒神爽觉,楼婳嗅了几口,萦绕鼻端的香气便渗入肌体,瞬间便意识模糊,不省人事。片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楼婳房里,迷离融融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给他俊挺的容颜镀了一层银华。   宴楚轻拥着楼婳,平常冷酷无情的脸上此时满是柔情:“婳儿,婳儿……”他眼神很诡谲,有痴迷,眷恋,痛苦,繁复而杂乱的情意,却唯独没有对着长辈该有的恭敬。宴楚吻过楼婳乌黑的发丝,玲珑的耳垂,轻蹙的眼眉,精致的锁骨...每吻一下都那么虔诚,像是膜拜他的神女。   沈孟槐从宴楚第一次进门时,就藏在屋顶上,听得他们对话,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愿意相信这个让他心犹如微颤琴弦的女子是他义母。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宴楚对楼婳的爱慕,而宴楚接下来的行为,让他觉得楼婳被染指了。更可恨的是还骗楼婳说他是星月的夫君。沈孟槐潜伏在楼婳的屋顶,心思百结,千绕万缠。   直到油灯枯萎,宴楚才为楼婳盖好被子,轻轻离开。沈孟槐突然发现其实这个沙漠并不枯荒,像是藏着暗河的枯井,表面上一片死寂,而谁知道底下有没有咆哮汹涌的暗河?   八月十四日夜里,沙漠格外沉寂,一轮银盘垂挂天际,周遭的星辰小灯笼似的镶嵌在澄澈瓦蓝的绒布上。天外仙客栈里反而热闹非凡,楼下的大厅几乎挤满了客人。柳长安,裴邈,柳阙三人围桌而坐,居于大厅一隅。   柳阙招手唤来小二:“小二,来来来,把你们这里的特色菜弄几个。”   小二陪笑道:“客官,哪有什么特色菜?就是牛肉和馒头,面,家常小炒,你要哪样?”   “别理他,小二,两斤牛肉和六个馒头即可。”柳长安不理会柳阙的愁眉苦脸。   小二愉悦地应了:“好勒,客官稍等。”   “长安,怎么这偏僻客栈这么多人?”柳阙环顾四周后,迷惑不解。   裴邈为两人倒好茶水才缓缓道:“约是为那珠子来的吧?”   柳长安,柳阙同时诧异挑眉:“什么珠子?”   “罗生珠。”   “不过是个传说,这么多人信?”柳长安吃惊道。   “传说未必就是假的。”裴邈漫不经心喝着茶水。茶是沙漠特有的柒茶,味涩而苦。却是解渴卸燥的好东西,最适合沙漠中饮用。   “这么多人抢一颗珠子?那竞争得多惨烈啊,啧啧!”柳阙不得不佩服在坐的这些猛士们。   柳长安道:“别生事,我们只顾觅蕨茶,其他与我们无关。”   柳阙和裴邈无语:生事的人一般是你自己吧!只有你才喜欢随性而为。   不多时,楼婳从楼上走下来,嫋嫋娜娜地移动裙摆,落地生花,璀璨如莲:“各位客官光临小店,婳娘感到真是蓬荜生辉,今日原是拜月节,各位远道而来,婳娘准备了歌舞美酒为大家接风洗尘。”   底下一个穿着麻色胡服的大胡子叫嚷道:“老板娘真是有心啊!这酒水歌舞可是免费的?洒家可是没银钱的主啊!”   “今夜婳娘为东道主,自当尽地主之谊,全部免费,客官尽管畅吃畅饮。”楼婳非常爽快,脸上也是笑吟吟。站在她身后的宴楚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话音刚落,赢得满堂叫好:“老板娘真是痛快人。”“老板娘多谢了。”   只与柳长安等人隔了一张桌子的沈孟槐不以为意,自斟自饮。楼婳的目光在沈孟槐身上转了一圈,便淡淡地挪开。这个男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吸引她的目光。   楼婳又道:“有些客官可是外地来的,不知这壑市拜月节还有个有趣的风俗,婳娘这里就先唠叨几句。这拜月节也是娇女俏郎定情结缘之时。若哪位姑娘钟情你,便会赠君相思扣;若公子郎君同时也属意这赠扣女子,便回礼相思豆。至此良缘便是结下了。”   堂下一獐头鼠目男子戏谑接话道:“那大爷我可是能同时收下两个婆姨的?”   “自然可以。”   “那敢情好,今夜大爷我就带几个婆姨回去给我暖被窝。”言毕,便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既然如此,就祝各位大爷公子如愿抱得如花美眷。”楼婳拿眼神示意小二上酒菜。   随后,轻快欢乐的异域音乐响起,一群舞姬约有十余人,披着长发,额间配一枚耀眼宝石;穿披七彩薄纱,内里仅着一束抹胸,裸着大片白皙滑腻的肌肤,晃得一群人眼睛生疼;下着半透半明的暖红色长裙,露出一双精雕玉琢般的玉足,足上戴着一串铃铛,随着舞姬的妩媚身姿清灵作响。   这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看得柳阙凸出双眼:“哎呦!天,真是一群妖精啊!瞧那小腰扭得,跟要断了似得。”   柳长安觑了一眼裴邈,只见他端坐如初,目不斜视,隔绝在这笙歌曼舞之外。   “书生,你看,那个,那个,真是人间绝色啊!”柳阙指着一个舞姬。   柳长安递眼过去,的确很有姿色。那舞姬用她的黛眉,凤目,玉指,楚腰,幻化成仙子之姿;用她发上的玉珠,袖间的飘袂,拂过离人漂泊;用她雍容柔美的舞步,细碎繁响的铃音,轻云般慢移,风雪般回旋,舞出盛世的长安升平,离乱中的离合悲欢。只见她缓缓舞来,翩然惊鸿,终停在裴邈面前,递出一枚相思扣。   “噗。”正在喝茶的柳阙一时没忍住。   裴邈先瞅了眼柳长安,只见柳长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顾盯着场中的舞姬一阵乱瞟。毫无搭手相救之意。   裴邈只得冷声道:“姑娘这是何意?”   那舞姬大胆直视裴邈,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我要做你的妻子。”   这时,柳长安都被这舞姬的勇气可嘉折服,看着这舞姬眼中□□裸的爱慕,柳长安尝试着开口:“书生,要不,要不,你娶了她?”   那舞姬感激地看了柳长安一眼,早先还把这女子当成情敌,这厢看来不是。   裴邈狠狠剜她一眼,这女人……竟然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不行。”未等裴邈开口,柳阙却先一步表达了不敢苟同。   “怎么?”柳长安拧着眉,大惑不解。若是书生娶了这舞姬,以后没事就可赏笙歌曼舞,纵享人间欢愉。   柳阙解释道:“长安,你想啊!若是书生现在成亲,你少不得要出银钱给他们另立宅子。而如今书生挣的工钱可远远不够置办,你可是亏大发了。再说我都还没有成婚呢,他怎么能雀占鸠巢?”   柳长安点点头表示有道理,便对那舞姬道:“姑娘,你看,这位公子家境贫寒,暂时无法娶妻,等他挣够银钱,再来寻姑娘不迟……”   那舞姬咯咯咯笑起来:“这有何难,我愿以万金资助公子,成婚后,我更会倾家相随。”   裴邈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拱手道:“小生谢姑娘青睐,只是小生已有婚配,怕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看来你是执意相拒了?”舞姬恼怒无休,这是她第一次送男人相思扣,竟然被拒绝。   “小生福薄。”裴邈依旧淡然。   “哼。你会后悔的。”那舞姬气愤道,一跺脚,转身又道:“你会后悔的。”   柳阙一脸惋惜:“这舞姬眼光不好,递与我不就成事了么?还惹得自己恼怒。”   柳长安一脸惋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真是可惜。”   裴邈哑然失笑:“长安,依此诗来看,你便是那沟渠。”   柳长安目漏凶光:“神经病!”转头又问:“书生,你当真有婚配啊?”   “你在意?”   “随口一问。”   “哦,确有此事。”   “真的?”   “随口一答。”   “……”   众人语笑喧阗,享受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间欢乐,哪管明日又不知是什么光景。极目而去,已有轻佻舞姬坐在男子腿间,玉臂勾搭在男子颈脖,妩媚调笑。更有急不可耐,早就抱着舞姬回房,滚着一团。而沈孟槐依旧是自斟自饮,面前的桌上已放有几枚相思扣。想是某些无畏舞姬不顾沈孟槐拒绝一意相送。因为此时,裴邈的面前也躺着几枚。    ☆、蕨茶(三)   曲终人散,不几时,余下的舞姬也全部退去。楼下大厅只剩柳长安三人,沈孟槐,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宴楚。沈孟槐此时提着酒壶走向柳长安:“姑娘,在下沈孟槐,可否借此机会与姑娘畅饮一杯?”说完,撩袍坐下,对裴邈的凛冽眼神熟视无睹。   “沈公子盛情,长安自当却之不恭,不过长安不善饮酒,只一杯罢,谢沈公子好意。”一面执壶便要倒酒。   裴邈从柳长安手里夺过酒壶,朗然轻笑:“沈公子,小生裴邈,对公子一见如故,不如小生陪公子畅饮,不醉不归。”   沈孟槐会心一笑:“看来裴公子是心疼美人啊!也好,裴公子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裴邈举起酒杯朝着宴楚站的方向轻轻稽首:“这位公子何不过来与我们酣饮一场”   宴楚闻言,抱拳道:“既然公子相邀,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走过来豪爽地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柳长安坐在一旁看三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怯怯道:“要不,你们喝着,我先回房了?”半刻前,柳阙耐不住这般无趣,早早托词溜走了。这小子对酒过敏,一碰酒就化成原形,因此从不碰酒。   沈孟槐按住柳长安,为她斟了一杯酒:“姑娘别急,虽有裴兄推档,但在下还是想和姑娘对饮一杯,不知裴兄是否介意?”   柳长安急忙道:“不介意,不介意。沈公子别误会,我和书…裴公子就是萍水相逢,情意并不深厚。”   裴邈煞是无语,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告诉她,他们的情意是不是如她所说那般不深厚。再看去,柳长安已是与沈孟槐对饮而尽,一脸娇娇痴痴地看着沈孟槐。   裴邈走过揽住她的双肩,对沈孟槐歉意道:“小生先送内子回房,两位仁兄暂先饮着。”柳长安一听也不抬眼,假装听不懂,乖巧地被裴邈半揽着上楼。   关上房门,裴邈便严肃道:“这酒不大对劲,你没喝吧?”   “嗯,我没喝,使了障眼法瞒过了沈孟槐。”一听柳长安如是说,裴邈放下心来。   柳长安也发觉酒里有古怪,不像是毒,想到裴邈喝了不少,遂不安道:“你呢?你怎么样?”   裴邈笑起来:“没事,一般毒物邪虫近不了我的身。”   柳长安又想到一事,忽地冷着脸质问裴邈:“你不是说你不会喝酒么?”   裴邈一愣,本以为她要责问他为什么叫她内子,没想到她却问这个。柳长安真是颇为…颇为与众不同,裴邈得出结论。   “这,这重要?”   “也不是,就是好像除了顾檀,没人陪我喝酒,如今多了一个你。真好。”柳长安年少时性格随性乖张,凉薄疏离,朋友甚少。   裴邈听得心中疼惜,颜如舜华,似醉非醉:“长安,以后我陪你喝,哪怕地老天荒,我都会一直在。”又调戏她,这书生真是可恶。柳长安没好气,遂不再理他,准备翻身上床。   “长安,小生有点晕,你扶下我。”裴邈适时出声阻断了柳长安欲行的脚步。   柳长安回首,只见裴邈靠在门边,右手扶住木门,玉面酡红,微喘连连,眉头轻蹙锁住溶溶月,唇瓣微挑含住脉脉风。柳长安暗骂一声:“妖孽,做出一副勾人的模样。”虽然柳长安故意压低了声音,裴邈还是听清,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柳长安走过去扶他双臂,刚架在脖子上,这厮一个趔趄把柳长安顺带也卷倒在地,柳长安被裴邈高大的身体压得差点窒息。正想着如何脱身,就感觉一个温柔的东西覆上了她唇,只轻轻一点便移开了。   柳长安怀疑裴邈是装的,正准备给他一掌,裴邈似有觉察,竟自己慢吞吞的爬起来,还抱怨道:“长安,你怎的扶小生扶到地上了,摔得小生好疼。”柳长安望着屋顶,有点欲哭无泪。   楼下,宴楚盯着沈孟槐:“你都知道了?”   沈孟槐微微一笑:“宴公子是指什么?是指知道这酒下了蛊?”又倾壶给宴楚倒了一杯酒,顿了顿又道:“还是…知道楼婳是我义母?”   一听到楼婳的名字,宴楚冷若冰霜瞬间瓦解,露出一丝狠厉,警告道:“你最好离她远点。”   “在下这就不明白了。楼婳是我义母,在下自是亲近爱戴,为什么要离她远点?”沈孟槐漠然置之。   宴楚不想与他咬辞拽文,也不拐弯抹角:“这次我可助你夺得罗生珠,但条件就是你不要招惹她。”   沈孟槐端起酒杯,邪魅一笑:“成交。”侧头望向楼上:“看来裴兄是醉得无法下来了。也罢,我也该去休息了,宴兄慢饮。”   空落落的大厅,只剩宴楚瞪着酒壶凝思出神。   沈孟槐并没有回房,而是绕到客栈后面的绿湖,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或许是希望遇到她?楼婳确实在这里,坐在湖边的青石板上,裙边摆着一壶酒,仰着素净的脸望着碧空上的月儿出神。沈孟槐走过去,坐在她侧畔,声音低低响起:“一人独饮一人醉,一人独赏一秋月,好惬意。”   楼婳侧目看他一眼,抓起酒壶道:“哪里惬意,分明是独酌月下一清愁。”语罢,又饮了一口。   沈孟槐白袍似谪仙落凡尘,眉如远山飘青黛,眼似寒潭生芒烟,自揄道:“婳娘不邀在下一起饮么,凑个两人对饮愁上愁?”   望着他俊美的脸,楼婳黑瞳中有着零零散散的橘华,迷惘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哦,不知是谁?有幸被佳人挂念。”   “我师兄。”一想起宴子期,楼婳身体微微蜷缩,心一点点收紧,勒得她有点气紧。   “想必婳娘和你师兄感情很好。”   “嗯。”婳娘敛眼,不再说话。   “我不是星月的夫君。”沉默半晌,沈孟槐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楼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是星月的夫君,我是她的义兄。”沈孟槐深深注视着她的双眸,认真地,庄重地。   “那你应该唤我一声义母。”楼婳苦笑不已。他是在提醒她已年老色衰,美人迟暮么?   “此次,我来便是为星月夺罗生珠的,我希望……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这个自然。”楼婳顿住了离去的步伐,从袍袖里拈出一瓶药,抛给沈孟槐:“酒里有蛊,这是解蛊药。”   沈孟槐拿着药瓶,眉心微皱,脸色凝重起来。   仲秋当日,柳阙在客房里拨弄玲珑盘:“怎么玲珑盘显示蕨茶和罗生珠都是中秋夜月食时出现?”真是煞是费解,“难道这两物是亲戚?这么要好偏偏一起出现?到时那群人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去抢罗生珠的?那不是要打起来?”   裴邈靠窗而立,长身玉立,眼波流韵,打量着楼下越发喧闹的人群:“蕨茶和罗生珠都是阿难尊者圆寂归天后幻化之物,一起出现也不奇怪。只不过对蕨茶,凡人知之寥寥,所以大都冲着罗生珠去。”   “要不,我们晚儿一天去?长安不是叫我们不要生事么?再说打架我可不擅长。”柳阙嘟着嘴打起退堂鼓。   柳长安依然坐在一旁翻着茶经,默不作声。   裴邈道:“蕨茶与罗生珠一样,窥得天时,借得机缘方可得之,晚一刻都不行。”   柳长安这才轻飘飘一句:“到时见机行事,各自保重,自求多福。”   柳阙一听哇哇叫起来:“长安,什么叫自求多福,你要对我负责,我还没有娶媳妇呢。”   “我护着你。”裴邈慢慢挨拢柳长安。   柳长安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需要。”   裴邈勾起嘴角,痴笑盈盈瞅着她,柳长安看得浑身发憷:“有病?”   “对,相思病,你就是药。”   “滚。”   巳时未到,便有几行人轻装简阵陆陆续续向罗生珠将要出现的罗泊湖行去。天外仙客栈离罗泊湖约有三十里路程,若平地骑马只需小半日便达。但大漠沙松石软,不宜马行,兼之骆驼数量不够,好几队人马害怕旅途耽误时辰,一早便离开客栈,驰向罗泊湖。柳长安几人自是不慌不忙,瞅着天色渐晚,才行动。   抵达时,才发现罗泊湖四周都分散着坐着人。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此时湖边更是寒意横生,严霜凛冽,所以众人都点了篝火,一来御寒取暖,二来驱逐沙狼。此时并没有任交谈低语,既是盟友又是敌手的境地让一群英雄豪杰都彼此忌惮,互相猜忌,毕竟罗生珠只有一颗。柳长安一眼便看到沈孟槐坐在一处角落,用树枝挑着面前的篝火,不知所思。火光映得他的黝黑双目星星点点,脸庞更是俊美绝伦。目光转了圈,柳长安看到了大胡子与獐目小子坐在一处,灰衣白须老者与几个短打装扮男子凑着一堆,刀疤脸汉子并一个中年褐色衣服同围一堆火……并没有发现楼婳和宴楚,想是打算来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蕨茶(四)   罗泊湖周围的水草比天外仙客栈外的更为茂密,墨绿或是灰黑的枝茎一半扎根湖里,一半露在湖面,随着晃荡的碧波搔首弄姿。湖畔伫立着一片枝干粗壮的胡桐笔直地耸向天际,茂密的枝叶宛如绿云,地上散落着它的残枝枯叶。裴邈和柳阙忙着拾掇干枯枝叶,点起一堆篝火。柳长安则悄悄拿出玲珑盘,暗暗预测蕨茶树可能冒出来的位置和时间。而另一众人或闭目眼神,或默然沉思,或紧盯湖面……千姿百态,各种情状。再一转眼,柳长安发现沈孟槐不见了,巡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书生,沈孟槐不见了。”   裴邈闻言,不满道:“他不见了,与你何干?你不是说不要生事么?”   “是呵!忘了。忘了。”柳长安恍然大悟般敷衍了事,脚步却移向胡桐林边。   裴邈对她的随性而为无可奈何,上前拉住她:“你就在原地待着,我去寻寻。”迫于裴邈有些阴沉的神色,柳长安不由乖觉点头。   正当裴邈准备去寻沈孟槐时,忽然,一阵悦耳的笛声从树林深处传来。笛音时而高亢激昂如奔腾江河突遇断崖,倾泻而下;时而低鸣呜咽如劲风穿过石缝罅隙,盘顾回旋。听得众人双耳作响,两眼眩晕;那刀疤汉子吃不住,捂住肚子,跪地大声疾呼:“他娘的,别吹了,疼死老子了。”   柳长安与裴邈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了然于心,两人便不动声色地走到火堆盘坐下来,而柳阙这时也发现境况不对,挨着柳长安安静坐着。那笛音仿佛是魔咒,不到一刻,众人都捧着肚子,痛苦哀嚎。   那刀疤汉子急红了眼,叫嚣起来:“龟儿子的,谁他娘的暗算老子,有本事出来,老子准打得你叫俺爷爷。”话音刚落,一个身影闪过,掐住了刀疤脸的脖子,顿时,刀疤脸头面涨得紫红,双目凸出,舌头伸得老长,双手却惶惶扣住掐他的双臂使劲扒拉。然而,掐他的那双手犹似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反而越箍越紧。刀疤脸充满恐惧的眼睛里倒影着那人的脸,冷血无情的俏脸此时在刀疤脸眼里就如死神莅临。   “楚儿,住手。”楼婳对着那个妄图取人性命的冷峻少年呵声轻斥。   宴楚虽放开刀疤脸的颈脖,但却劈出一掌打得壮硕如山的刀疤脸飞出去两丈,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那灰衣白须老者站起来,颇为气愤道:“在场诸位与老板娘无冤无仇,老板娘如此暗算行径只怕会被天下人耻笑。”   “婳娘一介女子根本不在意天下人的看法。”楼婳顿了片刻又道:“长老勿恼,婳娘绝不伤害各位性命。婳娘只是想要罗生珠而已,委屈诸位了。”   “好你个贱妇,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那獐目小子喧嚷起来,只是言犹在耳,宴楚已经宝剑出鞘抵在他喉咙,眼神凌厉。獐目小子瞬间就蔫了下来,嘴唇哆哆嗦嗦,嗫嚅半天却发不声来。众人一见这态势,知这小子不是个好相与,遂不敢聒噪,只怒目而视。   楼婳见众人都服帖下来,便道:“婳娘确给诸位下了蛊,不过请放心,只要诸位好好配合,到时候自然无虞。”宴楚收剑回鞘立在楼婳身旁。柳长安和裴邈自是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楼婳见场面已经控制下来,也和宴楚寻了处篝火盘坐,等待月食之时,眼神却开始四处搜寻沈孟槐的身影。而沈孟槐依旧不见踪影,楼婳很是担忧,柳长安颇有些意外,裴邈却又种不好的预感。   此时,沈孟槐却泡在冰冷的湖水里面,眼眸赤红,一片可怖的紫色经脉在脸上若隐若现,肌肤上也开始长满坚硬的骨刺,状貌十分狰狞可怕。沈孟槐感觉体内有一头凶猛的怪兽正要破体而出,火炙般疼痛烤得他差点昏厥。他想借由湖水的冰冷来抵抗体内的灼热,却如扬汤止沸令他更加燥热,心脏‘卟通卟通’地疯狂跳动着,血液如出闸的猛兽一样到处肆虐乱撞着,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部的每一根骨刺都在快速生长。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运气提神竭尽全力压制体内凶恶的怪兽。在与怪兽的较量中,沈孟槐败下阵来,他已由一个清俊公子变成一头牙呲目裂的怪兽-孟槐(山海经注:有兽焉,其状如貆而赤毫,其音如榴榴,名曰孟槐,可以御凶)。怪兽咆哮着从湖里挣扎出来,翻起一阵阵巨浪,长啸声振聋发聩。   同时,月色越来越淡,月盘慢慢地从浑圆如镜,半圆似对切的饼,再到一弯镰刀,直至牙丝儿完全消失不见。众人惊愕地看着这稀奇月食景象,饶是见惯山水奇景的柳长安和裴邈都忍不住叫上一句真美。而对于在场的诸位却意味着罗生珠将要现世了。众人都翘首以待,哪怕身中毒蛊,都希冀着有机会能夺得宝物。哪知,月食将半,湖里冲出一头浑身长着密密麻麻赤毫的怪兽,身高丈余,体似铁壁,眼如瞪铃,口似水盆,长涎嘶吼,嘶嘶声响彻云霄。众人莫不惊骇,四处逃散,顿时乱做一团。   而柳长安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目不转睛盯住闪烁光芒的玲珑盘,仔细辨别蕨茶方位。裴邈蹲下来:“可是找准位置了?”“嗯,西南方。走。”   柳长安颔首。随后,三人朝西南方向奔去。跟着玲珑盘指引,三人来到一处沙堆,柳阙指着沙堆道:“长安,你看沙堆上有个盆口大的洞。蕨茶会不会埋在里面?”   “蕨茶趴地而长,甚为矮小,长在里面也是有可能的,我去看看。”柳长安直接走过去,准备刨开洞穴。猛不防被人一把抱住,后退几步。柳长定睛一看,抱住他的人正是裴邈,只见他向洞穴处扬了扬下巴。   随目一瞧,柳长安倒吸一口冷气,一条碗口大的巨蟒正从洞穴里缓缓爬出,生着九个脑袋,吐着九条猩红的舌信子散发出黏腻腥臭,每双眼睛都抖闪着森森绿光,身上的鳞片摩擦着沙地发出窸窣的声音。柳长安有些毛骨悚然,柳阙一看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早年柳阙被蛇所伤,幸得柳长安出手相救才保得小命,这会儿再遇到如此怪物难免不胆颤心惊。   柳长安硬着头皮,拔出头上的碧簪幻化成剑,提剑便要砍去。却被裴邈一把拉住:“我引开它,你和柳阙去摘蕨茶。”语气不容拒绝。   柳长安放心不下:“别逞强。”   裴邈但笑不语,从腰间抽出玉箫,踏沙腾空,点沙成剑击向巨蟒,动作轻盈潇洒,宛如飞燕绕梁,游龙行空。那巨蟒已有灵性,旋身避开沙剑,甩摆着粗壮的尾巴砸向裴邈。裴邈却不避不让,用玉箫缴住蛇尾,再悬空翻转,蟒身被带着翻滚起来。九首巨蟒张口血盆大口,妄图吞噬裴邈。裴邈捏了个诀,画出一捆绳索,轻轻一点,绳索便飞向蟒口一圈圈缠了起来。裴邈再一运气,那绳索越捆越紧,勒住蟒口紧闭无缝。又轻轻一指,那蟒身全部缠起绳索,动弹不得。   “长安,阙兄愣着干嘛?快去采蕨茶,这绳索只能捆它一刻。”裴邈出言提醒呆若木鸡的两人。两人确实被裴邈的身手震惊,柳阙修行尚浅自不必言,而柳长安虽善灵明术,却法力不强,对付小妖怪还行,这巨蟒可是上古凶兽相繇,传说其凶猛残暴,可吐水成泽。柳长安若是对付起来也只怕不济。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趴到洞口,寻找蕨茶。未几,柳长安就发现长在洞底的蕨茶,细小的一株,光明似月。   柳长安拿出万宝囊套住蕨茶,收起来,侧身对裴邈道:“拿到了。”   裴邈这才收起灵气:“快走。”   柳长安惴惴不安:“这货怎么办?”指着被缚得严严实实的相繇。   裴邈道:“它是蕨茶的守护神兽,不会离开此处伤人。”三人这才飞身离去。   趋近罗泊湖时,柳阙问道:“那湖边的怪物又是什么?是罗生珠的守护神兽么?”   柳长安灵光一现,击掌道:“遭了,我怎么没有想到?沈孟槐可能是罗生珠的守护兽。那湖里的怪物便是神兽孟槐。”   “看来,长安还是不笨嘛!”裴邈似笑非笑。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柳长安怒目圆睁。   “是啊。确切地说是我见到沈孟槐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裴邈语带戏谑。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看,你现在不也称自己为小生勒,难道你是夺了书生身体的厉鬼,故意来诓骗我们?”柳长安一脸戒备,这厮什么时候开始语气与她越来越熟络的?   “不,不,不会吧……那书生的魂魄哪…哪…里去了”柳阙惊惧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裴邈真挚恳切道:“长安,你最善灵明之术,你探察探察,我哪里有鬼气。”见柳长安仍然疑虑,只好先转移话题:“我们先去找孟槐,此物凶猛,若是误入壑市,后果不敢设想。”   柳长安将信将疑,忖量着这货确实没有鬼气,且看起来也不像要害我们,要不先依他之言,先解决孟槐再议不迟。看着柳长安变幻莫测的神情,裴邈知道她估计是应了。也不顾她的沉默不语,一把搂住另一边柳阙的肩膀,向罗泊湖行去。柳阙僵持不过,便被裴邈连拖带拽地走了好远。待柳长安神游回来,那两人已离她几丈。    ☆、蕨茶(五)   三人赶到罗泊湖时,四处一片散乱。原本红灿灿的篝火已经熄灭大半,黑黢黢的木炭灰烬迸落遍地,未曾燃尽的枝叶被踢得到处都是。幸存的篝火也不大明亮,微弱地闪着光芒。环顾周围,只有一片空落落的黄沙地,并无一人。裴邈眼神一凛,奔向湖畔水草丛,拨开一看,那灰衣白须老者正痛苦地闭着眼睛。老者本就惊惧交加,此时被人发现,先一惊,又拔剑一刺。裴邈手持玉箫轻轻一挡,那老者才看清来人:“原来是公子。老朽还以为是……”   柳长安和柳阙也聚过来,见到老者,柳长安急巴巴道:“长老,你可知哪猛兽去向?”   老者开口道:“想是被那女娃带走,当时情况太乱。老朽只顾自保,未曾看清。”   “女娃?”   “正是。”   “那你怎的受伤了,可是那客栈两人?”裴邈一眼瞅到老者肩上血肉翻飞的刀伤。   “哎,不是,说来惭愧,正是那年轻女娃,如果老朽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昨日夜里献舞的舞姬之一。”老者咬牙恨齿,一想到被一个年轻女娃轻易制服,还被刺一刀,老脸上又是羞愧,又是痛恨。   柳长安等人满腹狐疑:“长老,那其他人啦?”   “此事说来,也是曲折……”   那猛兽从湖里冲出来后,众人哪里见过这等怪物,吓得四处逃散。一时间,飞沙扬尘,极为混乱。宴楚和楼婳也是没有料到如此变故。混乱间,楼婳被一人撞到在地,而孟槐已丧失理智,眼见那巨大的兽足就要踩向楼婳。宴楚一惊,瞬移过去,一手拉起楼婳,藏在身后。单手执剑砍向孟槐,那孟槐身如厚墙,自是不损分毫,血红眸子却蓦地一沉,转头袭击宴楚。宴楚推开楼婳,仗剑腾跃,试图踏上兽背,刺其双目。孟槐已窥其意,对着宴楚,喷出一口烈火。宴楚闪避不及,被烧着衣摆,连忙就地顺势而滚。孟槐趁机再袭,抬起双足,眼看就要将宴楚踏为肉泥。楼婳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如焚,顺手捡起不知是谁慌乱中掉落的短刀就掷过去,砸在孟槐脸上,却毫无作用。电光火石之间,一彩衣女子翩然而至,手执一柄大刀,狠厉地砍向孟槐。女子看似娇弱无力,那大刀却舞得虎虎生风,凌厉霸气,招招击中孟槐头脸。孟槐全身坚如钢铁,只有头部是其要害,此时被连续暴击,不由躲闪起来,无暇顾及倒地的宴楚。楼婳乘隙扶起宴楚,两人退避一旁。那彩衣女子,穷打不舍,那孟槐显然非常恼怒,张口大嘴,作势正将喷火,那彩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黄纸符定于孟槐额间。那孟槐瞬息安静下来,瘫软倒地,幻化成一白衣公子。   “沈孟槐……”宴楚和楼婳都惊叫起来。楼婳不知他为何会化为怪兽,见他倒地,心里焦急,连忙过去查看,见他只是昏迷,这才放下心来。   那彩衣女子这才扛起大刀,笑嘻嘻道:“婳娘,本公……姑娘可是来得及时?”   楼婳俯身而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宴楚也一拱手道:“谢姑娘。”   这女子正是昨夜那赠裴邈相思扣的貌美舞姬,见其美貌出众不乏有人调戏轻薄,轻薄过她的几人此时甚为惶恐不安。   那女子却没有追究此事,只对随后赶来的十来侍卫们道:“把他们都带走,关起来。”随手指向众人。侍卫头领领命,便去羁押众人。   楼婳已扶起昏迷的沈孟槐。宴楚看在眼里,心里恼火却不敢明言,只好过去搭手相扶。   那灰衣白须老者甚为不满:“我们一没犯法,二没失德。凭什么随意关押我们,姑娘怎能枉顾王法,妄动私刑。”   彩衣女子缓缓走向老者,鄙视道:“懒得给你们一群蝼蚁废话,怎么?不服?来战呀。”语罢,甩开大刀,摆出阵势。   那灰衣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欺人太甚,老朽便来领教一番。”纵身拔剑,两人交缠斗殴,难解难分。未几,便听得老者凄惨一声:“哎哟!”肩上被砍出血红口子,血迹顺势而下,落入沙地。   那大胡子沉不住气:“格老子的,又下蛊又扣人的,这不是欺负我们外来的么?他们人不多,大家一起上,拿下这娘们。”   獐目小子也道:“老子才不要被关起来。”一行人同仇敌忾,团团围住彩衣女子,而持戟的侍卫也蠢蠢欲动。刹时,厮杀声此起彼伏,双方激战正酣,乘无人注意,那灰衣老者便躲在茂密草中,窥见众人败落被那彩衣女子一一带走,这才松下心房,闭目眼神。   柳长安三人听罢,天明后,决定先去找那彩衣女子,既然能搬得动宫廷侍卫,必是壑市国皇族。三人分析一番,本想让老者到了壑市城便去就医养伤。   老者却坚持与他们一同找那女子:“老朽这伤不算大事,同是江湖中人,最重侠义,怎能贪身怕死,苟且偷安?”说得颇是大义凛然。   裴邈舒眉一笑,意味深长:“长老高义,小生佩服。”简单为老者包扎一下,几人便启程赶往壑市城。   步入壑市国城池,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白色的圆拱形建筑不似中原房屋的飞阁流丹,翘角耸檐,别有一番雄浑韵味。往来行人如流,男多着交领胡衣,上衣下袴,浓眉高鼻,薄唇窄脸,八字胡须,双目炯炯;女子多为深目狭长,唇厚鼻挺,头戴黑色胡帽,缀色彩绚丽的珊瑚、玛瑙、松石,蓝、红、绿色均匀搭在一起,摇曳生姿,足下蹬着圆头锦靴。商贾如云,贩夫走卒,各色吆喝,好不热闹。玛瑙珠、绿松石、陶罐、铁刀、铜镞、□□,林林总总摆满街道。   柳长安等人进城后,先在繁华处寻了家干净客栈,点了些许食物,便向小二打探皇城位置。听得几人要打听皇城位置,另桌的一个高大汉子用审视的眼光扫了几人,目光定定落在裴邈身上,搞得裴邈很不自在。随后那汉子走过来,用生硬的汉话询问道:“公子可是裴邈,裴公子?”   裴邈纳闷,貌似自己从未见过此人:“正是,阁下是?”   见裴邈等人疑惑,那汉子解释道:“我家小姐等候公子多时了。已备好菜肴,恭候公子,公子请随我来。”   几人越发疑惑,柳阙戏谑道:“莫不是你的老相好?书生你藏得好深啦。”   裴邈对柳长安道:“我猜是那带走孟槐的女子,我们去探探。”   柳长安也有此意,便对高大汉子一伏身:“有劳了,壮士请带路。”   几人随着汉子在曲折的街巷中七弯八拐,行了约莫半柱香的时光,才在一处房门前停步。门脸不大,应不是正门。汉子拍了拍门,便有个豆蔻年华的紫衣丫头拉开门,两人唧唧呱呱地说了一堆,又看了一眼几人,便领着他们向里面走去。那汉子也不再跟来。柳长安暗地里睨了一眼裴邈,只见他既无忐忑不安,也无欣喜陶然,依旧温润清雅,风度翩翩,不像是遇到老情人的情态。   裴邈发现柳长安在窥视他,勾起一丝笑意:“长安,我身边的女子除了你,再无他人。”   柳长安一听,有点尴尬:“与我无相干。”裴邈只淡淡一笑,笑颜堪比河清。   柳长安开始观瞻院子景致,长径两旁的葡萄架上覆着层层叠叠的藤叶遮盖着庭院的天空,茎上结着紫灵灵,水郁郁的葡萄;顺着长径,隔着葡萄架,是一脉活水,溪流似的环着,水岸种着香花槐,合欢,梓树等品种。远处,一座宝顶白盖的亭子,石桌上摆放着糕点,瓜果、清茶。那小丫头引着几人到了这亭子,便屈身退下。柳阙倒是不客气,一撩袍子坐下,吃起瓜果糕点来。   柳长安甚是无语,伸手拍在他头上:“吃吃吃,也不怕有毒吃死你。”   柳阙一惊:“啊啊!有毒么?”   裴邈倒了一杯茶,搁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查看瓜果糕点:“都无毒。吃吧!”   柳阙为之一喜,大快朵颐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一直没有吃东西,可是饿死我了。”   裴邈沏了一杯递给柳长安,柳长安转手递给灰衣老者,老者眼里露出感激。   柳长安这才想起没有问这老者的名字,便道:“小女柳长安,一路行来,却不知长老高名。”   老者对这深衣女子好感骤深,双手抱拳道:“老朽钟青山。未知两位公子尊姓大名?”那两人一一见礼,报了姓名。   而亭子外面赫然站着一个红衣女子,瓜子脸,眼睛清亮,鼻梁高挺,挽起高髻,额间坠了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正是那日求嫁裴邈的舞姬。   钟青山一见她,便厉声质问道:“妖女,你把他们怎么了?”   那女子视他为无物,径直走向裴邈:“真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裴邈拱手轻笑,暗含嘲讽:“这有缘嘛,裴某可不敢苟同。”   那女子抬头仰视他,咄咄逼人:“如果我说我是公主,你是否还是不苟同?”   裴邈答:“哦!如此,我便要改个答案了。” ☆、蕨茶(六)   那女子扬起笑脸,无不得意道:“那你的答案是?”   裴邈轻轻绕过她,走到柳长安身边,才道:“无缘。”   女子这才发现被戏耍了,气得满面通红:“你好大的胆子。敢戏耍本公主。”   柳阙见状,连连安抚,笑眯眯道:“公主莫气,他这人不懂怜香惜玉。我就觉着我们有缘。”   柳长安不想看这出感情戏码,直言道:“敢问公主是否关押了一群武林人士?”   公主这才看向柳长安,毫不避讳道:“不错。”略一沉吟,又补道:“不过,父王已经将他们放走了。”脸上的神色是不情不愿。   钟青山才知她是壑市国公主,微有忌惮,但还是张口问道:“那沈孟槐呢?”   公主本不想搭理这讨厌的糟老头,但又怕给裴邈留下刁蛮任性的印象,语气不乐道:“自然也是放了。”   钟青山一听,只一瞬脸上神色骤变,很快就收敛下来。裴邈在一旁看得透透彻彻,只噙笑不语。   柳长安有些疑虑,遂一再开口:“那众人的蛊毒可是解了?”   “自然。”   钟青山便道:“既然大家都安然无恙,老朽也就告辞了。”柳长安等人,不好勉强,只得随他。临行前,热娜还是把蛊毒解药给了他。   待钟青山离开,柳长安又问道:“再问公主,你是如何制住孟槐的?”她一个小女娃如何能制服上古神兽孟槐?   “本公主才没有这个能耐呢?是师傅给了一张符,一贴上,那孟槐就安静了。变成一个美男子。”   “你师傅?”   “对啊,师傅可是……师傅,师傅安好。”这小公主愉快地奔向一华美紫服男子,屈身一拜。   “热娜,乖。”   柳长安等人顺眼望去, 来人正是柳长安的蓝颜知己顾檀。柳长安不觉惊呼:“檀郎?你怎的在此处?”   顾檀凤目飞扬,玉带紫服,慢条斯理地理着袖袍:“怎么,长安不乐意见到我”   热娜又惊又疑:“师傅你们认识啊?”顾檀点点头。   柳长安差点笑出来:“你逗我了?你酿个酒也收徒弟?搂你的酒糟子?”   顾檀一边与裴邈等人见礼,一边应付柳长安的调笑:“长安,你的心里就只有他么,还能不能分一丢丢给我,连我有什么本事都不记挂在心。真是好伤心啊!”裴邈闻言,愀然变色,顾檀口中的“他”,绝不是他自己。   柳长安见他又要旧事重提,慌忙岔开话题:“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啊?”   “我是来执行公务。”顾檀说得一本正经。   柳长安不以为然。裴邈却紧锁双眉陷入沉思。柳阙依旧沉溺于吃喝。   顾檀解释道。“上面得知罗生珠现世,为防引起人间悲剧,便派我来督查一番,顺便把罗生珠收回去。”   热娜却埋怨道:“师傅,你还说呢。你也太不上心了,我早早传信于你,你只顾酿酒。害得我独自一人对付孟槐,亏得我机敏,不然你此时怕是见不到徒儿了。”又拿眸子瞟裴邈一眼,见他仿若困在浮生梦境里面,面无表情。   顾檀看着气鼓鼓的爱徒,颇为尴尬:“这不,为师那酒正酿得关键时刻,不可分心。”   “那沈孟槐?”柳长安追问道。   “沈孟槐本是古兽孟槐幻化,却陷入人间情爱。他为救他病入膏肓的义妹,这才动了寻罗生珠的念头。可他不曾想到,那罗生珠竟在他体内。那夜,罗生珠受月食之力牵引,正要破体而出,沈孟槐压制不住,便现出原形。若再晚一柱香的时间,那沈孟槐便会爆体而亡。”顾檀耐心为柳长安解惑释疑。   “那现在沈孟槐在哪里?”柳长安想先找到孟槐,才好分明。   “放心,我已安置妥当,当务之急得让罗生珠脱离他躯体。否则再遇到时机,罗生珠还是会冲破他的躯体。”顾檀蹙起眉头,顾虑重重。   “檀郎,带我去看看。”   “好。”顾檀领着柳长安走在前头,裴邈微有不悦,转头看见还在吃瓜的柳阙,一把提拉过来,以泄心头怒气。力气之大,拉得柳阙呲牙咧嘴,哀嚎连连。   而热娜却靠近裴邈,笑得春风得意:“你主子以后可能是我师娘,这下我们有缘了吧?到时,我再向她讨要你过来……”   裴邈冷哼一声,该死的。   沈孟槐被关押在一处地下暗房,手与脚都用粗壮的铁索捆着。此时他脸色灰青,紧闭双目,紧锁的眉头,抽搐的嘴角显示着他此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突然,传来吱嘎的一声,不知是谁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沈孟槐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个灰衣白须老者,他记他好像也是夺取罗生珠的众人之一。那灰衣白须老者正是刚与柳长安等人分开的钟青山。   钟青山见沈孟槐醒了,便道:“醒了么?乖儿子。”   沈孟槐上下打量起这老者,犹疑道:“义父?”   “不错。”说着,一面扯下胡须,拔下□□,竟是一个面白无须,棱角分明,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此人真名应叫蓝玉珩,是楼婳的夫君。   沈孟槐窥其真顔,眼里含着惊喜:“义父,真的是你,星月怎么样了?”   蓝玉珩黯然神伤,摇摇头道:“星月已病情危殆,命在旦夕。”   沈孟槐又是愧疚又是难受:“都怪我无能,没有拿到罗生珠。”   蓝玉珩迟疑片刻,又道:“孟槐,你可是真想救星月?”   “义父这话什么意思?我与星月亲如兄妹,怎么不是真心的?”   “孟槐莫恼,为父已知如何拿到罗生珠,就…只怕,只怕你不愿意。”   “义父尽管道来。我必拼死取之。”   “那罗生珠其实在你体内,需要破体取珠……”   沈孟槐惊诧不已:“罗生珠在我体内?怎么会?”   蓝玉珩叹一口气:“为父也没有想到,找了几十年的罗生珠竟然就在身边。当年你还是个小乞丐,星月见你可怜,便央我收养了你。你自报姓名沈孟槐,哪知你竟是上古凶兽孟槐幻化,而如今罗生珠就在你体内。” 蓝玉珩瞄着沈孟槐,心里打鼓,就怕他一口拒绝,又要费他心思。   其实沈孟槐已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世异常,听得缘由如此,也是震惊不已,呆愣片刻,才道:“既然如此,义父不必懊丧,剖开我的身体,取出罗生珠救星月要紧。”   蓝玉珩佯做感激道:“我儿大义,为父铭感五内。”   沈孟槐道:“义父无需如此,快动手取出罗生珠。”这样也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星月的相救之情。   蓝玉珩拔剑就要划向沈孟槐的胸口,眼睛里却掩饰不住贪婪之光。   陡然,突如其来的男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蓝玉珩,你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恐怕你拿罗生珠不是为救星月,而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吧!”宴楚黑衣锦袍站在门口,戾气横生,谁面对杀父弑母的仇人,都无法淡定自若。楼婳隐在宴楚身后,沉默不语,心中百感交集。   蓝玉珩见是宴楚,恶狠狠道:“休要胡说。哼,当年的漏网之鱼,果然成为心头大患。”蓝玉珩当年暗杀宴子期夫妇后,全力追捕其逃子宴楚,却不得其踪。近年才得知楼婳带宴楚逃到壑市国,与国主交好,受其庇护,虽有心诛杀,却无从下手。   “恶徒,今日我就拿你的狗头,祭我父母在天之灵。”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勒?”   随即,一剑挥出,萧萧剑气的寒光纵横捭阖,直逼宴楚面咽喉而去。宴楚挺直如松,运气凝神用剑一挡卸除夺命剑气。同时,心转,剑动,剑势如重山盖顶压向蓝玉珩。蓝玉珩斜飞侧移,避其锋芒,反手一击速度极快如奔雷掣电般欲刺其命门。宴楚侧头躲过,剑却不停拼尽全力刺出十几招连环追击。蓝玉珩猛遭漫天飞旋的剑气攻击,猝地疾退开去,突觉呼吸不畅,象被千斤大石压住心头,手上招式一滞,漏出破绽。闪电间,蓝玉珩只觉颈部一凉,宴楚的剑尖已抵在咽喉,刺破肌肤,渗出一串血珠。   “楚儿。等一下……”楼婳走出来,面对这个男人,感慨万千。她不想要他死因为他是他女儿的父亲;她恨不得他马上死去因为他是杀死她师兄,她挚爱的凶手。纷繁复杂的情绪让楼婳难以抉择。又瞄到沈孟槐,他看上去除了虚弱苍白,好像并无大碍。   “姑姑……”宴楚冷眉冷眼的脸上尽是不甘。   蓝玉珩阴阳怪气讥诮道:“怎么?舍不得杀我?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哈哈哈哈。” 蓝玉珩眼见自己心爱的妻子养大别人的儿子来杀自己,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憎恨。   楼婳恨恨地道:“你丧尽天良,害我师兄夫妇丧命,可有过悔意?”   蓝玉珩嗤之以鼻,鄙夷道:“你觊觎别人丈夫,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可有过悔意?”    ☆、蕨茶(七)   楼婳脸上青红不定,恼羞成怒:“当年,我与师兄清清白白是你自己多疑善妒,是你自己。自我嫁于你,上伺高堂,下饴子女,不曾对师兄有半点非分之想。哪怕见面问候一句,你都在场。你却疑神疑鬼,动则冷嘲热讽。试问,这就是你口中说的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楼婳真的气得不轻。   宴楚出声道:“姑姑不要和他废话了,让我杀了他,替我父母报仇。”   蓝玉珩却阴森森道:“虽然宴子期的死与我有关,但我可不是罪魁祸首。”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宴楚冰脸上写着根本不信。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孟槐虚弱开口道:“宴兄,看在星月婳娘的面子上,不求你饶他性命,但可否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罗生珠在我体内,我愿意救星月。”   “好啊!你说说你是如何丧心病狂杀害我父母的。” 楼婳和宴楚一直怀疑是他,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门外的柳长安几人早就赶到,倚在门口偷听了一阵。柳长安瞅了一阵暗室情状,便想先去带出孟槐。顾檀却道:“长安,别急,听下。”   当年蓝玉珩与宴子期是同窗,私下素来交好。宴子期相貌俊美,风流倜傥,文随当朝才子学士姬策,武从武林泰斗楼勉。宴子期聪敏好学,很快在文学武学上都有一番造诣,端的是文武双全,智勇足备。有道是哪个少女不怀春?情窦初开的女子们便把宴子期当成自己的心仪对象,暗相思慕。楼婳也是其一,但楼婳的感情更加灼热深沉,像五月盛开的石榴花,如荼似火地吞噬着一切。楼婳偷偷地爱慕宴子期,偷窥他练武,偷窥他吃饭,甚至偷窥他……洗澡。他的一言一行,一眸一笑都印在楼婳的眼里,心里,骨子里。   当楼婳站在桥上看着风景如画的宴子期时,却不知她也已经入了蓝玉珩的眼,成了一幅清幽淡远,空寂超旷的水墨画。蓝玉珩借着与宴子期的同窗之谊,时常亲近佳人。奈何彼时的楼婳满心满眼只有宴子期,认识年余,大概也记不清蓝玉珩的长相。平日见楼婳非常亲近宴子期,只道他们师兄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亦是无可厚非。直到有一天,蓝玉珩偶然听到宴子期与楼婳的对话,才知道楼婳对宴子期有男女之情。得知楼婳的心意后,宴子期三月后便娶了一位妻子。成婚当晚,宴子期没有醉,蓝玉珩没有醉,只有楼婳一个人满身酒气,坐在老槐树上,又唱又笑,又哭又闹,全不似平日里的温婉娴淑。槐树底下守着两个男人,一人一身红衣,如似骄阳;一人一身青衣,如似清溪。楼婳的眼里却只有那一团火红,烧得她哪里都疼。那一夜,宴子期没有入洞房,守着楼婳到天明,听到她一直叫他的名字:子期,子期,子期。叫得他心又甜蜜又苦楚,密不透风的窒息感让他犹如溺水挣扎。他最终选择了亲手扯断他与楼婳之间的牵绊。而蓝玉珩也在寒夜中站了一夜,任风露侵蚀他的眼,他的眉。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楼婳的呢喃,子期,子期,像缠绵悱恻的情话。   那夜,蓝玉珩也曾问宴子期:“你为什么不接受她?”   “我是为她好。”   “你看她现在这样,是好么?”   “现在不好,以后会好。”   当时蓝玉珩听不懂宴子期的苦衷,直到宴子期死,他才恍然大悟。但是宴子期说的以后会好,却没有如他所愿。   宴子期许了她一帘浮梦,楼婳回了他一世清寡。   不可改变的事实是宴子期确已成婚。而楼婳依旧是只影佳人,蓝玉珩为博美人一笑,送金镶玉蝉,送情诗情词,送春的爱意,秋的相思。楼婳根本吝于一视,不管是梦着还是醒着,念念不忘的只有宴子期。蓝玉珩的真心被□□践踏,衷肠却成不相识。终于,宴子期的妻子怀孕了,楼婳也听从父母之命,答应嫁于蓝玉珩。楼婳想,除了宴子期,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   而正当蓝玉珩忙着筹划婚礼,宴子期却邀他喝酒,两人都喝得昏昏沉沉,宴子期却哭了起来:“蓝兄,我真羡慕你,婳儿是个好女孩,你要对她好。”   蓝玉珩也想哭,你羡慕我?可是她的心里只有你。   这夜醉后的宴子期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宴家世代守护着一种宝物,名唤罗生珠,而为了这罗生珠他不得不放弃婳儿,他不甘心,不甘心。   五年后,楼婳虽对蓝玉珩不死不活,却也为他诞下一女,取名蓝星月。而不久,楼勉身体每况愈下,有着步步趋黄泉的架势,求遍名医术士,却都束手无策。生女后的楼婳对蓝玉珩依旧冷冷淡淡,蓝玉珩不知是怨恨还是嫉妒,便将罗生珠可起死回生之事告诉楼勉。楼勉将死之心又燃起求生欲望,私下也暗示晏子期赠他罗生珠。而晏子期却装愣卖傻。楼勉求生的欲望蒙蔽了他的理智,便与蓝玉珩两人合谋,潜入晏子期宅邸,盗取罗生珠。蓝玉珩却言,盗取罗生珠,宴子期必然怀疑老翁,不如斩草除根,杀之。楼勉沉思了几日,方才命蓝玉珩张罗此事。   那夜,晏子期仍在书房,泼墨挥毫画着一副美人图,忽闻得门外异响,一行黑衣人冲了进来,挥刀便砍。晏子期以笔相博,一黑衣人旋刀一斩,笔断为两截。晏子期刚一运气,便感到经脉一滞,背后的黑衣人趁机砍他背上。   晏子期扑通一声倒在血泊中,气喘吁吁:“晏某与诸位无冤无仇,为何痛下杀手?”   一黑衣人道:“我们只是拿人钱财□□。要想知道缘故,自去问阎王。”   双手举刀砍下,溅起的血花滴落画上,画中女子眼神清亮,嘴角秀气,眉梢娇软。黑衣人又伸手一探,宴子期已无气息,遂急急退去。同时,另一拨黑衣人也残杀在卧室里休息的宴夫人。   俄而,书房门外,一片鸦青色衣摆缓缓靠近书房,拿起桌上的画,撕成碎片。又开始翻箱倒柜,搜索罗生珠。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公子,蓝夫人来了。”   蓝玉珩一惊:“拦住她。”   那黑衣人面做难色:“唯恐伤了夫人……”   蓝玉珩踌躇片刻:“算了,我们先撤。”   一群人没有发现躲在书房床下暗隔中的宴楚,宴楚没有看到他的长相,却识得蓝玉珩的声音。   楼婳赶到宴宅时,宴家奴仆尸横遍地,触目骇心。楼婳惶惶不安,惊恐呼喊:“师兄,师兄……”。   越靠近宴子期的书房,楼婳的不安就越甚,脚步不由自主畏畏缩缩。楼婳还是一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宴子期,素色的衣袍上翻起朵朵血红。楼婳抖抖瑟瑟,战战栗栗地扑在宴子期身上,五脏六腑宛若被雀鸟啄食一般,痛得她泣不成声。楼婳悲痛得忘乎所以,不知何时,宴楚站在楼婳身边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哭。楼婳心中一涩,搂着他哽咽道:“楚儿,好孩子……”。   拿着丝帕,楼婳轻柔地擦拭着男子脸上的血迹,轻柔地抚过他的剑眉,修目,挺鼻,薄唇,呢喃道:“子期,你还是生得那么好看;子期,你等我……”。七岁的宴楚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女人一遍遍抚摸父亲的脸,竟生不出一丝厌恶。楼婳当时其实执意赴死,追随宴子期而去,宴楚却告诉她,是蓝玉珩杀了他们全家。楼婳担心蓝玉珩对宴楚不利,葬了宴氏夫妇,便携宴楚隐遁沙漠。   人生如梦,往事如烟,梦会醒,烟会散。终归彼岸。但,世间男女总是期望,人生如梦,梦会醒,醒时良人依旧,烹酒煮茶,守候左右;往事如烟,烟会散,散尽繁华万千,徒留倾城,相随天涯。   蓝玉珩突然开口道:“柳姑娘,出来吧!老夫这出戏,听得可是高兴?”蓝玉珩早就发现柳长安了,一直没支声,是因为他不介意多几个听众。   柳长安嗔目在顾檀绕了一圈,这才走出去,尴尬地拱手道:“好巧啊!我们路过,路过。”   楼婳又震惊又怀疑:“你是说是我父亲派人杀了我师兄?”   宴楚持疑不定:“姑姑,恐是他信口雌黄陷害楼翁。”   蓝玉珩用鼻子吭声冷笑:“陷害?婳儿你可记得岳父让你给晏子期送过几次糕点?那糕点里有惊乌散,此为慢性毒,常人食之无异;而习武之人服用三叠,便可阻塞经脉,无法用功。你以为凭晏子期的功力,我们能轻易就杀了他?”   这对楼婳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儿的深潭一样万念俱灰。当时她确实听从父亲的安排为晏子期夫妇送过几次糕点。碍于人言可畏,楼婳每次只交给宴夫人便离开了。可她哪里又知道,凡是她带过去的糕点,宴子期总是一个不剩地吃尽,就如品尝她带给他的相思果一般。   她也是杀死晏子期的凶手之一,楼婳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她想,宴楚已经长大了,她真的该去找他了,告诉他,她很想他,真的很想。楼婳慢慢往外走,傀儡一般,心底默念是时候解脱了,解脱了。   宴楚抱住她:“姑姑,不管你的事,你是被利用的。父亲不会怪你的。”   楼婳推开他,:“楚儿,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姑姑要去见你的父亲了。姑姑很想他。”   宴楚冷峻的脸上落下泪来:“姑姑,我不要幸福。”不要没有你的幸福。   蓝玉珩气愤道:“楼婳,你还是个好母亲吗?星月生死未卜,你却要为你的爱殉情。你太自私了。”   楼婳红着眼眶,撕心裂肺道:“她根本就不该存在,是你,是你作的孽,你强迫我的。你强迫我的。”婚后,楼婳从不让蓝玉珩近身,见着他也绕道走。一日,乘着酒意,蓝玉珩□□了她,不久就怀有身孕。楼婳想要落胎。蓝玉珩却告诉她只要她生下这个孩子,他以后都不碰她。楼婳妥协了。   蓝玉珩道:“是我的错,可是星月是无辜的。”   “子期也是无辜的,可只有他死了。”    ☆、蕨茶(八)   “晏子期没有死。”顾檀忍不住插话道。   “什么。”三人都惊叫起来。   顾檀不得不耐着性子再说一遍:“我说晏子期没有死。”这下,不止是那三人震惊了,在一旁听得感慨万千的柳长安,面无表情的裴邈,泪眼婆娑的热娜,唏嘘不已的柳阙都一齐直勾勾地盯着顾檀。   楼婳冲过来,扼住顾檀的手臂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我亲自葬的他,你骗我?”   顾檀拉开一张椅子,按下楼婳,耐心道:“婳娘,你听我说……”   晏子期对楼婳亦是有情,却拒绝了楼婳的款款深情。不是因为他要守护罗生珠,而是他自己是上古神兽孟槐。而孟槐却自身带有兽毒,无法与人间女子交合,若交合,女子必中兽毒而死。晏子期自知自己是孟槐,不敢亲近楼婳,遂狠心相拒。再则,罗生珠寄存于神兽孟槐体内,至阿难尊者飞升后,百年之期便现身一次,有缘者得。孟槐既是罗生珠的守护神,又是罗生珠的储器。罗生珠出,孟槐爆体而死。再化成卵,再化人形,再爆裂,如此循环。但孟槐不死不灭。只会丧失记忆。   “所以,檀郎你的意思就是沈孟槐现在就是宴子期,这…这…”柳长安不确定道。   顾檀补充道:“长安,说得对。所以我说宴子期没有死。他只是忘了你,婳娘。”   楼婳目光复杂地看着沈孟槐,难怪她觉得他那么熟悉。沈孟槐更是愕然,面对这一系列突如其来地变故,不知作何反应,也只呆愣愣地瞅着楼婳。宴楚更是傻眼,无法相信跟自己一样年轻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不对啊!师傅…那么宴楚呢?宴楚是宴子期的儿子,而孟槐是无法与女子…呃…生小孩的。”热娜质疑道。   顾檀道:“宴楚的母亲是宴子期收留的女子,当时她已有孕,宴子期为了让楼婳死心,便假意迎娶……当日晏子期,死后又幻化人形,成为沈孟槐。”   柳长安等人听得如是解释,又是嗟叹一番,这种劫数对于孟槐来说未免也太残忍。   兜兜转转,楼婳和宴子期还是遇见了。或许是楼婳的如斯深情,让他们有机会说,辗转再遇君,犹恐相逢是梦中。   顾檀和裴邈帮沈孟槐把罗生珠从体内拿出来后,顾檀收了罗生珠:“至此,孟槐的劫数便结束了,孟槐可回天庭复命了。我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裴邈望着远处一株梓树下并肩而立,情意绵绵的两人,轻笑道:“你这次来不就是结束孟槐的劫数么?可沈孟槐恐怕不会这么快回天庭的。”   顾檀也望了过去:“是啊!倾城不可负啊!”   两人相视一笑。裴邈又道:“还是要谢谢顾兄。”   顾檀一脸不解:“哦那仙尊要怎么谢我?”   裴邈轻笑道:“一坛桃雾浓?”   “十坛。”   “成。”   所有人都心意有成,没有人发现宴楚已悄悄离开,是带着怎样黯然的心情?   柳长安贡献出了蕨茶救蓝星月。   蓝玉珩对柳长安更是感激:“长安姑娘,愿拿出至宝救小女,老夫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请受老夫一拜。”   “别,长老这是折我寿呢。救人乃长安本分,这蕨茶本是救人之物,不用倒显不出它的至宝之处来。”柳长安扶起他。或许虔诚的膝盖是凡人最崇高的敬意。   “哎,别叫我长老,当初欺骗姑娘也是情非得已,老夫甚是羞愧。”蓝玉珩老脸微红,“只是这蕨茶怎么老夫没有听说过?”蓝玉珩在江湖上也有些眼线,却从未听说过这种宝物。   柳阙得意道:“那是当然,这蕨茶只为长安而生,所以也只有长安…”未等柳阙说完,柳长安便瞪他一眼。柳阙就乖乖地闭了嘴。   柳长安斟酌道:“不过是家中世代靠茶为生,所以对这茶树了解颇多罢了。这蕨茶也只是一种药而已。”   蓝玉珩恍然大悟:“那小女就拜托长安姑娘了。”   “将这蕨茶熬成药水,让令媛服下即可痊愈。”柳长安递出蕨茶, 又留嘱咐警示之言“至此,望蓝老自珍自惜,万般向善才好。”   蓝玉珩不由老泪纵横,果然是自己罪孽深重才拖累女儿:“经历此事,老夫今后一定放下诸恶,一心向善。”   柳长安很是欣慰。    ☆、萝茶(一)   萝茶注解:兀鹫深山,其上有水出焉,名曰碧泉,人之不至。畔有草,类藤萝,饮如茶,谓之萝茶。   柳阙翻着仙茶经,不解道:“长安,怎么这萝茶没有注释功效啊帝后莫不是偷懒忘了写?”柳长安这本仙茶经是帝后专门为其撰写的,方便她人间历练时查阅。   柳长安唔了一声:“谁知道呢?”   裴邈端着茶水送到柳长安手里:“不知道这次又会遇到什么样的故事?”   柳长安唔了一声:“谁知道呢?”   裴邈:“……”   柳阙:“……”   这一次三人把长安茶搬到了黍下镇。按仙茶经上的注解,萝茶应该就在这镇子几十里开外的兀鹫山上。柳阙规整着茶铺里的茶树,裴邈在立柱两侧挂了他新刻的牌联,龙飞凤舞般的狂草:香叶慕诗客,嫩芽爱僧家,横批:长安茶。   柳长安仰头望了半天,慢声细语:“写得好。”   裴邈掸了掸蓝色衣袍上的灰,嘻嘻一笑:“长安喜欢就好。”   柳长安打着呵欠:“明日,你俩准备准备去兀鹫山。”   柳阙抬头道:“有什么好准备的?这不是有书生么?就算是遇到什么上古凶兽猛禽也不害怕。”   柳长安瞄了眼裴邈,唔了声表示认可。裴邈望着她清寂的背影,她好像比以前更加容易疲惫。   早晨,林子里的雾气还没有散开,到处一片朦胧,好似神仙捏就的幻境。   柳长安跟随着玲珑盘的指引来到一处茅草房前,柳阙纳闷道:“这深山老林里还有人家呀!”   裴邈不敢懈怠,扫视了眼并无妖气才让柳长安踏进去。柳长安瞧他很是着紧她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心中还是暖暖的,享受着被人保护的惬意。   柳长安礼貌地询问:“请问可有人在?”等了片时,并无人应答。   柳长安才推开柴扉,站在院子里,仍旧规矩询问:“请问可有人在?”又等了少倾,才听见‘吱溜’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妇女目光由惊喜转为失望,道:“你们找谁?”   柳阙道:“老婆婆,我们路过,来讨碗水喝。”   白发妇女拐到侧房端了碗水出来:“喝吧!”   柳长安不满的睇了一眼柳阙,什么眼神,人家明明是个中年妇女:“大嫂,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白发妇女点点头。   裴邈见他们两人都拐外抹角探问,便大方直言:“大嫂,我们是来这山中寻找一种茶树,在你的院子里发现了踪迹,不知大嫂可否借我们一观?”柳长安犯嘀咕会不会太直接吓着人家了。   白发妇女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茶树。我的院里没有,你们走吧!”   玲珑盘开始呜呜作响,挣脱柳长安的手,朝茅屋后面的竹林飞去。柳长安三人紧随而去,那白发老妇眼露寒光跟了过去。竹林后面有两座坟头,坟上垒砌的石头都长满了青苔,年生很久的模样。   玲珑盘在一座坟上徘徊旋转,柳长安无奈地看着裴邈:“萝茶在这坟里,怎么办?挖人家祖坟总是不太好吧!”   裴邈走过去收了玲珑盘塞到柳长安怀里:“别担心,我有办法。”捏了诀正要施法,柳长安握住他的手:“算了别用法术,天庭规定在凡间不得对凡人用法术。”   裴邈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了?”   柳长安莫名其妙反问:“知道什么?”裴邈不语,柳长安你要装到几时?   白发妇女赶过来,竭力推开他们,愤怒道:“你们干什么?看着衣冠楚楚,实则干着挖人家坟墓的勾当。走,赶紧走…”   柳长安脸皮厚毫无知觉:“大嫂,这株茶树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拿到它。”拿不到它她就完不成帝后的任务,人间的悲欢离合让她心力交瘁。   白发妇女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树?这树有什么功效?你说得清楚明白,我可以考虑给你。”   柳长安道:“我家世代为茶商药商,对各种茶树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茶树的生长习性,这萝茶便是喜欢长于阴暗的坟墓里,经过日积月累的洗练,萝茶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而我这个罗盘经过我家世代改造,恰好可以追寻这种气味。所以我断定萝茶在这坟里。至于萝茶的功效嘛!据史书记载可以治百病,医顽疾,解百毒。不过医治手法比较独特,乃我家世传。所以在一般人手里,这也不过是一株普通的茶树,没什么用处。”   “此话当真?”白发妇女半信半疑。   “比真金还真。”柳长安鼓着眼睛,坚定无比。   裴邈看着柳长安一本正经地胡诌,觉得她甚是可爱,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看不懂她的好?   白发妇女瞬间眼里燃起神采,嗫嚅:“瑜哥哥有救了,瑜哥哥有救了。”语罢,跪了下来:“神医求你救命。”   柳长安暗叹又给她下跪,哎呦真是承受不住:“大嫂起来说。”   白发妇女道:“我想请神医用这仙草救我,我…哥哥。”   “哥哥?”   “对。只要神医答应我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金银珠宝,高官厚禄,甚至是我的命。”   “这些我都不要。这样吧!你道明原委,我再看值不值得救,可好?”   白发老妇只得娓娓道来。   那年冬季,阿萝赤着脚,红彤彤的脚趾紧紧抠住河边的淤泥,同样红彤彤的手使劲地把半人高的木桶沉在河水里,见水灌满,才咬牙拖起来,凳在河岸。双颊由于过度用力而憋得通红,眼睛却漆黑漆黑,小嘴也通红呼出淡淡白雾。   阿萝挑起水,□□的小脚踩过泥泞,踩过碎石,深深浅浅,朝一处茅草房行去。人还未进木头围成的院落,一声声咳嗽急喘清晰可闻。阿萝不由得加快脚步,将水桶撂置在石台上。   “爷爷,可是好些了?”阿萝撩开耳室的灰布帘子,询问着躺在病床上的老者。老者年约七旬,白发霜鬓,气色蜡黄,眼窝深陷,重重地喘着气。   老者又剧烈咳嗽一阵,挣扎着坐起来:“爷爷怕是好不了。是爷爷没用连累阿萝了。”阿萝被老者从一丛萝藤里捡回来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团,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虽然穿着灰布麻衣却盖不住天生丽质的阿萝端着药碗送到老者手上:“爷爷,别胡说。会好起来的,过几天,等天气暖和些阿萝就带你去镇上看病,镇上的薛大夫什么病都能治好。”阿萝与老者住在偏僻的深山里,下山到镇上有几十里路,天寒地彻的时节,爷爷年老病弱根本受不得如此恶劣的颠簸。阿萝虽然焦急却也不得不等天气放晴。   老者接过药碗,听得孙女安慰,也不反驳。他自己的病他知道,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想到这里就一声叹息,他死了倒无所谓,可阿萝怎么办?自小被养在深山的阿萝,不识人心险恶,以后怕会吃亏。   阿萝伺候老者躺下,自己把木盆里洗好的衣服晾起来。又转到灶房烧了些水备着,爷爷醒来好喝。剩了一点水,才舍得自己用来泡下脚,一双白皙的小脚此时已经红肿得像馒头一样,又疼又痒。阿萝只有一双鞋,虽是做工粗糙的青步鞋,阿萝却宝贝得不行,害怕被河水蘸湿,每次打水都是赤脚。想着爷爷的病情,还有薛大夫说的救命人参需要二十两银子阿萝就犯愁。爷爷是个篾匠,靠编织簸箕,篾筐,竹席等竹器维持生计,人们都叫他虞篾匠。爷爷病后重担就压在阿萝身上,可是竹器卖的钱远抵不上看病吃药的花销。此时的阿萝已经身无分文,窘迫的处境让她焦头烂额。   正出神,院子传来‘哐当’一声,阿萝以为又是林中的野猫打翻了水桶,起身要去吆喝。四处张望一番并没有发现那只经常来偷吃的野猫,定了心,正要举步离开,忽听得一声‘哼唧’,阿萝心里一颤,莫不是野兽?伸手拿了土墙边上竖着的棍子,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定睛一看,阿萝捂着嘴差点叫了起来,一个高大的黑色锦衣男子,面朝地躺着,背上有几道寸深的口子正淌着血。阿萝有些害怕,拿脚踢了踢,男子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阿萝觉得他是死了,担心爷爷看见晦气,便挽起袖子准备拖到屋后的竹林里埋了。刚肋住他的胛窝,那男子突然发出一声‘哼唧’吓得阿萝以为他是诈尸。谨慎起见,阿萝伸手探了他的鼻息,气息微弱。阿萝吃力地把男子翻过来,一瞅,脸上虽有血迹,长得还挺好看的,浓眉高鼻,五官俊朗,比她见过的男子都好看,虽然她见的男子屈指可数。善良的阿萝走走停停拖了半天才把男子拖进屋里,好在男子已经昏迷,并没有发出惨叫吵到爷爷,阿萝很庆幸。安置在自己的木板床上,阿萝打来热水替他擦了脸,洗净伤口,拿来爷爷备用的外伤药,替他包扎好。忙完这一番,阿萝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坐在小板凳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萝茶(二)   夏怀瑾被身上的疼痛折磨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房间里摆着一堆竹器。一张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已陷入沉沉的梦乡。想必是这个小姑娘救了我,夏怀瑾暗忖。这次,差点丧命皆拜耶律寒所赐,一向谨小慎微的自己竟中了他的暗算,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朝中是否有耶律寒的内应。夏怀瑾沉浸在自己的各种猜测中。   窗外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阿萝这才慢悠悠地醒了,记挂着该给爷爷熬药了。爷孙俩的餐食一向简单,无非馒头稀粥。不过今日,家里又多了个病号,阿萝寻思着明天去山里做只野鸡。   阿萝发现夏怀瑾醒了,出声道:“你醒了?”。   夏怀瑾微微颔首,他为人本就冷漠,面对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更是做不到熟络。   阿萝挠挠有些蓬松的头发,率先打破尴尬:“你,你倒在我院子边,我把你给拖回来了。”阿萝怕他误会她是坏人,认真地解释。   夏怀瑾却没有如是想,淡漠道:“多谢姑娘施以援手,不过夏某现在身无分文,等夏某回去之后必当重谢姑娘。”   阿萝一听,惊慌道:“不,不,不是这样。我不要你的重谢,我的意思是……”阿萝觉得她舌头都绞住了,半天支吾不出,非常委屈。   夏怀瑾见她如此,本想温柔一点,声音却还是冷嗖嗖地:“姑娘,夏某伤重,怕是要叨扰几日了。”阿萝沮丧地点点头,恨不得掐一下自己的舌头。夏怀瑾感觉头上有些烫,又躺下来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得昏沉。直到阿萝伺候了虞篾匠吃药用饭来叫他:“壮士,壮士,醒醒,吃点东西吧!”   夏怀瑾见阿萝拿了两个馒头,一晚稀粥,一碟萝卜咸菜站在床边呼唤他,一脸焦灼。夏怀瑾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接过青萝手中的馒头稀粥。   阿萝很是忧虑:“壮士,你的脸很红,好像发烧了。”   夏怀瑾还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没事。你可以叫我夏怀瑾。”壮士什么的听起来确实有点逆耳。   阿萝眼睛笑盈盈,漏出小梨窝:“那我叫你夏大哥,可好?夏大哥可以叫我阿萝,虞阿萝。”夏怀瑾还不太适应她如此热络,只模棱两可地嗯了声。夏怀瑾寻思现在当务之急是通知二弟前来营救,一直待在这深山老林也不是办法。必须先了解下这里情况,然后想办法把讯息传出去。当日夏怀瑾逃脱后,躲在一辆马车下面,行到半路跳了车,又踉踉跄跄地往深山里跑,最终倒在阿萝的院子边。但自己对这里并不了解,只大约判断是南北朝交接地。   “阿萝是吧?这里离最近的镇子有多远?”   “夏大哥,这里是兀鹫山,最近的镇子可有几十里呢。过阵子,天气暖和了,我就带你和爷爷去镇上瞧病。”   “呃…谢谢阿萝!”夏怀瑾又些哭笑不得,这姑娘着实有些可爱,多嘴道:“你爷爷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说是肺病。”   “肺病?”肺病是一种慢性病,几乎是靠好药材吊着,这两爷孙家里如此贫寒,恐怕是用不起好药。看样子这老爷子怕是不太容易好。   “嗯,等天气暖和了,我就带爷爷去镇上看病。到时爷爷就会好起来了…”阿萝一想到爷爷的病会好起来就心情飞扬,嘀咕了半天,见夏怀瑾沉默,阿萝又不好意思,“那夏大哥,你先休息吧!”   后半夜,夏怀瑾又浑身更加滚烫,脑子也烧得稀里糊涂。阿萝还在就着油灯编织竹器。冷不防,夏怀瑾哼了一声,吓了阿萝一跳:“夏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夏怀瑾没有回应她。阿萝有些担忧,凑过去探了下额头,暗叫一声:遭了。阿萝急急忙忙拧了冷帕子敷在夏怀瑾额头上。又过了一个时辰,夏怀瑾的烧还是没有退。阿萝也不管不顾了,笼了盏油灯便往深山里走。小时候她发烧虞篾匠采了一种草药喂她喝,她才逐渐好起来。   “阿萝?这么晚了你去哪里?”虞篾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披着单衣站在门口,一脸疑惑地望着阿萝。   阿萝还没有告诉虞篾匠夏怀瑾的事情,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找草药。”   “这么晚了找什么草药咳咳咳……晚上山里有野兽,快回去睡觉。”虞篾匠又一阵低咳。   阿萝又焦急又无奈,只得走过去求助虞篾匠:“爷爷,你知道有退烧的法子么?”   “怎么了?阿萝发烧了?”虞篾匠抬手就要摸她的额头。   阿萝躲过去:“爷爷,不是我。我……我救了一个人,他发烧了,情况不太好。”   虞篾匠一惊:“什么?你救了什么人?阿萝啊!不是爷爷说你……”   阿萝跺脚跳了起来:“爷爷,你以后再骂我,先救人要紧。”   虞篾匠没有办法,只好随阿萝进屋。   夏怀瑾浑身发烫,鬓角全是汗珠,已经神志不清。虞篾匠查看了一下,对阿萝道:“把我床下那个木匣子抱出来。”   阿萝赶紧跑去拿了木匣子递给虞篾匠:“爷爷这是什么?”   虞篾匠打开匣子,拿出一个描金盒子,取了一枚红色药丸喂夏怀瑾服下。这才慢腾腾道:“这是一个游医送我的,当时他在深山里采药,被野猪攻击,咳咳咳…我恰好路过,救了他。之后他便送了一枚药丸给我,说是止血生肌啥的。姑且不管这些,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勒。”虞篾匠说完又是气喘一阵。阿萝见状催促他去歇息,自己守着就行。虞篾匠身子虚确实熬不住便应了。   这一夜阿萝不停地给夏怀瑾换着冷帕子,因着这药丸不是降热的,阿萝还是很担心,时不时探一下夏怀瑾的额头。忙碌到天将明时,夏怀瑾的热才稍稍降了下来,阿萝松了一口气,打着呵欠去煮早饭。虞篾匠也起来了,穿着阿萝前年做得那种灰布旧袄,精神看起来比往常要好。   阿萝见了他,埋怨道:“爷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阿萝做好早饭再去叫你。”   虞篾匠摇摇头:“阿萝,爷爷和你说个事情。”   “爷爷你说。”阿萝不解,爷爷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爷爷活了一把岁数,眼力介儿还是有的,我看那…那小子不是普通人。爷爷想啊…”虞篾匠拿眼睛瞅了瞅阿萝,这孩子到底是听出来没有啊?   “爷爷,你是什么意思啊?”阿萝还是不懂。   虞篾匠叹了一口气,吹得胡子往上翻:“爷爷的意思,我看那小子人也俊俏,穿着不凡,想必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家,我想要他…娶了你”。虞篾匠觉得方圆几里没有配得上他家阿萝的,这小子倒是很入他的眼。   阿萝脸红得跟水蜜桃似的,急嗔道:“爷爷你想什么呢?夏大哥受伤被我们所救,他自会感激于心,我们怎能趁人之危,拿此事要挟。再说,万一夏大哥已有婚配,我们不是拆人家姻缘么,太罪孽了。爷爷快不要提此事了,夏大哥听到还不知怎么想咱爷孙呢?”   虞篾匠也不想如此下作,只是他时日无多,想趁他在世,把阿萝安顿好,他才死得瞑目:“这样吧!婚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等那夏小子醒了,我来问问他,若他不愿,我必不勉强,这下可好?”   阿萝急得直跳脚:“爷爷,怎么和你说不清呢?”   虞篾匠眼睛含泪:“阿萝,爷爷的身子怕是…所以爷爷想看着你成婚,才能死得瞑目啊!阿萝,你懂吗?”虞篾匠也不擦拭,任一脸老泪纵横,看起来颇为凄楚。   阿萝也哭了,看不得爷爷如此,嗫嚅道:“阿萝懂,那就看夏大哥的意思吧!”阿萝明白爷爷的苦心,爷爷想在死之前给她找个靠山,可是感情的事情那是你情我就愿呢?   虞篾匠这才抹开眼泪:“诶诶!这才好…阿萝脸皮薄,到时爷爷去问,你不必出面。若他不允,等他伤好便送他走,到时你也不用看着他尴尬。”虞篾匠想得很是周全,他不想阿萝受委屈。   阿萝点点头,只要爷爷高兴就好。   夏怀瑾还在昏迷中,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虞篾匠纳入孙女婿的招募名单。虞篾匠走近夏怀瑾,仔细打量一番,浓眉俊挺,嘴唇厚薄适中,皮肤呈古铜色,虞篾匠满意地摸着胡须。夏怀瑾醒时,就感觉一个视线胶着在他身上,一侧头,但见一个老者满脸微笑打量着他。夏怀瑾不由心里打鼓,想必这是阿萝的爷爷了,只是他这表情怎么这么费解。   “喝点水,润润喉。”虞篾匠为他斟了一盏茶。   夏怀瑾双手接过:“多谢!”虞篾匠一听,更是开怀,对夏怀瑾越发满意。   虞篾匠循循善诱装作不经意问道:“不知阁下是哪里人士?怎地受伤来到此处?”   夏怀瑾见虞篾匠和善也不隐瞒:“在下夏怀瑾,南朝人士,家在京都城。此次受奸人所害,被迫逃难于此,幸得阿萝与爷爷相救,夏某感激于心。”   虞篾匠点点头:“夏公子可有妻室?咳咳…”虞篾匠又咳了起来。   夏怀瑾看着虞篾匠,隐隐不安:“未曾有。爷爷何有此问?”   虞篾匠也不打马虎眼,看门见山叙起来:“夏公子也都看见了,老朽怕是不济了,只是阿萝…阿萝年幼,我若死了,她必然被人欺负了去。咳咳咳…老朽也就腆着脸,问夏公子一句,若夏公子不嫌弃我们是乡野之人,想与夏公子结个姻亲。”   夏怀瑾皱眉道:“爷爷的思虑夏某都明白,只是婚姻之事讲究两厢情愿,不然一对怨偶怎么能幸福。”思索片刻,“不过爷爷放心,夏某必会待阿萝如亲妹妹般,护她一世周全。”    ☆、萝茶(三)   “那我若…就拜托夏公子勒。”虞篾匠一听颇感失望,但又放心一些,有个这样的人护着她,阿萝应该不会吃亏,“夏公子,等老朽一下…”转身抱出一个包袱递给他:“阿萝是我在兀鹫山脚一处藤萝丛里捡回来的孩子,这是她的襁褓,还有一个小金镯。就是再穷,我也…咳咳…没舍得当了去。望夏公子若有机会帮阿萝寻得亲生父母,也算是多个庇佑了。我也就…咳咳咳…”   夏怀瑾不顾身上的伤起身替他拍背:“爷爷放心,夏某必当尽全力替阿萝寻找父母。”   阿萝听得虞篾匠咳得很是凶狠,端着药进来:“爷爷先喝药吧!阿萝没有父母,阿萝只有爷爷。”   “阿萝…”   虞篾匠果然是有预感的,没过几日病得已是起不得身了,拉着嘤嘤哭泣的阿萝:“阿萝,好孩子,爷爷要走了,咳咳…你要跟…跟着夏大哥好好地。咳咳咳…爷爷会保佑你的。”又拉了夏怀瑾:“怀瑾,阿萝就拜托你了。咳咳咳…老朽也放心了,咳咳咳咳咳。”说完,又咳出一口血。   “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萝的。”   “啊!爷爷不要,阿萝现在就带你去你去镇上找薛大夫。”阿萝急得眼睛发红,倔强地冲出去套板车, 却不知虞篾匠已是咽了气。   夏怀瑾抱住阿萝:“阿萝冷静点,你要爷爷走得不安宁么?”   “哇哇…呜呜呜呜…爷爷…呜呜呜…”阿萝哭得肝肠寸断, 泣不成声。   抱着阿萝的夏怀瑾也觉得眼睛酸涩。   在一蓬蓬青翠的竹林间,一个清丽的女孩子站在一座土坟前,低语道:“爷爷,你喜欢这里吧!我听你的话跟夏大哥走,我会回来看你的。”女子重重地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   不远处的黑衣男子轻声道:“阿萝,我们该走了。”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竹林,女子却不时回头,脸上泪水涟涟。   夏怀瑾身上的伤已大好,想来是虞篾匠那颗药丸的功劳。夏怀瑾看着哀戚凄楚的阿萝,严峻的脸上难得温柔道:“阿萝,没有爷爷,你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阿萝吸吸鼻子,点点头。   两人携手下山,来到最近的黍下镇,平时虞篾匠和阿萝就在镇上卖竹器。夏怀瑾带着阿萝来到一处标有夏家标志的当铺,拿出一块玉递给伙计。那伙计马上恭敬地迎了两人进去。阿萝不知道夏怀瑾身份只道他是要典当东西。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慌慌张张出来,一见夏怀瑾就跪了下:“大少爷,老奴谢明给大少爷请安。”   “起来吧!怀瑜呢?”   “接到大少爷的暗信,二少爷就赶过来了,算算脚程今日也该到了。”   “嗯!先给我们准备一些吃食。再去买一些女孩子的成衣,首饰。”   “是。”谢明瞄了一眼阿萝,也不多问,便退了出去。   阿萝见四下无人才不安问道:“夏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怀瑾直视阿萝:“阿萝,你觉得夏大哥是坏人?”   阿萝目光坚定:“不,我知道夏大哥是好人。”   夏怀瑾笑了笑:“乖,别怕。”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夏怀瑜倚在门边,调侃道:“原来我大哥也是会笑的。”阿萝一瞧,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长身玉立似修竹,斜飞英挺的剑眉,褐色清淡的眸子,薄唇微翘,如墨般的黑发被玉冠轻轻挽起,一袭银白色常服,袖口袍褛上绣着繁复银色暗纹,嘴角含笑,正瞅着她。阿萝脸一红,低下头来   。   夏怀瑾脸色一凛,也不避讳阿萝,径直问道:“朝中情况如何?”   夏怀瑜敛笑:“你的猜测没有错,恐是有通敌叛国之徒才导致平梁之战失败。贤王倒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聂庄一派主张割地赔款。”   夏怀瑾冷哼一声:“那聂老头怕是收了耶律寒不少好处,贤王那里多留些眼线,没有确凿证据不要妄动。”   夏怀瑜嗯了一声,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思索起来。   一阵敲门声传来,谢明恭敬道:“大少爷,二少爷,饭菜都准备好了,女子成衣也准备好了。”   夏怀瑾对阿萝轻轻道:“阿萝去试试衣裳,到了京都夏大哥再给你添新样式。”   阿萝乖巧地点点头。   望着阿萝的背影,夏怀瑜摸着下巴:“怪不得大哥连朝阳郡主都不理不睬,原来是喜欢这样的啊!”   夏怀瑾瞪他一眼。   夏怀瑜毫无自觉,自言自语道:“长得倒是清丽,可是看起来比较单纯,恐怕撑不起夏家主母的担子。”   夏怀瑾怒了:“夏怀瑜,你有完没完。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是我的义妹。你注意点,别在她面前乱嚼舌根。”   夏怀瑜乐呵呵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也是我小妹了。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爱护我们小妹的。”   阿萝已经换了一身薄荷色银纹绣斜支梨花的上衣,襦裙是一袭水荷色百褶大摆样式,裙角也绣着一朵朵银纹梨花。腰间束了梨花白的丝带并系蔷薇粉的缨络。梳简单的小髻,仅戴一支自己的木簪,素簪映衬出发丝乌碧亮泽。素净的小脸更显得皓齿蛾眉,灼灼其华。   夏家两兄弟都看呆了,果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稍一打扮便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阿萝见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局促不安:“夏…夏大哥可是怪异得很?”阿萝从没有穿过这么复杂漂亮的衣裙,平日都是粗布麻衣。   夏怀瑾还没有说话,夏怀瑜就忙着接腔:“阿萝姑娘,这怎么是怪异呢?是好看,对吧,大哥。”   夏怀瑾由衷地赞美道:“阿萝,很好看,来,坐下来吃饭吧。”   阿萝一听夏怀瑾说好看,就放下心来挨他坐下。夏怀瑾看她很是依赖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挠得他心口一阵□□。   夏怀瑾这才给阿萝介绍道:“阿萝这是我二弟夏怀瑜。”   “瑜哥哥。”阿萝乖乖唤道。   夏怀瑜可是高兴坏了:“阿萝好乖。”左掏右掏从身上扯下一枚青玉放在阿萝手上,“这个就当是瑜哥哥给阿萝的见面礼了。”夏怀瑜不知道有阿萝的存在,一时也没有准备礼物,便把象征夏家身份的青玉给了阿萝。   阿萝不敢接:“这,不用,不用,阿萝也用不上。”   夏怀瑾拿过玉佩替她系在腰上:“阿萝这是我们夏家的信物,你也是我们夏家人,收下。”   看着夏怀瑾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腰间转动,阿萝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谢谢瑜哥哥。”   “不用谢。”夏怀瑜颇为不悦,这明明是我送给阿萝的,应该是我给她系上,大哥怎么喧宾夺主。   饭毕,夏怀瑾便迫不及待往京都赶,唯恐迟则生变。阿萝爬上豪华的马车,有些瞠目结舌,如云的擎盖,华丽的帷布,雕刻精美的茶几,以及茶几上各色精致糕点,水果。阿萝局促地坐着,时不时偷瞄一下,对面坐着的两个男子。一人刚毅严峻,一人温润如玉,都似皎皎天上月。   夏怀瑜觉察到阿萝的局促不宁,莞尔安慰:“阿萝,不要担心。家中人都非常友善。”   阿萝还是有些惶惶:“瑜哥哥,能给我说说家中情况么?”   夏怀瑜很是爽快:“家中只有我和大哥两兄弟,上有家母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另有一表妹是我母亲的侄女,暂住府中。”   夏怀瑾侧了身看向马车的树影扶疏,不知在想些什么。阿萝见夏怀瑾不说话,怕他恼怒自己话多,也不敢再出声,只呆呆地坐着。不一会儿,阿萝打起瞌睡来,小脑袋撞得马车壁‘砰咚’一声,夏怀瑾不由一笑,轻轻揽过她的小身子放在自己腿上,又替她盖了件自己的黑色大氅。夏怀瑜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温柔地对一个女子,眼里浮过一抹异光。   几日后,三人抵达京都将军府,夏怀瑾刚踏入府邸还没有安顿好阿萝,宫里常公公的尖厉嗓子就嚎开了,夏怀瑾换了紫色官服,进宫面圣,只把阿萝托给夏怀瑜照料。   阿萝凝眸远望夏怀瑾高大背影,鼻子有点酸涩。   夏怀瑜没有忽视阿萝眼中对夏怀瑾的依赖,按下心中不适,柔声细语道:“阿萝,走,瑜哥哥带你先去拜会母亲,然后再带你出门玩儿,可好?”   “瑜儿,这可是你信中说的救了你大哥的小姑娘?”一个慈爱地声音传入阿萝耳朵里。夏母年约四十,雍容华贵,仪态万端,着妃色上衣用金丝团了大朵的芍药图案,衣领上绣着千枝万叶的藤纹,下身是雪青拖地石榴裙,裙裾上缀碎碎的小骨朵。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左侧发间斜插了一支点翠水月钗,并排又插一支玉燕云鬓花颜金步摇。用螺子黛描了柳叶眉、腮上点了胭脂,洁净无瑕的脸上又施一层薄薄的粉黛,整个人美艳无比,华贵无比。   夏怀瑜与夏母见了礼:“正是。母亲,大哥已经认阿萝为义妹了。”又嘱咐阿萝, “阿萝快过来见过母亲。”   阿萝款款一拜:“阿萝见过母亲。”   夏母拉过阿萝的手,慈爱道:“起来呗!你救了瑾儿也就是救了我的命。以后你就是夏家三姑娘了。”夏母端详起阿萝,“阿萝长得可真水灵。”   阿萝羞赧一笑,脸颊发烫。   夏怀瑜知她面薄,替她解围道:“母亲,我先送阿萝去荷华榭,大哥估计也快回来了,你去门口迎迎他。”   夏母无奈道:“这小子…”横了夏怀瑜一眼,又转向阿萝,“阿萝,去休息一下,晚间一块儿吃饭。”   “是,母亲。阿萝告退。”   去荷华榭的路上,夏怀瑜见阿萝心事重重的样子:“阿萝,怎么了?”   “瑜哥哥,夏…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大哥晚间必然会回来用膳。”夏怀瑜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怎么?我陪你,你不喜欢么?非要大哥?”   阿萝低头不语。夏怀瑜更是五味杂陈,骤然升起的一股烦躁。    ☆、萝茶(四)   直到阿萝沐浴更衣坐在藤椅上发呆,夏怀瑾还是没有来看她,阿萝有些焦急,只盼晚间快些来。   小丫头灵儿对阿萝道:“小姐,灵儿给你挽个追月髻,可好?”   阿萝心思全不在此,魂不守舍道:“哦!好。”   灵儿手指灵活地盘起阿萝乌黑的发丝,赞叹道:“小姐头发真好。”阿萝只扯出一抹不经心的笑颜。   外间,周大嫂子恭敬道:“阿萝姑娘可是妥帖了?太太请姑娘过去。”   阿萝回道:“好。这就过去。”抿唇片刻,“请问大娘,夏大哥可是回来了?”   周大嫂子笑道:“大少爷已回来了,正在大厅等姑娘勒。”   阿萝这才兴奋起来,提步要走。灵儿叫道:“小姐,等等,珠钗都没戴。”   阿萝摇摇手:“不戴了。”看得周大嫂子掩嘴笑起来。   阿萝着一身水绿色的云雾绣桃花裙装。腰间白纱束腰,勾勒娇弱身材。手挽银白色薄纱、上绣纷纷扬扬粉色桃瓣,粉嫩剔透,清灵写意。   刚走到厅外,便听得夏母对着左手一富贵夫人道:“这不来了,瞅瞅可是真水灵。”那夫人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公子。   阿萝目光流转,略略有些失望,夏怀瑾还没有回来?正怔忪间,一个紫衣女子出来挽住她的手:“这就是阿萝妹妹吧!听说你来自山里?恐怕还不习惯我们这里吧?咯咯咯。”   阿萝甩开她,脸上却笑吟吟:“劳姐姐费心了。瑾哥哥和瑜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怎么会不习惯呢?”阿萝心里却气呼呼,爷爷说过不惹事并不代表我们怕事,我可不会软弱地被人欺负。   夏母怕场面尴尬,发话打岔道:“阿萝,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指着那夫人, “这是我的娘家嫂嫂陆夫人。”又指了阮夫人身边的公子,“这是我侄儿,陆简。”   “阿萝给陆夫人,陆公子请安。”   夏母又指着那紫衣女子:“这个丫头是我侄女,陆素素。平日刁钻古怪的。”   “姐姐有礼了。”   夏怀瑜搀起阿萝坐在自己旁边,陆素素一见不乐意了:“瑜表哥,对一个山野女子干嘛这么好?”又低声嘀咕,“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怀着目的,想要爬上夏家儿郎的床。”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恶毒,便不吱声了。只拿眼睛偷窥着夏怀瑜的神情,害怕他又生气。这么多年,瑜表哥对她从来就没有如此体贴过,她嫉妒得发狂。   阿萝闻言,脸上青白交加,何时受过此等侮辱,使劲咬着唇瓣,直到咬出殷红的血迹。   夏怀瑜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却压制下来,这事闹起来对阿萝名声也不好。只装作没听到继续给阿萝夹菜。   阿萝一口不动,也不说话。或许陆素素有点说得没错,她跟着夏怀瑾,不是就想爬他的床么?席间言笑宴宴,暖意盎然,阿萝却觉得孤独凄楚,借故出去,刚转过廊阁,便意外地遇到夏怀瑾。   夏怀瑾见阿萝神色不好,皱眉道:“阿萝?吃饱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阿萝听到他的声音,泪水就止不住涌出来,声音哽咽:“嗯!”   夏怀瑾眼眉温柔:“阿萝怎么了?受委屈了?”   阿萝把自己埋在他胸口:“没有,就是没看到你。”   夏怀瑾哑然失笑:“大哥有事情耽搁了,让阿萝久等了。”温柔地拭去阿萝脸颊上晶莹的泪珠,   “阿萝你看,大哥给你带了什么?”   阿萝对着夏怀瑾带着笑意的眼睛,感受他指尖的轻柔,心里一阵温暖:“是只鸟?”   “这叫鹦哥,会说话,如果大哥不在,就让它陪着你解闷儿。”这只鹦哥夏怀瑾可是求了好久,圣上才忍痛割爱。   “它真好看。”   “阿萝先把鹦哥给灵儿带回去。我们先回大厅,好吗?”   “好…”   夏怀瑜望着阿萝甜甜糯糯的笑容,可那笑是对着大哥的,不是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奇怪胸口怎么有些闷闷的?   两人刚进了大厅,夏母便对夏怀瑾道:“瑾儿,快来见过你大舅母,表弟。”   夏怀瑾一一见了礼,这厢坐定。陆简瞄了一眼阿萝道:“阿萝姑娘可是有空?前几日朝阳郡主下了百花宴帖子邀请京都闺秀名仕游园赏景凑乐子,不知阿萝姑娘可是赏脸?”   阿萝素日里接触的人不多,也不喜欢凑热闹,正要拒绝,夏母却替阿萝接了:“阿萝,你刚到京都多和闺秀名仕接触才好。就和简儿去热闹热闹吧!”   夏怀瑾见阿萝木着一张脸,知道她不愿意,低声对她说:“阿萝,别怕。大哥和你一起去。”阿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宴罢后,夏怀瑾冷着脸问夏母:“母亲,你把阿萝和陆简凑在一处是什么意思?”   夏母略带愠色:“我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为阿萝好。替阿萝张罗一门好的婚事不是我这个做母亲应该的么?陆简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自是没得挑。”   夏怀瑾心里暗暗不爽:“阿萝还小,此事不急。”   夏母语带责备:“瑾儿,阿萝也十五了,这年纪也该议亲了。如今京都闺秀十三四岁的定了亲的也大有人在。母亲知你疼她,将来她嫁给简儿,你可以时常见着她…她迟早会出嫁的…”   夏怀瑾觉得他没什么立场反对,母亲说得对,阿萝迟早会出嫁的,退步道:“先问问阿萝自己的意思。”   夏母道: “这个自然,我会抽空与阿萝说的。”   某日一早,阿萝来向夏母请安,叙了一盏茶的功夫。夏母拿锦帕拭了嘴角,才慢慢悠悠开口:“阿萝,你觉得陆简怎么样?”   阿萝从心底打了个忑:“陆表哥,自是很好。”   夏母见她如是说,面露喜色:“大嫂昨日与我说道甚是中意阿萝,想聘为新妇,央了我来说辞,却不知阿萝是…”   阿萝大惊失色:“阿萝出生寒微,配不上陆表哥。”   夏母不在意道:“大嫂与简儿自是不看重门第,你放心。以后若有意外…看在夏家的面子上,也会保你平妻地位。”   阿萝心里冷笑,呵呵,平妻,她好稀罕?   膝上却一弯,扑通跪下:“母亲,阿萝不愿嫁人,阿萝愿为奴为婢伺候大哥。”   夏母算是听出来了,叹息道:“阿萝啊!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婚姻之事哪是如意的。圣上早就有意将朝阳郡主许配瑾儿。瑾儿也默许了。母亲和瑾儿断不能委屈你。”   阿萝感觉脑子轰隆隆的直作响。一时间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茫茫然地站起来,茫茫然地往外走…   夏母见状也是叹息,不要怪她狠心,她也是为了夏家的基业。朝中雨翻云覆,不得不靠联姻来巩固势力,夏怀瑾是长子这是他的责任。   夏怀瑜从外面应酬回来,在走廊上与阿萝碰个正着:“阿萝?”   阿萝也不理他,依旧漫无目的地走。夏怀瑜一把拉住她:“阿萝,去哪里?”   阿萝这才抬起头:“瑜哥哥?你知道大哥在哪里?”阿萝想好了,若这是夏怀瑾的意思,她就如他的意。   夏怀瑜眉头紧蹙,也不多问:“我带你去。”   夏怀瑾正在军营校练场巡查士兵操练,和母亲昨日的谈话让他魂不守舍,阿萝会怎么想,她不会真的看上陆简那小子?   “将军?将军?”   “何事?”   “二公子求见,在营外等着,还…还带了个小姑娘。”   “领到营帐。”   此时的阿萝内心很是矛盾,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她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唯一的仰仗便是夏怀瑾,如果夏怀瑾也是这个意思,难道她真的…那她的计划就要乱套了,阿萝摇摇头,不行,得想法留在将军府。   夏怀瑜也对母亲的意思略有听闻,宽解道:“阿萝,不管有什么委屈,大哥会替你做主的。”   阿萝抿着唇置若罔闻。夏怀瑜觉得心中瞬间胀满空落落的酸涩,难道阿萝就只看得到大哥对她的好么?   “怀瑜,阿萝,可是有急事?”匆匆赶来的夏怀瑾一袭黑衣,严肃威武。   夏怀瑜瞥了夏怀瑾一眼,便走了出去。夏怀瑾被看得莫名其妙,转头正要问阿萝,却见阿萝泫然欲泣,心里一软:“阿萝,被怀瑜欺负了?”   阿萝稳了稳心神,用袖子拭了泪珠,直视夏怀瑾:“大哥你是不是和母亲是一个意思?要我嫁给陆简”   夏怀瑾张口怔怔的站着,却不知如何开口,愣了半晌才道:“大哥希望你嫁个好人家。”   阿萝不敢相信,忍住心中的痛楚:“大哥是嫌阿萝累赘吗?还是阿萝碍着大哥迎娶朝阳郡主?”   夏怀瑾面色冷凝,声音更是冷沉,仿佛要把阿萝冻住:“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阿萝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谁。原来如此。”顿了顿,又艰涩着嗓子道:“大哥,阿萝想回兀鹫山陪爷爷。”   夏怀瑾叹了一口气:“阿萝,对不起,是大哥不好。阿萝不愿意嫁就不嫁,大哥养得起你。回兀鹫山的事等我忙完,我陪你回去。”   阿萝希冀得不多,那就是在他身边,仰望他,可是这些好像都不能够了。夏母定然会让她再择婿的,躲得了这次,那么下次呢?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而夏怀瑾也不正面回答朝阳郡主的事情,她苦笑,这些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有什么资格再问。    ☆、萝茶(五)   回到房,遣开灵儿,阿萝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回兀鹫山,那里才是她的家,这里不是。避开将军府下人,阿萝从后门溜出去,对着高大的府邸默默念道:再见,夏大哥。   阿萝路上搭了顺风的牛车,老伯是个好人,见她一人甚为不忍:“姑娘一个人,路上可得当心啊。老夫也只能送你到这里,前面有个镇子,你落落脚,明日再赶路不迟。”   阿萝拿出一角银子:“多谢老伯。”老伯推辞不接,架了牛车就走。   阿萝望着越来越远的牛车以及越来越黑的天空,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就看见一个戴着夜叉面具的黑衣男子站在面前,阿萝吓得晕了过去。耶律寒很是无语,这女人也太胆小了。   夏怀瑾和夏怀瑜疯了似得到处寻找阿萝,最终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里找到她。阿萝正坐在桌前啃包子,夏怀瑾冲过来一把打掉她的包子,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虞阿萝,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阿萝呆若木鸡,这就是夏怀瑾了,果不其然脾气相当暴躁。   夏怀瑜拉起阿萝藏在自己身后:“大哥,别吓着她。人找到了就好。”阿   萝点点头表示认同夏怀瑜的说辞。   夏怀瑾扯着阿萝,冷冷道:“上马。”阿萝想了想,才费力地往马背上爬。   夏怀瑜走过来,轻轻抱起阿萝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大哥,烈风不喜生人,当心摔了阿萝,还是和我同乘比较好。”旋身利落上马,从背后拥住阿萝,一声“驾”刚落地,马已经开始狂奔起来,呼啸的风灌入喉咙,阿萝只好别过头埋在夏怀瑜的胸口,缓口气才道:“瑜哥哥慢点,慢点。”   夏怀瑜低头看她的小脸埋在他的胸口,感觉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慢慢放下速度。   夏怀瑾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追上来,脸色铁青。回到将军府后,夏怀瑾再三警告阿萝,若有下次必然不轻饶她,她不知道一个女子独身上路是多么危险的事么?阿萝很是感动,好像还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安危。   此事一出,阿萝的婚事算是搁置下来,夏母心中失望,甚为无可奈何,此事不了了之。可应了陆简赴百花宴却是推脱不过。这日,夏怀瑾早早告了假,打算陪同阿萝一起赴宴,没想到被一纸急诏召唤入宫,最后却是夏怀瑜陪着阿萝,看着阿萝眼里原本璀璨的星光变得黯淡,夏家两兄弟各有一番滋味。   时下京都文士闺秀都想在聚宴上一展华彩,搏个才名或为仕途铺路,或为姻缘架桥。百花宴由朝阳郡主牵头,平乐公主作保,一时间文人雅士都以接到请帖为荣。阿萝却是不知此间缘故,只道是个家宴,遂穿了月牙色常服,罩着一层水蓝色的鸢尾花裙衫,随意挽了个螺髻束着至肩的蕉叶碧玲珑翡翠流苏,斜插一支藤萝缠鸢尾花碧水青天玉簪,清雅素净,宛如月华仙子。而周遭的闺秀都穿着花团锦簇的衣服,戴着金珠珍宝,美艳华丽。阿萝进了朝阳郡主的百花苑,不到早春的时节,园中里却有各色花朵争相盛开,有花瓣润滑透明,像琥铂雕成的腊梅;有火艳高洁宛如春桃的红梅;有白净雅致,玉洁冰清的马蹄莲;有花瓣开张反卷,如金钟样垂挂的蟹爪兰等。   阿萝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道陆素素何时挡在她面前,语气嘲讽:“阿萝妹妹,这些花可是比你山中的野花娇嫩好看?”   阿萝不卑不亢:“还行,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山中的野花亦是良药,可救命治病,自然比这些只供人观赏的园中花儿更是可贵。”   陆素素面上一沉,这是挖苦她们闺秀只是花瓶呢。好你个山野贱妇,在瑜表哥面前装柔弱,这就露出狐狸尾巴了,遂扯着夏怀瑜袖子,撒娇道:“瑜表哥,你看阿萝妹妹这是讽刺我呢?素素不依。”   夏怀瑜不耐地甩开陆素素,只对阿萝道:“阿萝,我们先进去陆简在等我们。”   阿萝淡淡道:“素姐姐,阿萝告辞了。哦,对了,阿萝刚才只是在与姐姐探讨花,没想到姐姐如此多心,竟然对号入座,阿萝真是…没想到啊!!!”语罢,掩口轻笑起来。   气得陆素素在背后暗骂:“哼,贱妇看你得意到几时。”脸上却浮现一个古怪的笑容。   “什么?”朝阳郡主年约双十,眉眼细长,穿着蝶穿百花宫服,黑发上簪有精致的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此时娇媚的脸上满是怒容。   “素素所说句句属实,郡主可以查证。”陆素素言辞恳切。   “这事我会处理,你退下吧!”朝阳郡主目露寒光。   “是,郡主。”陆素素敛裙退下,待到没人处才露出阴森的笑。   阿萝一路闷声不吭,夏怀瑜不淡定了揽住阿萝的双肩:“不高兴?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阿萝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回去了。”挒着身子错开夏怀瑜的手。夏怀瑜犹豫了一下,应允道:“好,你不喜欢我们就回去。”阿萝睁大眼睛:“真的?”夏怀瑜被阿萝怀疑的语气,质问得有些不悦:“当然。”不只是大哥会宠她,他也宠她,只是她不愿看到罢了。   阿萝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一声矜贵的声音呵住了:“怀瑜,怎么这是要走?是不给本宫和朝阳面子么?”来人正是平乐公主,当今皇上的胞妹。   两人叩礼后,夏怀瑜淡然回道:“平乐公主误会了,只是舍妹有些不适,恐扰了众人雅兴。”   平乐公主不置可否地一笑:“怀瑜,本宫也好久没见你,不与本宫叙叙?既然这位姑娘身子不适,本宫派人送姑娘回将军府。”   阿萝静静地看着两人,直觉两人关系不一般,不知是否应该就机回避,抬头看向夏怀瑜,只见他双眉紧蹙,显然对此很是烦恼,遂道:“不劳公主费心了,阿萝与瑜哥哥一块来自是一块回去,现下阿萝也觉着好多了。正要见识下这京都宴会的气派了,公主可不要断了阿萝的意头。”   平乐公主皮笑肉不笑:“那怀瑜,阿萝一起入席吧!”她倒要瞅瞅这胸无点墨的山野丫头等下怎么收场。   朝阳郡主见三人一起走来,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阿萝,果然有些姿色,难怪怀瑾把持不住,脸上却笑意盈盈:“公主,快请,就等你抽个题儿,众人作诗玩乐呢!”   夏怀瑜见礼后,便携阿萝坐在席尾。陆简坐在席中,见到阿萝便定了心,还以为她不来了。   平乐从铜错金百花争艳瓶中捻出个纸张,念道:“咏梅。”底下一桃色装女子娇笑道:“这个题儿,倒也应景,那头角子里,不正是红梅腊梅竟相争放么。”众人皆点头称是。   一个绯衣女子站起来:“今日,就由我来抛砖引玉吧!献丑了。”抚着手中锦帕的绣纹沉吟片刻。“青盐压梅萼,素琼袭珠帘。隔窗思漫漫,临树意凄凄。”平乐公主点点头,表示尚可。   一褐衣名仕道:“那鄙人也来献一首,一树梅花一点空,半壁寒酥半消融。不念百艳吐宝蕊,犹记孤芳着雪绒。”   平乐公主点评道:“佟公子果然好文采,尤其前两句真真堪称妙句啊!”   “过奖过奖,公主谬赞。”   接着又有几位做了几首尚可的诗词。   阿萝听得昏昏欲睡,夏怀瑜见她百无聊赖,低语道:“乏了?”阿萝点点头。   夏怀瑜轻笑:“拿这个玩儿会。”   阿萝接过来,瞅了瞅是个正方形的盒子,上面镂刻各种数字,数字可以移动:“瑜哥哥,这是什么?”“绮数盒,要上下左右数字相加皆可成立。”   两人正低头窃窃私语。平乐公主看在眼里,便道:“听闻将军府义女阿萝是才貌双全,不如咱们听听阿萝的高作。”   夏怀瑜俊脸阴沉,一眼寒光射了过去,平乐公主心里冷笑,这就开始护着也未免太早了。   阿萝茫茫然地问:“瑜哥哥,她是叫我作诗?”   夏怀瑜温柔抚慰道:“没事,你能作就作,不能就说你不会,瑜哥哥会护着你。”   朝阳郡主语带讥刺:“怎么,阿萝姑娘难道是不会?”   阿萝站起来,轻轻笑:“对,我是不会。诗词乃集大成之作,咏的是古今□□,人文风流,锦绣山河。阿萝阅历尚浅,自是不会。”故意息了片刻,待平乐,朝阳目含鄙薄轻视之意,这才缓缓道:“不过,既然公主,郡主执意相邀,阿萝便弄斧班门了。咏梅,是么?”   夏怀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这是出自山野的女子,这分明有俯视天下的气度?阿   萝已经吟了起来:“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借注:唐齐己《早梅》)    ☆、萝茶(六)   本想看笑话的众人,闻了此诗,不由得怔住了,这首咏梅应算几首之最了。又忆起她先前说的,犹觉脸色微红,她是骂了众人只会附庸风雅,没有领会诗作的真谛。陆简却被阿萝惊艳了,原本是听从母亲之意攀附夏家,求取阿萝,无关感情,如今心底竟有些爱意萌动。朝阳郡主按不住胸中的怒火,倒叫她得了便宜,走着瞧。   平乐公主脸色也不好,掩饰道:“阿萝姑娘果真好文采。”   阿萝波澜不惊:“公主过誉。”   平乐公主又道:“这好诗须得配好酒,来人去把本宫的秋露白拿来,赐予阿萝姑娘及众才子佳人饮用。”这秋露白可是皇家宫廷御酒,无忧酒坊应承皇家每年上供二十坛,在座的大部分人无缘一饮,今日有幸少不得又添谈资。   待秋露白分成酒壶依次赐了下去,平乐为阿萝倒了一盏:“刚才朝阳与本宫只是想试试阿萝的文才,并非有意为难。阿萝喝下此酒,以后与朝阳便是一家人了,平乐相处才好。”   阿萝扯着嘴角似笑非笑,一家人?这么想入夏家的门?“自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平乐和朝阳相视一笑,眼中闪过阴险凶狠。   饮过酒的阿萝,不一会便觉着浑身有点热,扯了下领口:“瑜哥哥,我不舒服。”   夏怀瑜见她脸红扑扑,樱唇水滟滟:“阿萝你醉了?”   阿萝拍拍脸:“好像是,瑜哥哥你赶快带我回去。”   夏怀瑜正要扶阿萝离席,平乐走过来:“怀瑜,阿萝醉了。”转头对婢女吩咐,“熏儿扶阿萝姑娘去卧雨轩歇息。”夏怀瑜一口回绝:“不用公主费心。”   平乐拉住他一脸哀怨:“瑜郎,难道你就这么不想与我单独说说话么?只一会儿?”   夏怀瑜握着拳头,异常后悔年少风流,招惹了这么个人。眼瞅着婢女扶着阿萝走远。   夏怀瑜被带至一处香阁,平乐纠缠着他,让他非常烦躁,只望她赶快结束,好带阿萝回去:“公主有事请讲。”   平乐公主很是幽怨:“瑜郎,这么多年我一时一刻都不曾忘了你。我与徐继长并无感情…”   夏怀瑜厌恶地看她一眼:“公主何出此言,你与驸马感情如何,与在下并无关系。还请公主相让,允在下带阿萝回去。”   平乐呵呵笑起来,眼中却有泪:“你就这么着紧她?”   夏怀瑜也不答她,直接迈步离开。平乐尖利地声音响起:“如果她是破败身子你还会这般着紧她吗?夏怀瑜。”   夏怀瑜心里一沉,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眼神狠厉:“你把她怎么了?我警告你,你敢乱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哪怕有你那个皇兄护着你。”说完,甩开她匆匆赶往卧雨轩。   阿萝被熏儿带到一处偏僻的阁楼,扶到软塌上歇息,又点了迷情香才离去。那厢朝阳郡主忍住心头腻味引诱聂图南私会。聂图南脑满肥肠,大腹便便,心思龌蹉,是当朝丞相聂庄次子,一直肖想睡了朝阳。而朝阳早就想摆脱他,此事实乃一箭双雕之举。阿萝睡得迷迷糊糊,身上燥热难安,不耐地在床上扭动着,心思明朗,想是那平乐下了药,真是最毒妇人心。   外间传来一阵低呼:“朝阳,朝阳…美人…我来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嘎吱声,阿萝的心也吊到嗓子眼,扑通扑通乱响。   聂图南扫过眼前熏香起伏的桌几,瓷白釉透的茶具,十步开外,有琉璃间明珠隔帘的叮咚脆响,最里,模糊期间是一美人侧卧紫色纱幔垂坠的床。聂图南咽下口水,向床榻靠近,扯开纱幔,里面的美人不是朝阳,却比朝阳更是清灵出尘,黛眉雪肌,小巧玲珑的红唇微微开合发出浅吟,星眸微嗔似怒瞅得他心痒难耐。   聂图南猴急地搓搓手,一边解自己腰带,一边嘴里嚷着:“美人别急,哥哥这就来,这就来。”阿萝倒是想爬起来踹他两脚,无奈浑身瘫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拿眼恨他,威胁他不要过来。迷情香越燃越浓,阿萝着实支持不住了,难道要被这禽兽糟蹋。不行,她得想办法,眼见聂图南脱得精光正要扑过来,阿萝费力取出毒针隐在手中。意外的是聂图南没有扑过来,而是直扑扑地倒在地上。   阿萝睁眼一看,一个面带夜叉面具的人俯身盯着她,目里含着戏谑,面具男拿出一颗药丸喂在她嘴里,阿萝吞了后,缓了一阵才道:“着了平乐的道了,以后我一定要加倍奉还。”   面具男冷冷提醒:“别入戏太深,拿到地图,速速回国。不要牵扯其他事情。”   阿萝咬唇:“我自有分寸。”   面具男又道:“两国开战在即,你必须在一月内拿到地图,我们才有获胜的可能,那聂庄是废物,全靠你了。”   阿萝接道:“我会完成我的使命,但我有一个要求,不要伤害夏怀瑾和夏怀瑜。”   面具男嘲讽道:“阿萝,你别入戏太深。别忘了我们北朝多少将士惨死夏怀瑾的手里。”   阿萝闭着眼,不再说话。面具男抗起聂图南肥硕的身子,又抓起地上的衣服随手一裹:“阿萝,你自己掂量清楚。”   门外传来夏怀瑜的焦急呼唤,“阿萝,阿萝…”夏怀瑜悔恨不已,一向镇定的他此时惊惶不安。   阿萝撇开脑中一团纷乱,理了下衣裙才回道:“瑜哥哥,我在这里。”夏怀瑜仔细辨明,停在一处房门前,门上锁着铜锁:“阿萝,你在里面?可安好?”   “瑜哥哥,我没事。”   夏怀瑜松了一口气,一掌劈开门锁,冲了进去,见到阿萝衣裳完好,并无不妥,才扶起她:“我带你回家,回去再说。”   阿萝虽解了药性,身上却还是绵软,夏怀瑜只好抱着她。一路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议论四起。   “这不是夏家二公子么?怀里的女子莫不是他的相好?”   “休要胡说,那女子是他义妹。”   “既是义妹,如此搂抱真是有伤风化。”   “公子风流,你懂什么”   “哼,你…伤风败俗。”   回到将军府,阿萝受了惊吓,早早睡下。夏怀瑜敲开夏怀瑾的书房,夏怀瑾正在看布防图,一听有人敲门,马上收了起来,藏在案下:“进来。”   “大哥,圣上可是准备开战?”夏怀瑜随意靠着书案。   “站要有站的样子,一副没有骨头的模样。”夏怀瑾一向看不惯夏怀瑜的行为。   “大哥,我是文官,又不是武官,别拿军营那一套捆着我,怪没意思的。”   “懒得说你。”夏怀瑾交叉着手。“圣上被聂庄缚住手脚,如今主和派态度强硬,圣上也是左右为难。”   “平梁之战,可是有眉目了?查证到聂庄泄露布防消息给耶律寒?”   “没有,但可以肯定,朝中绝对有北朝奸细。”   “大哥,我有件事情想给你说。”   夏怀瑜把今日百花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夏怀瑾。   夏怀瑾怒火中烧:“该死的,竟然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什么都没学会,倒是深宫那套卑劣手腕学了个十足十。”沉思一下又道:“给平乐和朝阳点教训。”   夏怀瑜会心一笑:“我已经安排下去,今晚她俩有得乐了。”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无涯的翰墨浓浓地描抹在天际,连星星的零碎微光也没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轻轻闪入夏怀瑾的书房后,擎了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开始翻找。夜明珠发出眩目的莹莹光华从书册,案几,笔筒,照到床上,都没有。阿萝收起了夜明珠,在黑暗中分析,夏怀瑾疑心重防着北朝奸细,不可能把布防图放在军营,那么只可能藏在将军府。会不会藏在他卧室?明日琢磨个法子去探察下。百思万转间,门轻轻被推开了,阿萝一惊低腰滚到床底,屏住呼吸。夏怀瑾笼了油灯进来,搁在案头,随后坐在椅子上开始翻看行军策论,一坐就是两个时辰。阿萝躲在床底暗暗叫苦,已是更深露重,再坐下去天都要亮了,他不累么?终于夏怀瑾熄了灯,带上门出去。阿萝不敢妄动,在床下又躺了半刻钟,才慢慢爬出来溜回荷华榭,庆幸夏怀瑾没有选择睡在书房。   阿萝打着呵欠用着早膳,灵儿站在一旁絮絮说道早间听来的秘闻,听说平乐公主和朝阳郡主昨晚都遇着鬼了,吓得疯言乱语,竟活生生给吓病了。又听说丞相次子被发现光着身子躺在街道上,羞得媳妇姑娘连街都不敢上。阿萝喝了口粥,感慨不已,这皇家秘辛传播之势果然犹如雷电啊。   挂在门廊上的鹦哥扑棱着翅膀叫了起来:“大哥,大哥,大哥…”   夏怀瑾进来时,恰好看到阿萝端着碗做沉思状:“阿萝,粥不合口味么?”   阿萝展颜一笑:“不是,刚听说平乐和朝阳的事,是大哥你出的主意吧?”   夏怀瑾故意不答:“哦,灵儿给我上付碗筷,我与阿萝一起用早膳。”   阿萝疑惑不解地瞧着他:“大哥…你今天不去早朝,怎么有空陪我?”   夏怀瑾愧疚道:“昨日大哥让你受了委屈,今日大哥带你去游鹤望湖,可欢喜?”   阿萝本打算今日探一下夏怀瑾的卧室,游湖又要浪费时间,下意识地想委婉拒绝,转念又想多和   他接触可能会有新的发现,遂答:“有大哥陪,阿萝自是欢喜。”   夏怀瑾温柔地替她挽起鬓角的碎发夹至耳后:“那赶紧吃,今日风光尚好,游湖最是安逸不过了。”阿萝的心里泛起涟漪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萝茶(七)   鹤望湖位于京都城南,白鹤群聚,沙鸥集翔。文人雅士多喜欢聚于此处赏景作乐,更有随波的画舫,有粉腻楚腰微醺,有凝脂雪肌半露。琴声丝竹,艳舞娉婷,倚栏凭水的女子莞尔嫣然,妖娆多姿,唏嘘了两岸潋滟风光。阿萝跟着夏怀瑾在鹤望湖闲逛,眼睛却时不时瞟向画舫雕栋里那群声音暖侬的女人。   夏怀瑾脸色有些沉:“阿萝好像对歌舞舫感兴趣?”只道鹤望湖距离近,风光好,却忘了还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怕带坏了阿萝。   阿萝望着他的下巴:“大哥,那是听歌赏舞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夏怀瑾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感觉,正想措辞拒了阿萝,便见一艘画舫靠了过来,里面一个文雅秀气年轻公子,惊喜道:“瑾表哥,阿萝,这么巧,也是游湖?”此人正是陆简。   夏怀瑾想着母亲有意撮合他和阿萝,胸口有些疙瘩,只生冷应道:“嗯,正打算回去了。表弟慢慢游乐。”   陆简担心阿萝真的走了,慌忙跳下船杵到阿萝面前:“表哥,阿萝别忙着回去,瑜表哥也在里面呢,不如一起喝盅酒。”   阿萝歪头想了片刻道:“大哥,瑜哥哥也在上面,我也想去。”   陆简高兴坏了:“走走,阿萝我带你去找瑜表哥。”看着阿萝被陆简拉上船,夏怀瑾只得黑着脸跟上去,早知道就带阿萝去月皎湾了。   踏上舫,才知其布置豪奢,船檐挂灯笼,系彩绸,顶上漆着宝红漆,船柱雕梁画凤。略高的台上一群绝色女子,或弹琴鼓瑟,或轻歌曼舞,她们微扬的嘴角,轻佻的眼眉,勾勒精致的唇瓣,杨柳腰,桃花面,艳若朝华的露胸薄纱。歌女那薄柔温软的嘴唇,缓缓吐出靡靡之音,浸润京都的寂寥春光,勾起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境。底下一群风流才子赋诗作画,犹言吟风弄月,好不热闹。   陆简领着二人坐下,转身去寻夏怀瑜。阿萝追随着陆简的行踪,果然看到了夏怀瑜,陆简与他耳语了几句,便见夏怀瑜推开了坐在腿上的歌姬朝她走来,饮了酒使得白皙的脸上微红:“大哥,阿萝。”夏怀瑾冷哼一声。   阿萝却笑起来:“瑜哥哥原来也是风流才子嘞。”   夏怀瑜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逢场作戏罢了。阿萝,我是很专情的。”   此言更是惹得阿萝咯咯笑:“瑜哥哥与我说干嘛?应该对平乐公主,陆素素,或者未来的嫂嫂说才是。”   陆简附和道:“阿萝此言甚是。堂妹为着瑜表哥不知哭湿了多少条帕子。”   夏怀瑜悠闲抱臂:“哦!是吗?我也听说那个什么谢家小姐,绣了条汗巾子送了…”   陆简赶紧捂住夏怀瑜的嘴,憨笑道:“瑜表哥有点醉。阿萝走,我带你船舷上看景,喂白鹤沙鸥。”   阿萝淡淡笑:“好。”两人刚走到船舷,夏怀瑾和夏怀瑜就跟了上来。陆简很是无语,这两兄弟到底有没有眼力,让他和阿萝独处培养感情的机会都不给。   阿萝碾碎馒头抛向湖中,惹得一群沙鸥争抢,不时游过来几只白鹤也加入争食大军。阿萝喜笑颜开喂着鸟儿,旁边的三位护花使者看着她,各有所思。   陆素素站在隔壁画舫,愤愤地看着这一幕,这个贱妇竟然勾引她的哥哥们。陆简最先看到陆素素,招呼道:“素素,你也来游湖?”   陆素素压着憋屈,咬牙切齿道:“是啊。恰好碰见阿萝妹妹与哥哥们,阿萝妹妹应该与我们一道才是,与男子混在一起只怕外人说三道四。”昨日夏怀瑜抱着阿萝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陆素素自是恨入骨髓。   阿萝有些头疼,怎么什么时候都能遇到她,真是冤家路窄,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故意气她:“姐姐说得是,只怕外人不知内情,当我是瑜哥哥的相好,倒把姐姐晾在一边…真是好尴尬。”   夏怀瑾脸色阴沉:“阿萝,慎言。”   夏怀瑜觉得今日的湖风吹得真是舒坦。陆简还未听到传闻,此时一脸茫然。   陆素素神色骤变:“阿萝妹妹这样说出来也不知羞。”   阿萝笑靥浅浅:“阿萝哪里不知羞了?阿萝不过是说了姐姐心里想说的话。姐姐又何必故作矜持?惹得瑜哥哥越发厌烦。”   夏怀瑜很是开怀:“阿萝,你是在为我捻酸吃醋吗?”夏怀瑾和陆简一听,神色俱是不好看。   陆素素白着一张脸,恨不得嗜其血啖其肉。   阿萝不语死死盯着陆素素,看她气得转身进了船内,才咯咯笑出来:“真好玩儿。”   另外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女人真是无聊的动物。阿萝貌似很高兴,回到舫内听歌赏舞,执了一壶酒喝了起来。夏怀瑾微微担忧,阿萝跟他在兀鹫山遇到的阿萝好像不一样了,可能是自己忽略了她的缘故。   阿萝端起酒杯:“大哥,南朝的大英雄,阿萝敬你一杯。”   夏怀瑾眯着眼,望着她微红的双颊有些恍惚。   夏怀瑜推了推他:“大哥想什么呢?阿萝敬你酒。”   夏怀瑾这才端起杯子饮下。几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画舫点起了灯笼,在湖面上亮起一个个仙境。陆简已经醉得趴下,阿萝起身去解手,行至半道,被一个人拉进间空屋子。阿萝定睛一看:“是你。”   耶律寒语气不爽:“你倒是会寻欢作乐。被南朝的男人迷住了?”阿萝不睬他。   耶律寒塞了瓶药给她:“这药可使夏怀瑾沉睡,今晚去拿布防图。我在空幽谷等你。”   阿萝不解道:“你怎么不直接下毒毒死他。”   耶律寒狞笑:“让他看到南朝覆灭岂不更加痛快。”   阿萝冷笑不语。   回到席间,只剩夏怀瑜,夏怀瑾却不知去向:“瑜哥哥,大哥呢?”   夏怀瑜用手撑住头,目光迷离:“遇到同僚被邀去了,我等你,你不高兴?”   阿萝伸手在夏怀瑜面前晃了晃:“瑜哥哥,你醉了?”   夏怀瑜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阿萝,为什么一看到你我的心就跳得如此之快?”   阿萝抽出手,再次道:“瑜哥哥,你醉了。”这次是肯定句。   夏怀瑜又抓过她的手,这次放在自己脸上磨蹭几下,又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阿萝目光复杂,夏怀瑜是真的喜欢阿萝吧。如果阿萝嫁给他应该会过得好,可惜阿萝的眼里只有夏怀瑾。而她,她的眼里谁也没有。   夏怀瑜轻轻拽住阿萝,带到自己怀里:“阿萝,我喜欢你。比大哥还要喜欢你。”阿萝凝视着夏怀瑜俊美突出的容颜,幽暗深邃的眸子,突然升起一种怜悯之情,爱而不得,多么可怜。双手环住夏怀瑜劲瘦的腰,把脸藏在他肩上算是安慰吧。夏怀瑜像是受到鼓励一般,抬起她的下巴,用唇印了上去。阿萝从来没有被男人如此亲近过,顿时一僵,夏怀瑜趁机含住了她的丁香小舌,缠绵吮吸。阿萝砸吧一下,觉得滋味不错,正打算变为主动时,余光瞟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吓得一抖,依稀辨明是夏怀瑾,有种抓奸在床的羞耻感,赶紧一把推开夏怀瑜,理裙起身。   夏怀瑜紧紧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吹气若兰:“别管他。”   阿萝转头看他,夏怀瑜双目清明,哪里还有醉意,分明是借醉占便宜,还故意做给夏怀瑾看。   阿萝在厨房捣鼓了半天,熬了一碗红枣银耳莲子羹准备给夏怀瑾送去。却被他的贴身侍卫拦住了:“将军已经睡了。”   阿萝看看天,这才酉时,夏怀瑜才不会睡这么早,肯定是不想见她,那就只好耍赖:“那我就坐在这里等吧!等大哥明日起来第一个看到我,想必也是高兴的。”   侍卫摸不定将军的意思,刚才通报时,将军没有说允进,也没有说不允,自己自作主张拦了她不知合不合将军的心意。   侍卫左右为难:“阿萝姑娘,你就别为难在下了。”   阿萝嘟嘴:“我又没有碍你的事。”   两人正僵持不下,书房的人发话了:“让她进来吧!”   侍卫松了一口气:“是,将军。”   阿萝走进去,夏怀瑾持了卷书,也不看她,阿萝抿着唇:“大哥,阿萝给你熬了碗莲子羹,最是滋补养生,大哥趁热喝。”   夏怀瑾面无表情,阿萝观察着他,这难道是在吃醋?虞阿萝你好本事啊!   阿萝端着碗讨好道:“大哥。”   夏怀瑾挥手打翻在地,冷着脸看她。阿萝委屈得想哭,确实也抽泣起来,低身去捡碗的残片,白嫩的手被锋利的瓷沿划出血。   夏怀瑾一见,狠劲拉起她,阿萝感觉手骨都被扯断了,冷声冷气吼她:“出去,叫下人来收拾。”   阿萝抱住他的腿像只小狗,可怜兮兮:“大哥,不要赶我走。不要生我的气。”   夏怀瑾本想一脚踹开她,又怕她受伤,冷漠道:“放开。”   阿萝固执道:“不放。大哥说你不生气了,阿萝才放手。”   夏怀瑾对她的行为很是无奈,语气稍缓:“起来。”阿萝一动不动。夏怀瑾没了脾气:“起来,我不生气。”   阿萝这才破涕为笑:“那我再去为大哥盛碗莲子羹过来。”   夏怀瑾看着她非常严肃道:“阿萝,你是不是喜欢怀瑜?”   阿萝叫苦不迭,这是要兴师问罪,苦着脸:“喜欢。”见夏怀瑾眼神很是吓人,又补了句:“我也喜欢大哥啊!”   夏怀瑾开始想是不是阿萝还不懂男女情爱:“阿萝,大哥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阿萝偏头想了想:“阿萝不懂。”   夏怀瑾了然,开始说教:“阿萝,只有相互爱慕的男女才能…才能做你和怀瑜做的事情。”   阿萝又偏头想了想,神情越发茫然:“阿萝不懂。”   夏怀瑾扶了下额,瞅了她半晌,又慢慢趋近她,搞得阿萝心里发毛。阿萝鼓着眼睛看着夏怀瑾俯身捧起她的脸,吻了额头,吻了唇瓣,轻轻撬开贝齿,横扫进去。阿萝并没有沉浸在□□,而是满脑子乱想,这是什么戏码?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女子?不行,她不是阿萝,她理了理思绪,轻轻推开夏怀瑾。夏怀瑾以为她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他可以顺理成章的告诉她,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 ☆、萝茶(八)   可阿萝开口的第一句话:“大哥,我再去给你盛碗莲子羹吧!”   夏怀瑾僵硬地点点头,看着阿萝欢喜的脸,颇为郁闷,难道他还比不过一碗莲子羹?最终夏怀瑾还是喝了阿萝做的莲子羹,味道不好不坏,却还是违心夸赞道:“真好喝,阿萝做得极好。”   阿萝笑嘻嘻地收了碗离去。夏怀瑾则内心洋溢着满足。想是内心太满足了,不一会儿夏怀瑾便倦意袭来睡了过去。   阿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避开换岗侍卫,猫腰隐进夏怀瑾的卧室,借着夜明珠的光照了夏怀瑾沉睡的脸瞄了瞄,长得真不错。翻了无数地方,都没有找到。阿萝正气馁,难不成还要陪他们演戏,而且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戏。眼角瞟到一副松鹤延年画,阿萝翻看画一看,差点笑出来,里面果然有个暗隔。打开暗隔,映入眼帘的正是阿萝苦苦寻找的北朝布防图。   阿萝拿出准备好的布袋装好,走到夏怀瑾床前,心里百般滋味:“对不起,夏怀瑾,你的阿萝回不来了。”语罢,跃窗隐去。   一月后,南朝北朝两军对垒,陈兵开洛。北朝主帅耶律寒,军师却是个着红衣的美貌女子。南朝主帅夏怀瑾,军师则是他的胞弟夏怀瑜。   南朝营帐里,夏怀瑾蹙眉不语,夏怀瑜背手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跪在下方来报的探哨满头大汗,他不过说了北朝军师是个女子,传言是耶律寒的胞妹耶律萝。两位头领便一言不发足足让他跪了两刻钟。   “将军,北军已拔营,正往我军推进。离主营只有五十里路。”吴副将焦急汇报。   夏怀瑜捏了下眉头:“传令下去,在低云坡设伏,着三千旅兵摆龙飞阵隐蔽陈兵坡谷,着两千弓箭手环围坡峰,着两千骑兵摆重霞阵隐五十米开外,待战鼓擂起,摆阵接应。”取了虎符递给吴副将,“去吧。”   “属下领命。”   夏怀瑾沉浸在悔恨交加中:“怀瑜,你说是她吗?”   “大哥,根据我们的情报,八九不离十吧!”   “她如此费尽心机就为了布防图?”   “或许吧!大哥,你觉不觉得自从阿萝被我们从临镇接回来就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难道是易容?不可能,她记得我们所有的事,而且她笑的时候,眼睛弯的弧度都一样,这个不可能模仿如此相像。”   夏怀瑜苦笑,连眼睛笑的弧度都认得,大哥的感情看来不比自己的浅。两兄弟被同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痛哭。   “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大哥何须猜测?到时当面问吧!”   终于相见了,夏怀瑾从城楼上俯视她,一袭红衣宛如跳跃的火焰,领口绣着黑色的暗纹仿若暗湖里的水藻,墨色的发束在头顶用了红色的珊瑚嵌东珠藤萝钗固定,英气风发,也妩媚惑人。依然是熟悉的眼眉,却散发出陌生的气息,让夏怀瑾心微乱,凝神故作镇定道:“阿萝,好久不见。”   耶律萝抬头妖冶一笑:“夏怀瑾,别来无恙啊!咦,夏怀瑜呢?”   夏怀瑜这才露出脸,揶揄道:“阿萝,原来是想见我呀?”   耶律萝仰面轻笑:“既然两位都在了,本宫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南朝积贫羸弱已久,外有强敌窥视,而朝中官吏贪图享乐不战而降。两位都是少年英才,我朝向来惜才,何不投靠我朝。本宫必然保两位荣华富贵,美人环伺。良禽折木而栖嘛,两位意下如何?”   夏怀瑾绷着脸,这就是他的阿萝来劝他弃城投降。   夏怀瑜轻蔑道:“不如何,耶律萝不要废话了。下令攻城吧!”这是南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破城,南朝也就覆灭了,正如耶律萝所言南朝内忧外患,聂庄与北朝勾结泄露朝廷机密,加之耶律萝偷得布防图,北军已连破诸城,气势大涨,而南朝除了他们夏家军苦苦坚守,其他将领早已卖国求荣。   耶律萝神色凝重此令一下必是生死之战,还想再劝,耶律寒却不耐烦了:“阿萝,既然他们不识时务,何必多费口舌。”转身对诸将呐喊道:“南贼欺压我朝甚久,今日便是报仇雪耻的时机,将士们,为我们死去的兄弟,誓死攻城,不成不返。”   “誓死攻城,不成不返。”   “誓死攻城,不成不返。”   一时间,旌旗蔽野,尘土遮天,擂鼓呐喊的声音震耳欲聋一直传到几十里外。耶律萝,耶律寒一面命令士兵挖掘地道攻城,一面用几十士兵用重型冲车猛烈地撞击城门。夏怀瑾亲自坐镇指挥,命令弓箭手张弓射箭并发射各种火器。北军浴血奋战的时候,城上的箭矢和炮石犹如密密地雨点一样地发射出去。夏怀瑾顽强抵抗,狠挫北军气焰,导致北军没能轻易攻破城门。耶律萝又命令士兵推出十多丈高的楼车,靠近城墙。楼车上的士兵居高临下,对着城中放箭和发射石块。北军的箭和石块又越过高大的城墙射进去。双方激烈厮杀,北军死伤无数。   耶律萝见城池久攻不下,准备亲自上阵,轻踏城墙,飞身跃上。夏怀瑜拉弓放箭欲射其双腿,耶律萝已知其用意,旋身一滚避开一箭,趁势腾上城楼与夏怀瑜对视:“想不到瑜哥哥也舍得对阿萝放箭。”   周遭的夏家军蚂蚁一样涌了上来围住她,耶律萝朱唇轻抿而笑,并无畏惧。夏怀瑜挥手命士兵退下,士兵得命四退开来。夏怀瑜收箭,月白的衣袍被城上的风吹得烈烈作响。   夏怀瑾与夏怀瑜并立,目含杀气:“耶律萝,枉我对你宽厚仁义,你却费尽心机盗我布防图,今日便用你的人头祭我将士英魂。”   耶律萝啧啧称奇:“瑾哥哥恐怕是搞错了,让你宽厚仁义的对象可不是我…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两兄弟同时爱上的那个阿萝早就死了…咯咯咯!”   夏怀瑾双眸血红:“你杀了她?”   夏怀瑜死死握住手中的弓箭。耶律萝继续瓦解他们的意志:“怎么会?她不是活生生的站在你们面前么?”   夏怀瑜痛恨切齿:“耶律萝你最好说清楚,阿萝在哪里?”   耶律萝紧紧盯住他:“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夏怀瑾怒喝一声:“妖女。怀瑜,别理她,当心她使诈。”   耶律萝鄙夷道:“想不到堂堂南朝大将军,竟是如此优柔寡断。”   夏怀瑜缓缓走向她,低头注视她依然清灵的眼睛:“我过来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耶律萝双手攀上他的颈,含辞轻吐,气若幽兰:“我不过是借了虞阿萝的身体,至于她的灵魂嘛!可能早就投胎了。”   夏怀瑜杀气骤起,挥掌出招:“妖女,拿命来。”耶律萝早有防备,莲步轻移,退开十步。   城下久攻不下的耶律寒怕耶律萝心慈手软,也跳上城楼:“阿萝,擒贼先擒王,杀了夏怀瑾夏怀瑜,南朝就是我们的了。”   耶律萝皱眉:“我自有主张。你来干什么?”   耶律寒讥嘲道:“哥哥怕你中了美男计。”耶律萝瞪他一眼。耶律寒不理会,拔刀与夏怀瑾缠斗起来,耶律萝转身跳到城内,准备杀出血路,打开城门迎北军进城。   夏怀瑜看出她的意图追击阻拦,两人也厮杀起来。激战正酣,夏怀瑜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连忙用剑支地撑住身体,已然是刚才不备中了耶律萝的毒针。耶律萝心里隐隐有些疼,丢下他,一路杀过去打开城门。夏怀瑜模模糊糊看到耶律萝打开了城门,喉头一哽,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夏怀瑾被耶律寒缠着无法脱身,见城门已开,怒火中烧,运起十分功力奋力刺了耶律寒一剑,耶律寒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夏怀瑾趁机跳下城墙,拼全力杀起不断涌入城内的北军,奈何寡不敌众,被北军弓箭手当胸一箭刺穿。   耶律萝心中一颤,宛如刀割,冲过去抱住他,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流下来:“瑾哥哥,对不起,你投降吧!”   夏怀瑾拼着全力扇了她一耳光:“夏家没有当懦夫的逃兵,只有战死沙场的将士。耶律萝你不得好死。”   耶律萝脸瞬间又红又肿,嘴角溢出血丝,凄凉不已,他曾经那么宠她,她却背叛他,这一耳光是她应得的。耶律萝不理会诧异的北军将领,恢复了威严冷酷的神情:“传令下去,城池已破,夏怀瑾,夏怀瑜被俘;夏家军凡投诚者不杀;各部将士原地待整,不得扰民。”   “是。”   “秉军师,夏家军残兵负隅顽抗,宁死不降,已奉督帅命令全部诛杀。”   “夏家军铁骨气节令人敬佩,好好埋葬吧!”耶律萝声音疲惫。   夏怀瑾已是泪流满面,痛心疾首,是他害得夏家军全军覆没,他应该以死谢罪。拔出随身匕首刺入心脏,耶律萝回首欲抢已是来不及,只得抱着他缓缓倒下的身躯,吞声忍泪:“不要,瑾哥哥,不要,不要。”又发疯似得乱喊:“快,快,传军医,传军医啊!”   夏怀瑾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阿萝,是你吗?阿萝?”   耶律萝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泪珠却顺着夏怀瑾的手往下滴:“是我,我是阿萝,我是瑾哥哥的阿萝。瑾哥哥别怕,阿萝会救你。你不要睡,阿萝再给你做莲子羹。唔唔唔…”   夏怀瑾扯出手,悲伤道:“不,你不是阿萝,我的阿萝死了,阿萝死了。她在等我。”   耶律萝五内俱崩,哀痛欲绝:“对不起,对不起…”耶律萝一直抱着夏怀瑾的尸体不肯撒手,手下将士也不敢来劝。   耶律寒已包扎好伤口,蹲在耶律萝旁边:“阿萝,战争就是这样,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夏怀瑾为了他的国家,付出了性命,这便是代价。”   耶律萝宛若木雕无动于衷。耶律寒叹息道:“阿萝,夏怀瑾已经死了。可夏怀瑜还在等你。”   耶律萝这才有点反应:“他怎么样了?”   “你何不自己去看。”    ☆、萝茶(九)   夏怀瑜已经醒了手脚被绳索捆着,嘴里塞着布团,想是怕他也和夏怀瑾一样寻短见。看到耶律萝的一刹那,目光充满仇恨,身体狠劲挣扎。   耶律萝无视他的挣扎与仇恨,斟了一杯茶,端起茶盏,抿了抿盖上茶盖,自顾自地叙了起来:“我母亲是南朝郡主,被迫与相爱的人生别,强使和亲北朝。后来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她不爱我父王,至我们出生就不曾正眼看过我,觉得我们是她坚贞爱情上的污点,为了报复我父王,她竟然把我妹妹扔在南朝的边境。父王有爱妃宠妾几十人,子女自然也是多得自己都捋不过来。”   耶律萝又轻蔑一笑:“哼,他哪里知道他还有个女儿被养在深山,成了南朝人。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没错虞阿萝就是我胞妹。耶律寒追击夏怀瑾的时候,发现了阿萝的襁褓里面有个小金镯,与我随身所佩的一模一样。哼,耶律寒与我一样,我们虽然贵为皇子公主却都被亲人抛弃。他母亲是一婢女,偶被宠幸,便有了他。我经常看到他被其他皇子打得头破血流,而无法反抗。我在他身上看到我的影子,见不得他被其他皇子压迫,我用军事谋略助他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平梁之战也是我为他出谋划策,大败南军后他被父王赏识。平梁之战不久后,我便染病不起命悬一线,耶律寒病急乱投医,听从一乞丐之言欲施换魂术救我一命,那是逆天改命之术,耶律寒不顾我的劝阻一意孤行,而虞阿萝与我是双胞胎,自是最好的人选。”   耶律萝苦笑,“恰巧虞阿萝独返兀鹫山,耶律寒便掳她与我换了魂。换魂后,我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她残留意识对夏怀瑾的依赖爱慕,对你的感激爱戴。我开始被她左右,享受着你们对她的温柔宠溺。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她,就是虞阿萝,不是耶律萝。”   耶律萝见夏怀瑜使劲瞪着她,走过去抠开他嘴里的布团:“想必瑜哥哥有话说。”夏怀瑜‘呸’了一声,凶狠狠道:“你害死了阿萝,害死了大哥,你这个毒妇,妖女。   ”   “骂吧!骂舒坦了,我们再说你的事情。”耶律萝坐在椅子上毫不在意他的辱骂。   夏怀瑜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放你走,我想你不会蠢到去死,那样的话,你大哥和阿萝以及无数夏家军魂的仇就没人报了。你要报仇,我等你。”耶律萝漫不经心抚摸着自己一根根葱白似的玉指。   “你不怕我杀了你?”夏怀瑜俊目在她脸上逡巡,企图看出一丝破绽。   “那也要你有那个本事。”耶律萝不以为然。   耶律萝解开他的绳索:“你走吧,要报仇我随时恭候。”   夏怀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我要带走大哥的遗体。”   耶律萝听到遗体这个词,眼神一缩:“可以。”转头吩咐道:“传令下去,放夏怀瑜离开,不得阻拦,违者斩。”声音弱了点,“再把夏怀瑾的遗体交给他。”   夏怀瑜瞅了她一眼,刚要迈步,耶律寒气喘吁吁地赶来挡住他的去路:“阿萝,你这是放虎归山。”   “我说放他离开。”耶律萝斩钉截铁,目光坚定地看着耶律寒。   “耶律萝,你别太天真,这是战场,不是过家家。你一时心软,会害死多少北朝将士,你有没有想过。”耶律寒愤怒不已,女人就是心慈手软。   “七哥,这是我欠他们的。”耶律萝语含祈求。   “好,放他走可以,我要他留下人质。”耶律寒退了一步。   “耶律寒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说放他走。”耶律萝很是无语,这还是要他留下来做人质?   “阿萝,我说要他留下人质,并不是要他留下。”耶律寒有自己的盘算,如果留下夏家的骨血以后肯定可以牵制夏怀瑜和夏家军残余。   阿萝面露古怪:“你…你…”   夏怀瑜冷若冰霜地看他们兄妹为他吵得不可开交,哼,耶律寒以为他留下夏家的后代就可以牵制他么?他完全会当这个孩子不存在为大哥和阿萝报仇。   耶律寒对手下副将道:“去选几个绝色美姬过来伺候夏二公子。”   夏怀瑜语气冷如冰,寒如雪:“不用了,就她吧!”这个她自然是指耶律萝。   耶律寒怒气上涌:“夏怀瑜你别得寸进尺。”伸手拉走耶律萝,“阿萝,我们走。”   耶律萝没有动,缄默一息,才盯着夏怀瑜冷静答:“可以。”   耶律寒尽量压制自己的怒气:“阿萝,你不必强迫自己,跟七哥走。”   耶律萝低下头:“不,我自愿。”这是她欠他们的,“七哥,你出去吧!”耶律寒愤然甩袖大步离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寂然许久后,耶律萝取下了盘发的红珊瑚藤萝钗,一头青丝犹如瀑布垂落而下,又褪下红色衣裙,散落在地上团成一大朵艳丽的红花,再扯下自己的薄荷色肚兜,眼里没有羞怯,只有淡然。□□的耶律萝上前攀住夏怀瑜的脖子,踮起脚吻住他略显苍白的唇,许久许久,夏怀瑜都没有动,任她动作。当耶律萝准备放弃时,夏怀瑜猛地搂住她的纤腰□□起来,室内帐摆流苏,被翻红浪。   一年后,耶律萝为夏怀瑜诞下一子,取名夏止戈,寓意止戈兴仁,无流民东徙西迁,无饿殍遍野载道,四海祥和,五湖升平。耶律萝的期望是好的,可夏止戈不仅与她母亲一样善谋略,还喜武伐。北皇耶律寒病逝那年,夏止戈十六岁,他以三千兵力平息内乱,自拥为王。耶律萝屡劝不止,一气之下只身前往兀鹫山待了十年。这十年内,夏止戈平番禹,踏西凉,一统天下,完成了耶律寒未完成的丰功大业。也与夏怀瑜后面集结的夏家军缠斗了十年,父子俩战场相见,棋逢敌手,互不相让。一次战役,夏止戈举弓一箭射中夏怀瑜的胸口,夏怀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恐有性命之忧。耶律萝得知后,四处求医无果,又偶遇给她换魂的乞丐,指引她继续在兀鹫山等待良机,自有神医圆她心意。   柳长安摸着下巴:“那个乞丐长什么样?”   耶律萝摇头:“他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而且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模样。”   “要救夏怀瑜也可以,但是你就不能活了。你本应已死,但与虞阿萝换魂多活了几十年,如今是时候该、还回去了。”柳长安很是为难。   耶律萝泰然自若:“本该如此。只要能救瑜哥哥就好。”   柳长安借用通明术凝神一转,了然于胸:“萝茶所在的坟墓应该是虞阿萝的衣冠冢,乃虞阿萝魂魄幻化。萝茶一旦消失,那么你的肉体也将死亡,你的灵魂将重入轮回,你会忘了今生的一切。你可无悔?”   耶律萝坚毅道:“不悔。”   柳长安感喟道:“世间情爱何其苦,偏偏你们一个两个如此这般。”   裴邈贴近她:“长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耶律萝有些羡慕地看着柳长安和裴邈:“神医姑娘,你夫君比你更解人情。”   柳长安嗤笑:“阿萝,他可不是我夫君。”   耶律萝淡笑掷生死:“哦,我看这位公子貌似对你情意深厚,原来是我误会了。”   “对,对,误会,误会。”柳长安附和。裴邈默然望天。   “神医姑娘,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耶律萝递给柳长安一块青玉。   “好。阿萝,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吗?”柳长安有些伤感。   “那就…”耶律萝理了下被风撩乱的白发,“对不起。”   柳长安见耶律萝的眼眶有些湿润,不忍再顾:“放心,我会带到的。”   “谢谢!”   如今夏止戈已平定天下,柳长安以为夏怀瑜会东躲西藏地隐暗处,没想到他大摇大摆地依旧住在南朝将军府。施法后,萝茶枯萎,耶律萝这个人将不复存在,柳长安望着床上闭目不醒的中年男子,心里纷然杂陈。   “姑娘,多谢救命之恩。”夏怀瑜醒了,对这个救他的年轻姑娘很是感激,他复兴南朝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他不能死。   “不是我救了你。”柳长安语含凄凉的愁闷情绪。   “姑娘说笑了。”夏怀瑜昏睡中模糊间看到这个女子在为自己施针,难道自己看错了?   “是阿萝救了你。”柳长安直视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神由讶异,爱慕,矛盾,漠然。   “耶律萝?”夏怀瑜抑制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她可好?”   “她死了。”柳长安移开视线,“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摸出青玉交给他,“她还说:对不起。”   柳长安转身离开,不想看到夏怀瑜眼里滚落的泪水,那会让她的心被狠狠揪起。   夏怀瑜死死握住青玉,泪如雨下,呢喃道:“阿萝,阿萝,阿萝…”    ☆、前尘似何人(一)   五百年前,神魔在玄天柱外的天庭之门展开一场恶战。魔君邝天澜以十万魔徒进攻仙界,屠戮血洗天庭。彼时,柳辞的夫人,帝后的胞妹绵鸾已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帝君下令派战将柳辞出战,以御强敌。柳辞领命,封驱魔神将,披甲挂帅,大战魔君邝天澜三天三夜。柳辞重创邝天澜后,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遍体鳞伤,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绵鸾挺着大肚子,站在玄天柱上,无声无息。七日后,绵鸾诞下一女,柳辞抱着裹着花襁褓的女儿,欣喜不已:“愿三界太平,盛世长安,你就叫长安,柳长安。”襁褓中的柳长安显然没有照顾他父亲初为人父的欣喜情绪,只顾吐着口水泡泡。   “仙君,魔君邝天澜再袭天庭。”   “出战。”   柳辞这一战,打得邝天澜神形俱伤,只余一魄。而他自己也没有回来,柳辞用自己肉体和毕生修为化为结界,替天界竖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绵鸾赶到时,只眼睁睁地看着柳辞化成五彩光芒消失殆尽:“不……不……”天地间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然而无济于事,柳辞不在了,连一丝一绿的魂魄都没有留下。绝望的绵鸾,为情赴死,跳了第九重诛仙台,也未留下一缕魂魄。这是关于这传奇人物广泛流传的版本。   之后,帝君感念柳辞大义,将柳氏遗孤柳长安收为义女,排名第九,赐九公主之位,用度规格与公主等同。但帝君对谁来抚养这九公主颇为头疼。柳辞以身赴死保全天界,其妻绵鸾痴情如斯,帝君自然要为他们唯一的女儿选一个出类拔萃的监护人,修为,人品,样貌,一样都不能少。天帝和帝后商量半天,排除一干老弱妇孺,只余南溟仙尊,北陵仙尊,月出仙子。   帝后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南溟仙尊倒是个好的,修为,样貌,人品自是顶尖,只是年纪尚轻,恐是教不好长安。”   帝君摸着胡须:“他乃千年不遇的修仙奇才,年少便已至大乘,经验确实少点。”   帝后为帝君奉上一盏仙露:“北陵仙尊老成持重,淡然冷静倒是个更好的人选。”转了下手上的天灵镯,“月出仙子修为也不错,只是跟南溟和北陵比起来就逊色了。”   帝君颔首:“北陵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难免冷淡了些。月出擅通明之术,倒是更适合女子修炼。她是女子,与长安平日相处倒是自在一些。”   帝后不太放心:“可是月出性格跳脱,只怕长安以后也是这样。”   帝君也觉得有理:“这样吧!把长安托给北陵和月出两人教导,北陵和月出本师出同门,两人私下也是亲近,这样自是不会差了。”   帝后对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感激地对天帝一福,毕竟她只有绵鸾一个妹妹,她的侄女她心疼也是天经地义的。   此后柳长安便被送到月出宫由月出仙子抚养。看着这样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月出很是头疼:“天帝也真是的,本仙子还没有成婚了,就给我送个奶娃。是要让我做实习奶妈吗?”仙娥蔓儿逗弄着襁褓中的小长安:“仙子你看,她在笑,在笑呢!”   月出从蔓儿手中拽过来,吓得蔓儿手一滑,差点摔了小长安:“让本仙看看,这么小也会笑。哎呦,真的在笑耶!” 蔓儿惊魂未定,月出又把小长安扔过来:“除了会傻笑,什么都不会,没意思。”瘪着嘴埋怨道:“怎么师弟没有来?不是让我们俩一起抚养么?怎么,他想做甩手掌柜,那可不成。”   蔓儿愕然无语:“仙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天帝的谕旨啊,天帝说了,孩子小的时候你养着,教教通明术什么的,待到大些,北陵仙尊再教习天枢术法。”   月出一跳三丈:“什么?帝君这个老儿是不是糊涂了。本仙一个人哪里会养孩子,不干,不干,我去找天帝。”   蔓儿挡住她:“仙子你都收了帝君的皎丹,皓丹和照丹了。而且早间你还用了一颗,炼了佼人剑。”   月出瞬间垂头丧气:“造孽啊!造孽啊!”   蔓儿很是喜欢这个怀中的小婴儿:“仙子不必丧气,奴婢会养小孩。”   月出眼睛一亮:“好啊!那她就交给你了,本仙子要去练剑了。”说着还兴高采烈地吹起了口哨,“嘘嘘嘘……”   蔓儿惊叫起来:“……啊!仙子你别吹了,她都尿了。”   柳长安就是在月出宫仙子祁月出的放养下,长到七岁。七年里,她倒是对月出的通明玄术颇为上心,学得有模有样。通明玄术,通冥灵,接精璞,引鬼魂,渡生魄,窥尘世情缘,结人间孽障,为天地间阴鬼之术。月出未大乘之时便是茅山术士,被幽蓬神君度化后羽化成仙,仍对她的术法苦心专研。   这一日,柳长安在月出宫的列星台上修习通明术。一个黑衣男子翩然而至,仙袂扶风,羽襟飘霞。他颜如岫玉皙白无瑕,眉若朝云舒卷有度,淡雅似雾的眼,含着超脱俗尘的空灵,宛如轻云蔽月的朦胧之光,撒在身上又暖又柔。他是万籁俱寂雪夜里的一抹清辉,他是碧水青天孤楼上的一缕暖阳。天地间的盛芜都比不上他的风华举止。他的黑衣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带着流动的光影,开出潋滟如桃李的灼华,令人不可逼视。   柳长安的呼吸立刻紧了紧,心跳得像是藏了一面小鼓。   黑衣男子对她温和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我叫长鱼渊,你可以叫我师傅也可以叫我师叔。”   柳长安歪着头瞅着他芝兰琼华般的容颜想了想:“师叔。”   长鱼渊摸了摸她的发髻,牵起她的手,没有和祁月出打招呼便带她回到了北陵。   昔时,天庭有四仙尊,法术最为高强,且容貌俊逸,尽管性格各异,倒也各司其职。   北陵仙尊长鱼渊,玄衣黑袍,冷淡自持,貌若悬天孤月,姿似寒空素尘,待人表面随和,实则疏离。掌管北方山陵丘泽,修为高不可测,其天枢剑乃伏羲用八卦镇黄龙取其精脉幻化而成,同吸云汉间天枢星宿灵力,剑法出如雷霆震怒,罢有山河低昂,憾九天,摇苍穹,甚为玄妙。   南溟仙尊裴邈,蓝袍黑发,温润如玉髓珠光,清雅若流云曙色,一颦一笑风姿卓然。掌管南方水域湖海,持空殇碧玉箫,乃玄黄池边生长千年的通灵修竹,之后被元始天尊导入七颗涉魂珠,再引以三昧真火炼化成神器,一曲可致天崩地裂,一曲能让万物复苏,既是杀神弑魔武器,亦是鸾歌凤吹的乐器。   西寒仙尊顾檀,素喜酿酒,无酒不欢。白衣无尘,凤目含情似语,薄唇微抿却诉,落拓不羁,甚为洒脱。掌管西方雪域高山,他的神器是一柄仙谕寒魄扇,以仙辞为引,昆仑雪山山魄为体,精炼而成,扇骨为紫英幽木,扇面纹有络金山水画,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   东华仙尊遗姜紫服昳丽,桃花眼,细长眉,神清骨秀,外加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多情又风流。掌管东方诸山,倾城倾国的东华仙尊,法器却是一柄琅玕佛尘,与他风流气质着实不符。因这,除非万不得已的时候,遗姜是不会轻易亮出神器。奈何此佛尘是其本命法器,不得轻易更换,不然遗姜早就换了十遍八遍了。此佛尘虽不风雅,却是集万千河流精璞瑞气,又辅以日月灵力千锤百炼所得。   长鱼渊严谨自律,对柳长安极为严厉,搞得她苦不堪言,开始怀念起月出对她的纵容放任,几次想要通风报信让蔓儿来接她,都被长鱼渊拦截下,惩罚她不眠不休地抄写剑谱。这就是被男色所惑的下场。可彼时年幼的柳长安连剑都提不起,着实心不在此。每日就是偷懒耍赖,蒙混长鱼渊。长鱼渊每次想要用武力镇压,柳长安就用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长鱼渊心中不忍,只得象征性地用枝条抽下小手板。   柳长安未能通知到蔓儿,祁月出却亲自上门来抢人了。祁月出径直闯入北陵大殿,咋咋呼呼:“长鱼渊,长鱼渊,你出来。”   柳长安正在苦恼地练习天枢剑法,有气无力的小模样,看得长鱼渊揉额,深邃绝美的眸子又暗了几分,严肃道:“天枢剑法讲究天人合一,妙契自然。你出势无力,收势轻浮。”转头又对身边的仙婢道:“晚间的饭不用准备了,九公主要勤加练习。”   柳长安瞬间跨下来:“师叔,长安未至大乘,会饿的。”   长鱼渊冷声道:“哼,知道会饿,还想蒙混过关,天枢剑法第一招你就给我练成这样?罚你不吃饭算是轻的。”   “长鱼渊,你是在虐待我的徒儿,我不管,我今天要带她回去。”祁月出不顾仙奴的阻拦,怒气冲冲地跑进来为柳长安打抱不平。   “师傅。”柳长安惊喜交加,师傅总算来了,不然她都要被饿死了。    ☆、前尘似何人(二)   祁月出走过去抱起她:“长安,乖,别怕,师傅带你回月出宫,给你做好吃的。”柳长安高兴地频频点头。   长鱼渊手负于背后,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你若是为她好就不该带她回去。”   祁月出怒目圆睁:“为何?”   长鱼渊薄唇轻开,一板一眼地解释:“柳辞虽为天将,却是凡人身躯并无灵体。他和绵鸾仙子的子女自然只是半个灵体,所以必然要渡天劫才能至大乘。你我皆经师傅点化才能渡劫,你也知道天劫的厉害,难道你要她死在天劫上?”   祁月出拧着眉头,默不作声,天劫确实厉害,当年第三道雷打下来的时候她差点死了,幸亏师傅幽蓬神君留了一把佼人剑护她心脉,才勉强渡劫。祁月出有些愧怍,这几年柳长安跟着她好像修为法术都没有什么突破,若长此以往肯定是渡了不天劫,到时后果不敢设想。   柳长安暗想遭了,师傅肯定要留她在这里练剑了,她不要,不要啊。泪眼蒙蒙地看着祁月出:“师傅,我要跟你回月出宫,我想蔓儿。呜呜呜…”   祁月出一时左右为难,试图安抚她:“那个,长安乖,要不师傅过几天又来看你。到时候师傅给你带烤鸡,蔓儿也来。”   柳长安闹情绪,哭诉道:“不要,我不要跟着师叔,我要师傅,要蔓儿。哇哇哇…”   长鱼渊俊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是有多不好,这小娃儿这么想离开他,亏他晚上还三番五次起床给她盖被子。   祁月出尴尬作难,涎着笑做出一个决定:“师弟,要不这样,我带长安回去,你啦,时不时来教导剑法和灵术。我也必将全力督促她勤加练习。”   长鱼渊一甩袖子,绷着脸:“北陵事务繁杂,我没有时间来回奔波,既然你执意要带她走,以后教导的事情就由你全权负责,此事与我再无瓜葛。”   祁月出知他固执死板,不好死皮赖脸再劝,只得忍痛对柳长安道:“长安,跟着师叔好好修习,等你过了天劫,师傅再带你回去。”从袖子里拿出一本书,“这本通明玄术,你收着,若有不懂,传讯问我。师傅和蔓儿会来看你的。”   柳长安见大势已定,抠着书,沉默不语。祁月出目不忍见,御剑要走,柳长安拉住她的袖摆依依不舍,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多年以后,祁月出回想这一幕嗟叹不已,若是能预料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必然不会狠心留下柳长安。   祁月出走后,柳长安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蹲在地上开始呜咽,她那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听得长鱼渊一阵揪心,他不擅长哄孩子,只生硬道:“你别哭,师叔送你一个东西,你别哭,可好?”   柳长安到底还小,听到有礼物收,仰着泪眼婆娑的小脸,满满的期待从睁得大大的眼里溢出。长鱼渊从自己发髻上拔出一枚冠簪,簪头是一条精致玲珑的龙,篆着古老的梵文。簪身浑然通透, 青翠欲滴,如万载潭壑般寂静幽深,神秘古朴,细嗅之,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异香。   柳长安摸着双鱼,不无担忧道:“师叔给我了,你用什么?”   长鱼渊替柳长安簪上:“师叔还有。长安记住,这簪以后便是你的本命法器。关键时或许它可以护你周全。”   柳长安虽心有所疑,但还是点点头:“好,谢谢师叔。”师叔一直都戴在头上的,想必是极好的。   当祁月出看到柳长安头上的簪子时,无比惊讶:“长鱼渊竟把它给了你。乖徒儿,你可是有造化的。”   柳长安看着师傅那张写满讶异的脸,嗤之以鼻:“师叔送我的东西可多了,这算什么?”   “你个不识货的小东西,你可知这东西的来历?长鱼渊给你说没有?”祁月出被小徒儿不知珍惜的态度气到,准备给她普及下法器知识。   “师叔忙得很,经常见不到人。哪有时间给我说这个。”柳长安笑呵呵地抱着祁月出的手臂,“师傅,你给我说道说道。”   “这簪,不,这剑叫青枢剑,算是天枢剑的姊妹剑。传说上神伏羲用八卦镇了两条作恶多端的龙,一条黄龙,一条青龙。为防止两条龙再次作恶,便将两龙变成两座大山,一名天枢,一名青枢,后来两龙愿臣服伏羲上神,甘愿被伏羲上神炼化成剑,也就是天枢剑和青枢剑。你师叔本是伏羲上神轮回转世之身,自然两剑都在他手里。没想到他舍得给你。”祁月出没想到一向冷淡自持的小师弟对她的徒儿还真好。   柳长安被这簪的来历震惊到了,结结巴巴道:“师傅,这,这簪,这剑如此厉害,我只用来束发,是不是有点可惜?”   祁月出摸着鼻子,端详着她傻乎乎的徒儿,一本正经道:“何止束发,就是以你一千年后的资质也配不上青枢,要不…”   祁月出一阵贼笑,柳长安便知要遭,赶紧开溜:“师傅,那个啥,你该回去了。师叔给我安排练剑的时候到了,下次记得给我带烤鸡哈!”   “哎,唉,唉,我还没说完啦…”祁月出望着落荒而逃的柳长安,“这丫头被长鱼渊带鸡贼了呀。”   柳长安刚跑到平日练剑的上幽台,拍着胸口惊魂未定,便撞上了一堵高大的肉墙,柳长安举首一望,浑身一颤:“师,师叔。”   长鱼渊玄袍玉立,周遭的树影打在他的精雕细琢的脸上,形成一片幽幽暗暗,柳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忐忑,练剑的时间好像又晚了。   长鱼渊没有数落她,只示意她开始练习。柳长安很好奇,为什么师傅每次来师叔都回避,几乎从不碰面:“师叔,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师傅,她好像满期待见着你。”长鱼渊眼神一扫,柳长安吓得一窒,不敢再言。   “练剑。”长鱼渊冷冷吐出两个字。   柳长安拿起平日用的小木剑,便要开始。长鱼渊不甚满意:“你拔下头上的簪,运气化成剑,用它练习。”   “哦!”柳长安闭眼对着青枢凝神聚气,睁眼一看簪子还是簪子,有点憋屈:“师叔,它不听我的。”   长鱼渊叹了一口气,取过簪子,轻轻一挥,一柄通体碧绿的宝剑悬在半空。柳长安呆呆地望着长鱼渊优雅地动作。   “愣着干嘛,用它练习。”长鱼渊厉声提醒她。   “哦哦哦,好好好。”柳长安唯唯诺诺。   长鱼渊站在花树的阴影里,看着柳长安由笨拙吃力地抗起青枢,步履踉跄,到拿着剑轻盈如燕,在空中婉转飞舞。十年,十年让柳长安从一个大眼睛包子脸的小姑娘长成一个颜若朝华的少女。   “师叔,我练得可好?”柳长安熟练地收起青枢插在发间,一脸期待地问着站在花树下清澈若溪的黑衣男子。   “尚可。”长鱼渊如实而答。柳长安噘着嘴,得到他的赞誉怎么就那么难?师傅还夸她大有进步。   长鱼渊故意忽视她的不满:“过几日便是蟠桃宴,你去吗?”   柳长安兴致不大,只关心他去不去,反问道:“师叔,你去吗?”   长鱼渊撩袍走开,翻飞的袍角碰到她的身上,柳长安莫名地心悸。突然,他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帝后甚是挂念你,你该去的。”   柳长安无语,你都替我决定了,你还问我干嘛。   蟠桃宴当日,柳长安找遍北陵宫都没有看到长鱼渊,据仙娥回报北陵仙尊又出去了。这几年,长鱼渊不时要消失那么几天,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哪里。柳长安也婉转打探过,无奈长鱼渊余威太甚,被不冷不热地打发几次后,柳长安便没有再问的兴致,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这次又不辞而别,柳长安很是生气,这是要她一个人面对。她没有学会长鱼渊的冷静自持,倒是把祁月出的随性,学得妥妥帖帖。随性不去了。反正那里也没有她想见的人,当年父母之死,天帝及帝后都脱不了干系。她对这个名义上的义父义母并无感情,也不想攀上这门亲戚,什么九公主都是狗屁。   柳长安躺在一棵桃树上,望着天上漫卷的云朵,看哪一朵能化成长鱼渊的脸。柳长安果真不去蟠桃宴了,御着青枢飞了半日,找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平日长鱼渊只在乎她的剑法是否精进,并不关心她的山川地理各种杂术的学习情况,她也惫懒,你不要求,我就不学。倒是时不时研习下通明术,搞得祁月出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惆怅感。   柳长安正掰着手,算着长鱼渊什么时候来找她的时候,一声神秘轻笑从树顶传来,吓得她差点从桃树上掉下来。 ☆、前尘似何人(三)   柳长安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准备换棵桃花继续躺。那神秘人开口了:“哎!小姑娘,怎么走了?”   柳长安不睬他,翻身下树,正要御剑乘风,一股力量把她从青枢上拽了下来,柳长安来了脾气,对着隐在桃树顶的神秘人吼起来:“你是不是欠揍啊?”   “哎呦,我说小姑娘,口气不小啊?让老头我算算哈,有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一百,两百,三百…”神秘人开始学柳长安掰起了手指。   柳长安心里想,是个老头,算了,尊老爱幼,懒得理他,御剑又要走。神秘人急了从树顶跳下来拦住她:“你这个小姑娘,忒没礼貌,老头我还没有算完,你就要走。哼,现在的年轻人啊!”   “那好啊!你算啊,算好了吗?”柳长安不想与老年人动手,只得无奈妥协。   “算好了,算好了,整整一千年,一千年没有人敢如此和我说话。”神秘老头得意洋洋。   “哦!”柳长安踏上青枢,就要走。   “哎。哎。等等,等等。”神秘老头又拦住她。   “又怎么了?”柳长安翻着白眼,觉得自己快要吐血。   “我想和你打个赌。”神秘老头想尽办法要这小姑娘陪他玩,毕竟他的仙桃谷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我说老伯,你是不是很无聊啊?”柳长安双手环胸,一脸无奈地盯着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头。   “你怎么知道?”神秘老头笑嘻嘻。   “因为你的头发,脸,衣裳,乃至你的这片桃林都写着我很无聊,求虐待。”柳长安嫌弃地指着他的头发,脸,衣裳,以及背后连绵无涯的桃林,“可是老伯,我很忙耶!告辞,不送。”柳长安不耐烦地拱手道别。   “等一下。”神秘老头大吼道,声音震得柳长安差点耳鸣,又很狗腿地对柳长安道:“我可是百晓生,我知道三界所有的事情。如果我输了,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情。想必小姑娘你还是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对吧?”   “那如果我输了呢?”柳长安瞪着杏眼,她确实对很多事情有疑问,如果这老头知道,不妨与他赌一赌。   “如果你输了就替我种一个月桃树。”百晓生摸着胡须笑眯眯地说,这下可好了,有人陪了。   “好,成交。”柳长安相当豪爽。   这下轮到百晓生愣住了:“你都不问赌什么?”   柳长安不屑一顾:“赌什么我都会赢了你。”   百晓生犯嘀咕:“这么有信心?”   “必须的,别废话了,开始吧!输了可不要赖账哭鼻子哈。”柳长安睨着他,担心他反悔。   “你这女娃儿看不起人,是不是?想我百晓生…”百晓生又开始他鼓吹他辉煌的人生历史。   “行了,行了。老伯我们赌什么?”柳长安打断他。   百晓生望着绵亘不绝的桃林:“这样,我们赌数数,就数这片桃林有多少朵桃花。”他对他自己提出如此的题目甚为称心,料想这小姑娘是输定了。   “好,不过这桃林太大了,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就随意划一片范围来数,你觉得怎么样?”柳长安提议,她可不想陪这老头疯得太过火,达到目的就好。   “行。那我就随意划一片了哈?”百晓生奋袂轻甩,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银色光圈,缓缓落下来罩住一片桃林,“就这片了。规矩就是,谁先数完且数目精确谁就赢。只算盛开在树上的桃花,掉落在地,半开的,花骨朵儿都不计。”   柳长安莞尔:“老伯,那就各凭本事了。”旋身踏上青枢,悬在桃林上,轻风微微吹起她月白的衣袍,半开半合,幽雅得就像步步生莲的仙子。只见她美眸流光,红唇间漾着清浅笑意,把手挥向前方,用她的手腕转动剑柄,剑也慢慢转了起来。渐渐地,剑越转越快,把下方桃树上的桃花全部卷落,盘飞在半空。霎时,重复交叠的桃花又团聚,散开,平铺天际,如胭脂,如红绸,如霞光,散发着浓郁的桃花香。   百晓生望着一片光秃秃的桃树枝,心疼得直跺脚,这一片桃花全被这小姑娘拔了,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小娃儿。   柳长安兴冲冲地飞身下来:“老伯,我数好了盛开的花朵是二十六万六千三百七十二朵;半开的桃花是七万九千二百零八朵;花骨朵共有三万二千五百四十一朵;掉在地上的花朵有一万六千二百十五朵。”柳长安沾沾自喜,“老伯,我说得可对?”   百晓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义愤填膺:“我说你这小姑娘忒没道理,我叫你数桃花,你怎么把花儿全部摘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种的。不行,你赔我桃花,你赔我桃花。”   柳长安嘴唇微扬,眯着眼看百晓生:“老伯,你不是要耍赖吧?”   百晓生眼睛鼓溜溜乱转,故作严肃:“哪个要耍赖,莫乱讲。”   柳长安仰首望天:“你先说我数得对不对?”   百晓生横眉瞪眼:“数得对又怎样?你拔了我挑花我可是亲眼所见的。你可别想赖账。”   柳长安与他百般周旋:“那就是我赢了。当初打赌之前你可没有说不能摘桃花啊?”   百晓生回想了一遍,脸上神色可疑,好像之前真的没有说不能摘桃花呀,“这样吧!你若把桃花再给我长回去,我就认定你赢了。可成?免得说我一个老头子欺负你个小女娃。”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又耍赖?”柳长安对这老头的信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百晓生闭着眼胡乱点头,他不信这个年轻的女娃有本事把桃花长回去。   柳长安拔出幻成簪的青枢刺破手指,一滴滴圆滚滚的血珠冒了出来。柳长安嘴念精冥咒,借风腾空,轻轻弹开血珠。血珠便若雨丝一样,润泽着桃花林,刹时,原本堆在地上的桃花,慢慢长回原本光秃秃的桃花枝桠。百晓生张口结舌地望着这一幕,心里暗暗惊诧不已,这女娃儿怎么会血祭术?   柳长安走向他:“老伯,这下可满意了?”   百晓生掐指一算:“原来你是绵鸾的女儿,怪不得长得这么像。你赢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柳长安用了血祭阵,耗损了大量灵力,嘴唇有点发白:“我要你重现我父母死时的情景。”   百晓生敛了平常轻浮,异常肃穆道:“重现情景需要天帝的万生宝镜,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当年神魔大战,帝君命你父亲出战,你父亲大破魔军并以身为引结了天界屏障。魔君邝天澜也身受重伤,只余一魄流落人间。你母亲殉情跳了第九重诛仙台…”   柳长安打断他,鄙夷道:“你不需要你给我说这些。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熟知三界诸事?我要的是情景重现。”对于这个版本,柳长安听蔓儿说了几百遍了,她要亲眼所见才相信她的父母不顾尚在襁褓的她,为了所谓的天地大义,抛弃她,让她成为一个遗孤。   百晓生揉着额角,觉得这个小姑娘不如她母亲绵鸾可爱:“没有万生宝镜…我…”   柳长安不耐挥手正欲开口,便闻得醇厚悦耳的男音自桃林尽头响起:“百老君,遍寻不到你,原来是有娇客呀?”   一白衣男子从桃林深处仿佛穿山过水般缓步行来。他雪色宽大的袖袍上绣着暗蓝云纹,左手间中抱着一壶酒,右手执一把扇子,凤目轻扬,言笑吟吟,风度隽秀,爽朗清举。随风而起的绯红桃瓣洋洋洒洒落下来,沾染在他雪白的衣襟上,乌黑的头发上,像极雪中绽梅,墨玉生花的极致美景。柳长安被这桃花美男图惊呆了。   白衣男子靠近他们:“百老君,这是我上次采桃花酿的酒,你尝尝,与你的桃雾浓相比味道如何?”又转向柳长安,盛情相邀,“姑娘不如与百老君一起尝一尝顾某新酿的酒?”   百晓生觉得输了没有履行承诺有点不体面,讨好道:“小姑娘,为了向你赔罪,老头我今日就开坛桃雾浓。”   柳长安从未饮过酒,长鱼渊对她异常严厉,怎会允许她饮酒,此时见有此良机哪能错过,随性妄为的性子蠢蠢欲动,也顾不得长鱼渊了,一双杏眼水灵灵瞅着两人:“那,我尝尝?”逗趣的表情,惹得两人相顾一笑。   三人围坐石桌,白衣男子轻挽衣袖,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腕,衬得玉色的酒盏倒有几分黯然失色,优雅地将清澈的酒液倒入玉盏,微微勾唇:“在下顾檀,不知姑娘芳名?”   “柳长安。”柳长安一心一思都在他倒酒的动作,简单的动作都可以做得别致如画,真是个尤物。    ☆、前尘似何人(四)   百晓生一拍脑袋:“哎呦,忘了正事了。我去挖坛桃雾浓,檀郎你可不要偷窥啊。”   顾檀凤目微勾:“百老君,放心,有长安姑娘在,檀郎怎好行偷窥之举。”   百晓生傻笑一声:“也是。那你们等等我。”   柳长安对酒了解不多,看他们对这桃雾浓很宝贝的样子,不解问道:“这酒很矜贵么?”   顾檀端盏嗅着酒香:“百老君一百年只酿得出一坛,你说可算矜贵?”   柳长安咋舌道:“果然矜贵。”   顾檀笑道:“今日顾某也算有幸,沾佳人荣光,得饮此酒。”   柳长安扬扬手,故作豪爽道:“好说,好说。”   顾檀目光柔和地扫视这个小姑娘,貌皎颜丽,清灵的杏眼仿佛会说话似的,月白的袍子外罩黑衣,随意挽的髻上斜插一枚玉簪,想必那便是长鱼渊的青枢。早就听闻天帝命祁月出与长鱼渊共同抚养柳辞夫妇遗孤,想不到今日才得以一见。若非他当时游历在外,不受羁绊,想必这姑娘应该是自己抚养的吧。   柳长安被他莫名慈爱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端起酒盏:“我先尝尝檀郎酿的酒。”舌头伸到杯里舔了舔,“檀郎你这酒味道不错,就是有点辣。”   顾檀笑意盎然:“照长安姑娘说,酒应该酿成什么味道最佳?”   柳长安认真地沉思了片刻:“应该有桃花的清香,丝缎的口感,绵绵的甜味。”水杏似的眼睛又亮了亮,“一喝忘忧。”   顾檀抚掌大笑:“好一个一喝忘忧,如此,顾某下回就专门为长安姑娘酿一种酒,就叫忘忧如何?”   柳长安目含欣喜:“好啊!好啊!”   长鱼渊踱步到柳长安身后,轻咳一声,柳长安一愣,环顾左右,怎么会有师叔的声音。顾檀看向长鱼渊,举杯相邀:“看来北陵仙尊也被顾某的酒香吸引,来饮一杯?”   长鱼渊拱手:“多谢西寒仙尊,下次再饮,长鱼接到师侄便走。”   柳长安抖了抖,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师叔。”   长鱼渊脸色阴沉:“不是去蟠桃宴了么?怎么在这里?”   柳长安狡辩道:“本来是要去蟠桃宴的,可是师叔不在,长安又不识路,便在这里迷路了。”   长鱼渊眸色暗了暗:“所以你触发血祭术,就是为了寻路?”血祭术是以鲜血祭灵,灵随心意,逆施倒行,不仅极耗修为还易遭反噬。柳长安用青枢刺破手指布阵时,长鱼渊就感应到了,奈何人在嘉树谷,形色匆匆寻来,这丫头竟和顾檀在畅谈欢饮。   柳长安垂着眼,不敢搭话。   长鱼渊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见柳长安不动,疾言厉色道:“还不走?”   柳长安战战兢兢地跟上去,临走时还不忘向顾檀挤眉弄眼,低声道:“檀郎,别忘了给我酿忘忧。”   顾檀看着她扭扭捏捏的模样颇感好笑,回味着她叫他檀郎的音调,婉转娇嗔,煞是好听。   百晓生抱着桃雾浓回来时,只见顾檀一人在自饮自斟,面含□□:“咦!那小姑娘呢?”   “小姑娘回家了,百老君,只有顾某陪你喝了,来给我倒杯桃雾浓。你老忒扣,你说说我都有多少年没有喝过桃雾浓了?”顾檀不满至极。   “既然小姑娘回家了,这桃雾浓嘛!还是回家好了。”   “百老君,你…”   长鱼渊踩着天枢剑御风前行,速度宛若流星划过。柳长安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狼狈不堪,原本随意挽的发髻也欲散未散的模样。   眼见赶上前方远远望着她的长鱼渊,柳长安急忙扯住长鱼渊的袖子:“师…师…师叔,缓缓,缓缓,长安要累死了。”   长鱼渊甩开她:“这就是平日不好好修习的下场。”又厉声道:“过来,帝后的蟠桃宴还未结束,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柳长安思索着他这‘过来’的意思,难道是叫她和他一起御天枢而行?长鱼渊见她又发呆,也不与她口舌,拎着她一把提过来。柳长安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搂住他结实的腰,已经发育的小玉兔轻轻抵在他腹部。长鱼渊窘迫得脸色微红,连忙拉开她,让她站好。柳长安觉得被他一碰,身子有些发软,歪歪欲倒。长鱼渊担心她掉下去,只好拉她半依在自己胸口,望着她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小脑袋,一时喉头有点发紧。   由于御剑的速度太快,导致柳长安跳下天枢时,头发已经散得不成样子。反观长鱼渊倒是一派清俊优雅,发髻整齐,忽略他那张冷板自持的脸倒也是个让佳人趋之若鹜的美男子。顶着鸡窝头的柳长安,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在一群衣着楚楚,华冠丽服的仙人中间,实在是鹤立鸡群,扎眼得很。   长鱼渊有些看不过去了,对她招手:“过来。”   柳长安乐呵呵地跑过去:“师叔。”   长鱼渊取下青枢,施了个整洁术,柳长安的头发便一丝不乱地盘了个螺髻,长鱼渊再把青枢簪上,满意地点点头。柳长安直直盯着他的动作,取青枢时的小意轻柔,捏诀时的优雅潇洒,簪发时的温软柔和。又盯着他的脸,浅笑时如鸿羽飘落,静默时则冷峻如冰。一顿胡思乱想,她以后的夫君会不会比师叔好看?柳长安心里一颤,该死,她在想什么?甩甩头跟上已经走远的长鱼渊。   席已开半日,已有神者仙人喝得半醉。长鱼渊刚进宴厅,一白发老翁便起身迎向他:“北陵仙尊来得好晚,快快罚酒,快快罚酒。”   另一秃头仙人随声应和:“确实该罚,快倒酒。”   长鱼渊笑如清风:“长鱼来迟,愿领罚。”一来二往,长鱼渊喝了七八盏罚酒。   柳长安兴味索然,无以自遣,目光只随着长鱼渊的一举一动流转,转过他冷俊的脸,如画的眼眉,白皙的手指,结实的劲腰,以及那双修长笔直的腿。   “嗨!看北陵仙尊看出神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娃,张开手指在她眼前晃悠。   “哪有?”柳长安被人看穿,目光闪躲,做贼心虚的模样。   “哈哈!还不承认,我都看到了。”女娃笑嘻嘻,“怕什么?偷看北陵仙尊的人多了,又不差你一个。你说以后嫁给北陵仙尊的人得多有福气啊?”   “嫁给他?”柳长安柳眉倒竖,不屑一顾道:“他才不会成婚呢。”   “哟哟!一看你就是没什么见识。”女娃神秘兮兮道:“嘉树谷的凤羽族你可听说过?那凤羽族的谷主薄姒美艳绝伦,风华绝代。北陵仙尊对她一往情深,曾经还亲自上门求娶呢。”   柳长安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半晌才开口:“你…你哪里知道的?”   女娃诡异一笑:“我…”   “长安,过来。”长鱼渊被灌了不少酒,已有些微醺。   柳长安也顾不得向女娃探听秘密了,不理会女娃看到她跑向长鱼渊时露出的讶异表情,跑过去:“师叔?”   长鱼渊嘱咐道:“跟我去见帝君,帝后。”   柳长安漫不经心地应合,脑子里却反复响起女娃的话,让她总觉得心中扎了一根刺,时不时疼一下。   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柳长安觉得周围的金光闪得她眼睛痛。面对高高在上的帝君和帝后,柳长安只看到珠帘后面的一片光晕,瞧不见真切模样。只听得一个慈和的女音,应是帝后:“长安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像绵鸾。”   帝君摸着胡子点头道:“是有几分绵鸾的影子。”端详半晌,又道:“这些年北陵仙尊着实费心了。”   长鱼渊微微稽首:“应当的。”   帝后笑道:“北陵仙尊把长安教导得真好。帝君你看该如何奖赏北陵仙尊?”   “北陵仙尊你可有什么心愿,朕必当尽力满足。”   “长安乃故人遗孤,照顾她是长鱼的本分,赏赐长鱼心领了。”   柳长安暗叹一声,师叔太古板了,赏赐不要白不要嘛,厚着脸皮道:“帝君,帝后不如长安替师叔讨个赏,可好?”   帝君被柳长安的小滑头样子逗笑:“好啊!那朕就准你替你师叔讨赏,说吧,想要什么?”   长鱼渊瞪着柳长安,她视而不见,福身一拜:“那长安先谢帝君,帝后。”直起身来才缓缓开口,“帝君就赏师叔万生宝镜吧!”   帝君和帝后对视一眼,帝后温和道:“长安,是你想要万生宝镜么?”   柳长安故作难为情道:“是啦!我素来听闻万生宝镜可以窥见未来。”瞬间红了脸,低下头,细声细语道:“我想看看我的未来夫君。”   帝君和帝后放下心防。帝君脸色稍霁,不露声色道:“少女情怀总是春嘛!长安才多大就想未来夫婿了?”顿了片刻,“万生宝镜乃至邪之物,不适合你。朕就赏你师叔一个人情,等他什么时候想要了,就来讨。至于长安嘛,朕就赏你三大宝物,千雅琴,离魂珠,驻颜丹。”   柳长安瘪着嘴不乐意,长鱼渊上前拉着她跪下来:“谢天帝赏赐。”   两人走后,帝后忧心忡忡:“帝君,长安这孩子会不会知道了什么?”帝君敲着琉璃宝樽,思索良久才道:“别多心了。”    ☆、前尘似何人(五)   柳长安被长鱼渊拉着,一路趔趔趄趄。长鱼渊厌恶地看着她:“你怎么如此随性而为?”   柳长安怒火在胸中翻腾,眼睛红红的:“我哪里随性而为了?我不就是替你求了赏赐么?那是你应该得的,难道北陵仙尊还有帮别人白养孩子的嗜好?”   长鱼渊素日冷淡的脸因着愤怒有些扭曲:“你好自为之。明日你便回祁月出那里。我教不了你。”   柳长安被吓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师叔,师叔,不要,我不要回月出宫。”我想和你在一起,当然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长鱼渊黑着脸甩开她,踏上天枢飞驰而去。   嘤嘤而泣的柳长安趴在一处僻静的莲花池边,哭得浑然忘我。十年来,长鱼渊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哎呦,躲着哭鼻子呢?”   柳长安抬头一看正是与她八卦的那个女娃,用袖子抹了下眼泪,吸吸鼻子,准备换个地方哭。那女娃跳过来拉住她:“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柳长安躲开她。   “走,保证让你大看眼界。”那女娃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女娃手劲很大,柳长安挣脱不成,被她拖着来到一座亭阁前,只见亭阁周围仙人满坐,每人的案几前都陈列着珍馐玉酿,蟠桃仙果。宽大的亭阁里,一群仙子正在跳着舞,长袖轻曼,婀娜多姿。   柳长安不敢置信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开眼界?”她开始怀疑这女娃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女娃被她如此质疑,不服气道:“你别急,等等,嘉树谷谷主薄姒会献舞,她的舞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待会儿还可以看美男,嘻嘻。”又扯起柳长安,“快点,别磨蹭,去占个位置。”柳长安真对这女娃没有办法,被动地被她各种拉扯。   靠前的位置都坐满了,两人只好寻了角落里的位置,刚坐下,便有人向女娃打招呼:“阿卿,可是找到好位置了?”   “大哥,大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寻个好位置。”阿卿欢呼起来,这下可以往前面挪挪了。   男子没有动,反而转向柳长安轻轻问道:“这位是?”   阿卿搔搔头不好意思道:“我朋友,但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男子温和叩礼:“在下隋崖…”   “柳长安。”柳长安神色淡淡,没有初次见到长鱼渊和顾檀的呆愣惊艳。虽然这个男子长得确实俊雅飘逸,风仪出众。已经见过世面的柳长安并无不矜持的反应,柳长安对自己这一点还是很满意。   隋崖拍手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父皇收的义女呀!阿卿,她也是我们的妹妹呢!”   柳长安差点按下心中要吐血的冲动,不是吧!她可不想沾惹皇家成员,顶着个九公主的头衔就够讨厌的了。   对比柳长安的郁闷,阿卿显得很是愉悦:“好啊,好啊!我也有妹妹了。”   隋崖朗目含笑,对她们两人道:“走吧,两位妹妹,大哥我已经预留了位置。”   阿卿很狗腿地跟上去,拍马屁道:“大哥英明。”还不忘拉上柳长安一起拍马屁,“是吧?长安。”   柳长安拉着脸:“嗯。”   隋崖并没有多少心思观看歌舞,倒是对这个九妹妹很是感兴趣,一直打量着她。雪肌凝脂,杏眼生波,如花树堆雪,明珠生晕,清灵绝俗的脸带着浅浅的凉薄,不讨好,不献媚,清清静静地坐着。打扮很是朴素,挽着简单的螺髻,除去一玉簪便无其他饰物,明明简单的月白袍子,穿在她身上就有一种月华无边,衣袂流光的魅力。   阿卿的惊呼打断了隋崖的思绪。柳长安闻言也好奇地瞅过去,只见一红衣女子迈着楚楚微步行来,随身的环佩叮当作响,翠髻上簪了朵红木槿,靥笑若春桃初盛,唇绽似樱珠垂坠,举手投足间回风舞雪,珠翠辉辉。秋波微转时,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妩媚娉婷之姿。果真担得起阿卿评价的美艳绝伦,风华绝代。这便是薄姒了,柳长安心里有点酸涩。   隋崖倒不像阿卿那么大的反应,只淡淡地坐着,目光轻轻沾一眼薄姒便移开了,余光却瞟到柳长安望着薄姒的方向一脸哀愁。柳长安也无心看薄姒的舞蹈了,正要起身告辞,却见长鱼渊从花木深处缓缓走来。柳长安这下不止心里酸涩,连眼睛都酸得流泪,她早该料到了,他肯定会来的,为她而来。   隋崖望着她很是伤感的模样,不解道:“怎么哭了?”   阿卿闻言瞧着柳长安,又望向已经并排站立的一对璧人,一脸同情。   柳长安用宽大的袖袍遮掩着眼睛:“不舒服,想回去了。你们慢慢看。”   隋崖站起来:“我送你吧,这里宫殿林立,你不熟悉路。”   阿卿也站了起来,有点留恋不舍得样子。   柳长安见状:“我没事,阿卿你看吧。隋崖送我就行。”阿卿觉着不好,还是要一同离席。   隋崖笑道:“阿卿,你放心,有大哥在。”   阿卿只好道:“长安,我等下去找你。”   看到太子携了一女子同行,底下的仙子开始议论起来,仙子甲道:“那就是绵鸾仙子的女儿?”   仙子乙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嗯。希望她女儿不要学她一样勾搭魔族。”   仙子甲慌张地左右看了下:“嘘,别乱说。”   柳长安修习通明术,耳聪目明,自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她娘是天界仙女怎么会勾搭魔教?一时间思绪复繁,心不在焉,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走到莲池的边缘,两脚踩空跌了下去。隋崖也在想事情,待回神时,见她要跌落莲池,慌忙伸手一抓,扑了个空。柳长安已经开始往莲池深处沉下去。隋崖顾不得脱衣服,连忙跳了下去,在水里寻找柳长安的影子。柳长安被倒灌了几口水,呛得脑子昏昏沉沉,开始埋怨长鱼渊,一天只教她剑术,连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教给她,害她要成为旷古烁今第一个被水淹死的神仙。隋崖找到她时,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挣扎,漂在池底,吓得隋崖以为她死了。慌乱间,隋崖已抛弃礼节,一边给她嘴对嘴渡气,一边托着她往上游。   恰时,路过莲池驻足赏莲的一众仙人们,看到了至今难忘乃至后头一直被津津乐道的一幕。众目睽睽下,英武不凡的太子搂住其义妹柳长安在莲花池中疯狂乱啃,太子目含□□,其义妹娇嗔奉承,两人搂作一团,不分彼此,颠鸾倒凤,锦瑟和鸣。隋崖搂着柳长安上岸时,便看到莲池周围围了一大圈人,有惊诧,有笑得□□的,有看好戏的,众生百态,好不热闹。隋崖百口莫辩,只得红着脸抱着柳长安快步离去,众人又相顾一笑,肯定是太子害羞了。   柳长安醒后,抬眼搜索到背手而立的长鱼渊, 怯怯唤道:“师叔。”   “你这丫头,怎么搞的,跟隋崖厮混也要看地方啊?”祁月出突兀地耸出脑袋对着柳长安的脸。   柳长安骇了一跳:“师师师傅,你怎么在这?蔓儿呢?”脑子转了一下,“等等,什么厮混?”   长鱼渊浑身散发出阴冷煞气走过来,冻得柳长安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师师叔…”   长鱼渊还没有说话,祁月出敏捷地搡开他:“她刚醒,你别吓着她。孩子大了,这事除了地儿不妥,倒也没什么。”还对柳长安眨眨眼,“别怕。师傅全力支持你。”   长鱼渊冷哼一声,摔门走人。   柳长安看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门,惊骇莫名:“师叔怎么了?” 难不成她落个水都能被他厌恶?   祁月出露出邪恶的笑:“别管他。先说说你和隋崖是如何一见钟情,如何天雷勾地火的?”   柳长安目瞪口呆:“什么跟什么啊?师傅你太龌龊了。”随后,柳长安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事无巨细全部汇报给祁月出,当然自动屏蔽了宫女对话那段。   祁月出听完,甚为可惜的叹口气:“隋崖其实挺好啊!长得好看,又是太子…”   柳长安翻着白眼打断她:“师傅…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去和师叔解释清楚啊。”   “不去,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释。”祁月出才不愿意去对着那个老古板解释这种事情。   两人正僵持拉扯,蔓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长安,把药喝了,祛祛风寒。”   柳长安苦着脸:“蔓儿,神仙是不用喝药的。”   祁月出呸她一声:“你又不是,别忘了你还没有渡天劫,算不得神仙,最多算个半灵,快喝。”   柳长安捏着鼻子仰头喝下,苦味在嘴里盘旋不散,整个人都恶心欲呕。突然一只白若瓷玉的手伸在她面前,掌心里赫然摆了几颗蜜饯。柳长安一把抓起全部塞到嘴里,刚仰头就看到隋崖笑得一脸云熙风微。   阿卿在隋崖身后,探头探脑挤过来:“长安,你没事吧!”   柳长安嚼着蜜饯,待甜味涌上来才道:“没事,没事。”   阿卿瞅着她,笑得有些意味莫名。   柳长安见她笑得古怪,心里瘆得慌:“怎…怎么了?”   阿卿缩着肩儿一抖一抖,奸笑道:“长安,你和…”笑着斜昵一眼隋崖,“大哥,是不是…啊哈!”边说边用手模拟两人亲密的动作。   隋崖不自在的轻咳,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柳长安简直要吐血:“简直够了,你问问你大哥是怎么回事?他是当事人,最清楚不过。我不过就是不小心掉到莲池里,隋崖顺手救了我,就这么简单。你们脑洞真大,不写话本可惜了。”说完,还哼哼两声表示不满。   “啊!就这样?”阿卿满腹狐疑。   “就这样。”柳长安斩钉截铁。   隋崖出声支援,打消阿卿的疑虑:“确实如长安所言。”柳长安甩给隋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隋崖淡淡而笑,对阿卿道:“阿卿,我们先回去了,让长安好好休息。”   这以后,柳长安被祁月出接回月出宫休养,柳长安寻思长鱼渊估计也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才回去解释。    ☆、前尘似何人(六)   几日后,柳长安正无聊,但见祁月出神秘兮兮掏出一本书躲在角落翻看,柳长安出其不意地抢了过来:“师傅偷看什么秘籍,这么小心翼翼的。”   祁月出脸上神色可疑:“别闹,别闹,快还给师傅。”   柳长安哪能听她的,定睛一看,书面上写着:太子与义妹的风流秘史。什么鬼东西,翻开瞅了一页,柳长安气得想破口大骂,举手要撕,祁月出奋力抢回来:“哎呦,祖宗,你可别撕,师傅可是费了老大劲才买到的。”   柳长安愤愤不平:“什么玩意儿,这严重与事实不符啊。描述就有问题嘛,师傅你看,什么搂作一团,乱啃一通,什么太子目含□□,义妹娇羞奉承,这都哪跟哪啊。当时我明明就昏迷了,昏迷了。”   祁月出做出非常同情的样子:“确实不妥。”转言又道,“但是话本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嘛,迎合大众口味也是应该的。”语罢,拿着话本转身离去,这下可得找个安静隐蔽的地方看。   柳长安:“…天啊!天理何在啊!”这白日宣淫的名声算是扛下了。   柳长安在月出宫待了几日,总觉得长鱼渊的脸时隐时现,在她看书时,书上会浮现他浅笑的俊脸。在她抚千雅琴时,琴上也会有他刻板的俊脸。简直魔怔了,柳长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他,万一他也想让自己回去来着?还未等到向祁月出禀明,阿卿驾着一只轻盈的仙鹤出现在柳长安面前,兴致盎然地朝她喊:“长安,快上来。”   “去哪儿?”柳长安高度戒备,总觉得遇到她就没好事。   阿卿神色悠哉悠哉:“北陵仙尊也在哦。你来不来?”   “来。”柳长安一咬牙跳上仙鹤。阿卿贼贼地笑:“就知道你会来。”   仙鹤落在一座岛上,阿卿一路解释道:“这是蓬莱岛,仙人有时会聚在这里处置一些有争议的事情,比如这次就是嘉树谷和东海龙王宫因着一棵树吵了起来。”   “一棵树也值得争执?”柳长安怀疑仙人们是不是都太闲。   “你可别小看这棵树,此树名櫰木,其形状像堂梨,结的果实食用以后可增加百年修为。这棵树长得恰好在嘉树谷和东海的交接处,双方都说是他们自己的。这不就吵起来了。”阿卿双手摊开作无奈状。   “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也不过增加百年修为嘛!”柳长安对一群人来争一棵树表示费解。   阿卿摇着柳长安的肩膀:“长安,你真是被北陵仙尊和月出仙子保护得太好了,什么都不懂。傻傻的。”   柳长安怒道:“你才傻。”   阿卿嗤笑道:“说你傻,你还不信。父皇一年发给各部的百年修为仙丹才五十颗,一棵树可以结多少果实。那至少也相当于一年的仙丹吧!你说谁不眼红,你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嘉树谷和东海是一家子人呢。总要为族人谋福利啊!”   长鱼渊和祁月出从来没和她说这些。柳长安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的道理,遂点头表示理解:“也是。”   两人蹑手蹑脚藏在柱子后面,柳长安环顾一圈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大厅中间是青衣锦袍的隋崖,黑衣的长鱼渊坐在右上方,左上方空了一个位子,右下方是白衣的顾檀,左下方是一个紫衣男子。然后依次坐着酥胸微露的薄姒,白发老爷爷等人。几人正在进行白热化的讨论。阿卿一脸惋惜:“可惜南溟仙尊闭关,没有来!四仙尊来了三个,喔噢,秀色可餐啊!”   柳长安不理会她的花痴:“那个紫衣男子是谁啊?”长得比女人还妖艳多情。   阿卿垫脚看了眼:“东华仙尊遗姜,是不是很风流倜傥?”   柳长安瞅着遗姜含水多情桃花眼,中肯评价道:“倜傥没有看出来,风流嘛!倒是有点。”   阿卿嬉皮笑脸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这模样的,你喜欢北陵仙尊那样的,对不对?”   柳长安被梗得呛了一口风,剧烈地咳了起来。里面的人全部静默,只听得柳长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果然一跟着她出来就不会有好事。阿卿看着柳长安激烈起伏的胸口,以为她要被她一句话气断气,小脸煞白,差点哭起来。   隋崖急急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运起灵力帮她理顺经脉,才温柔问道:“好些了吗?”   柳长安喘了几口,呐呐道:“多谢,好多了。”长鱼渊身姿挺拔,站在薄姒旁边对她没有看一眼。柳长安很是失落,眸子暗得像铺了一层灰。   顾檀发现了她,颇为意外:“长安?”柳长安扬起微弱的笑算是打招呼。   薄姒见东海龙王迫于长鱼渊及遗姜的压力,正要让出櫰木,被她收入囊中,却被一个小丫头莫名打断,很是气恼:“哪里来的野丫头,议事厅也是你随便进的吗?”她认识阿卿却不认识柳长安,此时的火全冲着她去。   “议事厅是你家么?为什么我不能进?”柳长安不屑地反驳。   薄姒恼羞成怒,怒道:“倒是牙尖嘴厉,你父母没有教你要尊敬长辈么?”   柳长安闻言颇觉好笑,反唇相讥:“你算哪门子长辈?”   长鱼渊黑着脸,出声制止:“柳长安,闹够了没?还不退下。”   薄姒扯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原来是绵鸾的女儿,一个□□的女儿,果然是没教养得很。”   柳长安冲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啪”震得在场的人都张口结舌。薄姒白嫩的脸上瞬间浮起一个巴掌印,柳长安这一巴掌是使了全力的,打完后自己的手也隐隐发麻。薄姒哪里受过如此侮辱,愤恨在心,扬手欲要扇回去,长鱼渊离薄姒近,抓住她的手不放。   顾檀和隋崖已经把柳长安护在身后,阿卿茫茫然地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不知所措。遗姜抱着手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平时飞扬跋扈的薄姒算是遇到对手了。   长鱼渊摸着薄姒浮肿的脸,眼神有些心疼,劝道:“算了,她还是个孩子。稍后,我定然亲自送冰顔膏上门赔罪。”薄姒心有不甘,但碍于长鱼渊的面子生生忍住:“今日看着北陵仙尊的面子上,我放过你。”   柳长安拔开挡住面前的隋崖和顾檀:“你不必看他的面子,今日你敢动我一下,我便屠你嘉树谷全族人。”   薄姒怒极反笑:“嗬,好大的口气。不知所畏。”   长鱼渊也是勃然变色:“柳长安,你是不是还想把师叔也屠了?”   柳长安低着头,默不作声。   顾檀上前圆场:“好了,小姑娘嘛!至于这棵树嘛!我也提议归嘉树谷。”转头又对东海龙王道:“顾某愿每年奉上五十颗百年修为丹给龙王,龙王你看如何?”   龙王还未接话,柳长安倒率先龙王一步,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我不同意,凭什么长在交界处的东西要归某一方,应该秉着共同开发,共同治理的精神。”   顾檀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不该笑。   遗姜倒是性情中人,哈哈大笑起来:“长安姑娘这个提议好啊!我倒是觉得可行。太子以为呢?”   隋崖自然是秉着公平的原则:“若能如此,自是最好不过。谷主你可赞同?”   薄姒本就一肚子怒火万丈,眼看形势越发不利,语言更加刻薄:“太子当然说好,毕竟有过鱼水之欢,总不能驳了她。柳长安你还真是跟你娘一样□□,到处勾引男人。”   柳长安惨白着脸,颤抖着手拔下青枢,幻化成剑:“薄姒,你屡次出言侮辱我娘,今日不为我娘血洗耻辱,我就不叫柳长安。”运气而成,青枢剑化数十柄,纷纷朝薄姒砍去。   薄姒叫嚣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如此嚣张,倚杖的是什么?”薄姒拂袖挡开围攻自己的幻剑,亮出法器桐婀古琴,拔弦而起。   长鱼渊身影弗动,一挥袖按住古琴,一抬手收了柳长安的青枢,一双俊目冷冽似冰:“闹够了没?”   隋崖见柳长安咬住下唇,眼睛泛红,心中很是怜惜:“好了,长安,她也是无心之语。”   顾檀过去搀她:“长安,走,我为了你酿了无忧,去尝尝?”   柳长安眼睛一直紧紧盯住对面的两人,顾檀和隋崖顺目望去,只见薄姒靠在长鱼渊怀里,轻轻抽泣,梨花带雨的楚楚模样,令人怜惜。长鱼渊环着她的肩,嘴唇开合,好似在软语相劝。   气氛有点凝滞。最为尴尬的是东海龙王,本来今天他是主角,结果被突然闯入的女娃娃抢了去,好在女娃娃替他挽回了颓势,至少可以确定他不会吃亏。   隋崖尽力挽回氛围:“那就这样吧,櫰木归东海龙宫和嘉树谷共同所有!可还有异议?”   遗姜用手扇了扇脸:“没有。既然事情尘埃落定,本仙尊还是回去了。告辞!”哎呦,好久没有这么有趣的事儿了,回去赶紧给裴邈说道说道。    ☆、前尘似何人(七)   不知长鱼渊对薄姒说了什么,这次薄姒也没有异议。顾檀自不必说。对于东海龙王倒是意外之喜,原本嘉树谷一直气焰嚣张,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被一个小丫头就轻易改变形势了。其余诸仙的想法是,哎呦,这小丫头,原来是九公主,怪不得如此飞扬跋扈。早传闻她与太子有一腿,如今看来此事不虚,貌似还和西寒仙尊关系亲密,果然是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隋崖发表总结性的定论:“既然此事已定,诸仙可自行散去。”众仙交头接耳着离开。   顾檀担心盛怒下的长鱼渊惩罚柳长安,力邀柳长安去他的西寒宫小住:“长安,随我去西寒,我们畅饮无忧。”   长鱼渊板着脸,冷冷出声:“长鱼的家事就不劳西寒仙尊费心了。”   顾檀摇扇轻笑:“可从刚才的情形看,北陵仙尊并没有把长安当家人。”   柳长安低着头,连只见过一面的隋崖和檀郎都护着她,可他呢?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女人。   长鱼渊不理会顾檀的暗讽,迈步出门,路过柳长安时,用冻人彻骨的声音道:“走。”   柳长安觉得自己忒没骨气,应该强硬道:“长鱼渊,从此你我一刀两断,哼哼。”然而,当时的她没了对待薄姒时的霸气,宛如霜打的茄子灰溜溜地跟在长鱼渊后面。   隋崖不放心,拖住她的手臂:“长安,跟我走。”眼见长鱼渊越走越远,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意思,柳长安心急如焚,甩开隋崖就追上去。隋崖眼色一寒,看得躲在旁边一直不敢出声的阿卿瑟瑟发抖,大哥发起火来,可不是一般的恐怖,得赶紧溜。   顾檀拍拍隋崖的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很明显,柳长安对她的师叔有不一般的感情,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隋崖看着正偷偷摸摸准备溜走的阿卿,不予理会,自行御剑离去。留下阿卿目瞪口呆,大哥没有发脾气,有点反常啊!   柳长安被长鱼渊收了青枢,没有法器,追上长鱼渊,含混不清道:“师师叔,窝没乏气,灰不了。”   长鱼渊转身盯着她低垂的小脑袋:“刚才不是要屠人家族人么?现在怎么连飞都不行了?”   柳长安继续闪烁其词:“我,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力求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长鱼渊压抑住想揍她一顿的想法,顾檀和隋崖那么紧张不就是怕他惩罚她么?长鱼渊唤出天枢剑,踏上去,柳长安以为他不管自己,哭丧着脸,娇嗔:“师叔!”   长鱼渊真是怕了她了,凝她一眼:“还不上来。”   柳长安转嗔为喜,依着长鱼渊站好。本来两人在天枢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长鱼渊在后,柳长安在前。   飞至半途,柳长安磨磨蹭蹭地往后靠,长鱼渊发现她的举动:“别胡闹,当心掉下去。”   柳长安听到长鱼渊的关心,胆子愈发肥起来,转过身面对长鱼渊,两人之间只余一丝缝隙的距离。长鱼渊诧异地看着她,不知这丫头又要搞什么鬼。柳长安鼓足勇气,学着薄姒的动作,双手环住长鱼渊精实的腰,脸轻轻靠在他胸口,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一阵安心。   长鱼渊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身体僵硬,但本来为人庄重自持的他自然无法接受宛如女儿的柳长安做出如此不堪举动,刻意忽略波澜不惊的心泛起的丝丝涟漪,厉声呵斥:“自己站好。”伸手拉她站直。   柳长安被他拉扯,心里不乐意:“薄姒靠得,我就靠不得么?”   长鱼渊白皙的脸上漾着胭脂颜色,竟无言以对。   柳长安穷追不舍:“师叔,我漂亮还是薄姒漂亮?”   长鱼渊脸色红得快要滴出血,从来没有女子这么大胆的问他类似的问题。一向冷静的北陵仙尊,此时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头,无所适从,惊慌交加。   柳长安对长鱼渊的沉默很不满意,继续追问:“那,师叔喜欢我多些,还是她多些?”   长鱼渊最终只得拿出长辈的气势压迫她闭嘴:“没大没小,你如此执着追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不如把心思放在修习上,我算过了,你的天劫快到了。从今往后天劫未渡之时,不得踏出北陵宫一步。”   柳长安郁闷到了,试图反抗:“师叔…”   长鱼渊看破她的企图,一口否决:“不用再言,我意已决。否则你就搬到月出宫。”   柳长安翻着白眼妥协了,又要赶她走,她认栽还不行么,噘着嘴:“不出就不出,当谁稀罕似的。”   回到北陵宫,仙婢仙伺恭恭敬敬迎上来:“仙尊,九公主。”   长鱼渊对他的贴身仙伺道:“去把冰顔膏拿来。”   柳长安一听,顿时暴跳如雷:“不准去。”仙伺吓了一跳,看着两人,一时进退两难。   长鱼渊冷眼横扫仙伺:“赶紧去。”   柳长安噘着嘴坚持:“不准。”斜着眼瞪长鱼渊,一脸挑衅。   长鱼渊对她的无理取闹很是头疼,只好拨开她,自己去拿冰顔膏。   柳长安张开双手拦住他:“我不许。”从未见过两人如此相处,一众婢伺都惶恐不安,境地窘迫。   长鱼渊暴喝一声:“退下。”本来此话是对柳长安说的,结果话音刚落,一众婢伺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柳长安宛如泰山屹立不动。   长鱼渊越发觉得头疼,这丫头简直要翻天了,这么对待长辈。殊不知,在柳长安眼里,他不是长辈,他是她仰慕的男人,她见不得他对别的女人一丝丝的好。   长鱼渊不能来硬的,只得来软的,好好讲道理:“长安,你打伤了嘉树谷主,我们自然应该上门赔罪。师叔知道你不会去,所以师叔我替你去。”   柳长安惊疑不定:“你是为我去的。”   “当然。”   “你确定你不是心疼她?”   “不是。”长鱼渊说的有一半实话,他一向自律甚严,对感情向来淡漠。当年薄姒对他一往情深,以身相救,长鱼渊对她逐渐有了好感,天帝便有意撮合二人,一来二去长鱼渊也就默认了。看着薄姒被柳长安打了一耳光,长鱼渊首先不是怜惜薄姒,而是顾虑薄姒伤害到柳长安。   柳长安对他的回答很舒心,然后像个等待夫君的怨妇,哀声嘱咐道:“那,师叔你早点回来。”   长鱼渊神情迷惑,这丫头怎么从蓬莱岛回来感觉就不太对劲。   长鱼渊这一去就是三天,柳长安待在北陵宫盼星星盼月亮,没有盼回长鱼渊倒把阿卿这丫头招来了。一看到骑着仙鹤在她头顶晃悠,她就下意识躲开。阿卿见她要躲,赶紧跳下来:“长安,长安躲什么?”   柳长安假装没看到她,抱头鼠窜。阿卿揪住她,郑重其事:“长安,我是来帮你的。”   柳长安闻言差点喷她一脸口水:“你不害我就成,帮我什么啊?我没什么需要你帮的。”   阿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长安,我知道你喜欢北陵仙尊又不敢说。”   柳长安转着头发的青枢,思索着要不要杀人灭口。   阿卿见她神情莫测,赶忙表明诚意:“放心,我没有和其他人说。我来就是传授你方法,让你推倒北陵仙尊。”   柳长安半信半疑:“真的?你有什么好方法。”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你只要稍微的那么矜持地表达一下你的情意,北陵仙尊肯定就懂了。到时你们双宿双栖了,可不要忘了我这个红娘哦。”阿卿沾沾自喜。   “快说,快说。”柳长安迫不及待地催促着阿卿。   阿卿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柳长安满脸狐疑:“这能行吗?”   阿卿信誓旦旦拍着不甚雄壮的胸脯:“准成。”   在阿卿的唆使下,年少无知的柳长安开始写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并且还落下把柄,导致以后在与某人相处的好长一段时间都出于劣势。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柳长安读完觉得哪里不妥,“阿卿,这诗好像是写给女子的。”阿卿不以为意:“是吗?哎呀!你别管那么多,北陵仙尊看得懂你的情意就行。”   柳长安动笔开始誊抄,斟酌半晌,还是改了一个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子,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读了一遍,觉得颇不放心,“阿卿,你说师叔看得懂吗?”   阿卿嗤之以鼻:“你以为北陵仙尊像你一样没文化么?北陵仙尊才情可高了。懒得和你说。快抄,快抄。”   抄完后,两人为着以什么样的方式送出去而愁眉不展。策划了好几十种方案,最终拍板成型。柳长安假装掉落情诗在地,然后娇媚一笑:“师叔你的东西掉了。”长鱼渊动作潇洒,俯身拾起,展纸一阅,立刻明白柳长安的情意。然后温柔含情道:“长安,你真是太有才情了。师叔好喜欢。”两人相拥而泣。   柳长安望着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阿卿,总感觉这事不靠谱:“阿卿,要不,要不算了?”   阿卿义正言辞道:“不行,本公主必须要为你和北陵仙尊的终身幸福负责。”柳长安白她一眼要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一看她就是闲的。   阿卿缠着柳长安排练了一遍,走之前还寄予厚望道:“长安,好好发挥,争取一举拿下。”   柳长安很是配合,肃穆地点点头:“等我的好消息。”    ☆、前尘似何人(八)   可白云苍狗,世事难料,还未等到柳长安递出她的情诗。长鱼渊却带回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消息,他将要迎娶嘉树谷谷主薄姒。   柳长安红着眼问道:“师叔,你为什么要娶她?我不同意。”   长鱼渊背着手,面若冰霜:“长辈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去上幽台练剑。”   柳长安负气一扫手摔了案头上的瓷杯,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发出悠长的回响。   长鱼渊冲动之下,扬手扇了她一耳光,虽然已是下手轻缓,到底还是让柳长安脸上红了一片。   柳长安忍住泪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打我,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打我。你是为她讨回这一巴掌的,是吗?”   长鱼渊蜷在袖子里手微微颤抖,他怎么能打她呢?打了她,她不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可她如此骄纵,他要如何管教她才好。长鱼渊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里又是愧疚又是疼惜:“长安,对不起,师叔没有控制住自己。”   柳长安是如此渴望他的温柔,他的怀抱,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口中不断喊着:“师叔,我不要你娶她。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长鱼渊闻言,脸色吓得惨白:“长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师叔。你到底有没有礼义廉耻?”   柳长安不依不饶:“我不管什么礼义廉耻,我也不管什么戒律清规,我就是喜欢你。”   长鱼渊又是狠狠一巴掌扇过去,这下没有留情,柳长安的嘴角立刻浮出血丝:“看来我不打醒你,你是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柳长安,你是我的师侄,永远都是。立刻回月出宫,我派人送你。”长鱼渊背过身子,抓住自己哆嗦的手,不忍再看,害怕自己一回头就心软,到时就是她和他的万劫不复。   柳长安看着他冷酷的背影,心如死灰。拭了泪水,倔强地站着:“不用了。长鱼渊,今日的两巴掌,打散了我们十年的情义。” 说罢,取下头上的青枢,重重扔在他脚下,嗓音颤栗:“从此,我不会再踏进北陵宫一步,我柳长安和你长鱼渊恩断义绝,互不相干。”转身捏了个诀,芳踪杳然。   长鱼渊握住胸口,疼得鬓角微湿,自言自语道:“恩断义绝,互不相干。我呵护你十年,柳长安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么?”蹲身捡起青枢,攥在手心,故意让簪尖刺破手心,仿佛只有如此才可以缓解心里的疼痛,血滴落的声音,清脆悦耳。   柳长安乘风而行,不知道何去何从,其实没有青枢,她的法力也足够她飞行千里。她只想靠他近些而已,如今也好,连面都不用见了。一路上胡思乱想,月出宫却是不能回了,隋崖和阿卿那里更是不能去。她现在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舔舐伤口。不知不觉柳长安飞到一片桃花林,瞅着很是眼熟,待飞了一圈才确定这正是百晓生的桃林。如今她孤身飘零流离,还不如暂住于此,等脸上的伤好了,再回月出宫。打定主意,柳长安选了一棵硕大的桃树作为自己的家,躺在树枝上数着云汉中的繁星。   顾檀与百晓生畅饮一番后,百晓生醉得不省人事。顾檀惋惜摇头:“百老君的酒量越来越浅了。”一个提着酒壶穿梭在桃林之间,引吭高歌:“月皎兮朦胧,流华兮佳节。今夕兮锦衣,何年兮笙歌。一生兮无忧,半醉兮南柯。醒时兮倚云,随心兮濯波。”   柳长安正清清明明地望天惆怅,听得此歌声有种知音难觅的感慨。随心而动,追着歌声寻了过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拎着酒壶,边走边饮,好不快活:“檀郎?”   顾檀抬眼望着御风悬空的女子,诧异挑眉:“长安?你是专门来找我喝酒的么?”   柳长安收了诀,落在他面前,昧着良心答:“对!快拿酒来,让我醉生梦死。”   “你脸怎么了?”顾檀一眼望到她脸颊上的红肿。   “被打的。”柳长安装作毫不在意,直言不讳。   “谁?长鱼渊?”顾檀有些火气上冲。   “别管了。先拿酒来。”柳长安不耐烦挥挥手。   “长安,你对我可不可以稍微耐心一点。”顾檀故作委屈。   “别磨叽。”柳长安抢过他手中的酒,仰头就往嘴里倒,辣得眼泪直流,语带哭腔喊道:“好酒,好酒。”接着又是一大口,一大口的往肚子里咽。   “长安,你别这样。”顾檀抢过她的酒壶,摔到一边。柳长安本就心里憋屈,被如此一抓扯,瞬间就装不下去了,扑在顾檀身上哭得稀里哗啦:“檀郎,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他还打我。他打我,呜呜呜…”   顾檀轻柔摸着她的背,温言安慰:“别哭,别哭,他不要你,我要。我带你回西寒,好不好?我们一起酌酒,寻幽,抚琴,莳花。”   柳长安不答,只顾哭得涕泪交零,眼泪鼻涕抹得顾檀的白衣一团污秽。顾檀也不嫌弃,任她发泄痛哭。哭了半晌,自己也觉得没甚意思,抽抽搭搭地收了。   顾檀低头问她:“哭痛快了?”柳长安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睫轻眨,很是委屈道:“我脸疼。”   顾檀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了几下,有些心疼:“走吧!我带你去上药,不然就要破相了。”说完拉着哭得小花猫似的柳长安朝桃林深处走去,满林的桃花仿佛也识人情,洋洋洒洒地飘在半空,宛若一场不期而遇的桃花雨。   长鱼渊站在大殿保持着柳长安离去时的姿势:“她可回了月出宫?”   跪在下方的仙伺忐忑答道:“去月出宫的仙婢已回,九公主并未回去。”   长鱼渊觉得他平日的自持已经绷不住,此时他也想任性一次,打碎满殿的珍宝玉瓷。可终究还是慢慢克制下来,气却有点紧,沙哑道:“派人去寻。”仙伺领命而去。   长安,你还真的要与我恩断义绝,互不相干么?长鱼渊闭着眼睛,很茫然,很难受,似乎生命中最重要的已离他而去。   西寒宫中,春意融融。   柳长安笑眸弯弯凝视着一旁酿酒的凤眸华冠,玉面倾城的风华男子:“檀郎,你酿酒的样子真好看。”   顾檀挽着一截袖子,搅动着酒粬,望着她闪着银星的杏眸,宠溺道:“长安,喜欢?”   柳长安杏眸微挑,理所当然道:“当然,公子颜如玉,姑娘爱得慌。”   顾檀笑声朗朗,如似风吹银铃:“噢长安也是爱我?”柳长安正气凛然道:“爱啊!就如爱苍天碧月,桃秾李夭。”   顾檀故作有些失落:“原来我在长安心里不过是自然万物,浮生一瞥。”   柳长安正要解释,一仙伺屈身上前禀报:“仙尊,嘉树谷派人送来请帖。”   顾檀皱眉:“递上来。”柳长安自行躲在纱幔后面,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西寒宫。   俄而,一广袖垂带仙娥翩然而至,跪在顾檀面前,不敢直视他的出尘仙姿:“西寒仙尊,谷主不日将大婚,特邀仙尊屈驾观礼。”   顾檀颔首接过礼帖,漠然道:“有劳。敢问与嘉树谷主喜结连理的是何人?”   仙娥不意顾檀还要问话,欣喜而答:“自是北陵仙尊长鱼渊。”   顾檀按捺声色:“哦!退下吧!”仙娥起身告退,临走前偷偷瞥了一眼玉树而立的顾檀,瞬间心若鹿撞,惶惶而去。   “长安,长安?”顾檀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答。转到帘后一瞅,只见柳长安满脸是泪,潸然而泣,煞是可怜。   顾檀围着她倚在自己怀中,苦涩滋味翻腾:“长安,他要成婚了,你放过自己,好吗?”   柳长安推开他,带着浓浓鼻音:“我不要,我不要他成婚。”忽而,用手死死抓住顾檀的手臂,哀求道:“檀郎,檀郎,帮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   “好,长安,我帮你。”顾檀苦笑,觉得自己在面对柳长安的时候,真的是毫无原则可言,又轻轻哄道:“长安,你脸色不好,先睡一觉。我替你谋划。”   柳长安忧伤哀戚,颓然摇头:“我睡不着。檀郎,谢谢你,有你真好。”顾檀趁她不备,俯身从腿弯打横,动作轻柔地抱起来,柳长安不防他有此举,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额头轻轻挨着他精致的下巴,惊慌道:“檀,檀郎。”   顾檀低头温柔地吻在她额发上:“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柳长安宛如被他温柔的声音蛊惑,沉沉陷入梦乡。   底下的仙婢瞠目结舌,仙尊何曾如此温柔对待过一个女子。心底暗叹,这下不知有多少仙子要伤心欲绝了。   梦中的柳长安睡得并不踏实,她仿佛走在一个幽暗潮湿的甬道里面,四周黑漆漆一片。走了不知有多久,前方有一丝亮光,好像是天枢的剑光,柳长安喜出望外:“师叔?师叔,是你吗?”回应她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柳长安感到一阵凉风袭来,卷得她浑身瑟瑟战栗:“师叔,师叔?”   “你来了。”一个粗嘎的声音从光的方向传来。   此声音自然不是长鱼渊的声音,柳长安恼怒:“你不是师叔,你是谁?是谁?故弄玄虚。”   “你来了。”仍旧用粗嘎的声音重复这句话。   柳长安觉得十分古怪,壮着胆子走近,那团光忽然到处乱窜起来,化成一个巨大的怪兽,一口咬向她。她本想拔出青枢抵挡,一摸头上的青枢已然不在,血盆大口正要吞噬她,吓得她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顾檀心中一急,慌忙抱住她:“长安?长安?怎么了?”   柳长安吓得冷汗淋漓,趴在顾檀怀里良久,渐渐平息下来,才轻喘道:“做了个噩梦。”   顾檀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柳长安被他的温柔呵护扰得心乱不已,忧愁道:“师叔何时才会像你一样,对我悉心呵护,温柔以待?”   顾檀心中百味翻滚,千言万语化成一简单的话,却是柳长安听过最美的话:“我会一直待你好。”   “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   “谢谢。”谢谢你识得我的好,檀郎。    ☆、前尘似何人(九)   嘉树谷主大婚当日夜里,嘉树谷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朋满座,仙客云集。柳长安环视一圈,该来的都来了,隋崖作为太子,奉天帝之命为主婚人,阿卿自然也跟着跑来凑热闹。东华仙尊遗姜居了一方与围着他的一圈仙子调笑逗乐,言笑宴宴。暂时没有看到祁月出和蔓儿,柳长安放下心,她其实并不愿意让她们担心。其他诸仙,柳长安皆不认得。   未及,婚礼已经开始了,随着喜乐奏起,隋崖朗声道:“有请新人。”   薄姒头戴凤冠,罩着鸳鸯戏水的喜帕,红衣一袭怜娇软, 梨靥双涡惜嫩香。长鱼渊身着大红喜服,衬得眉眼格外俊俏,身材颀长提拔,精瘦的腰间系着一枚圆润的青佩。那枚青佩,柳长安还认得,是她熬了几个日夜,为他打磨的,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长安’两个字。柳长安有点难过,他穿着红衣真好看,有着器宇轩昂的气度,带着雅人深致的俊逸。   顾檀眸色忧虑地看着扮成仙伺的她:“长安?”   柳长安展颜,笑意不达眼底:“檀郎,我没事。   ”   隋崖展开帝谕宣读:“北陵嘉树,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宣读完,隋崖拱手贺道:“恭祝两位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长鱼渊丝毫没有流露新婚的喜气,依然冷眉冷眼,沉声道:“谨谢帝君,帝后,太子。”   “两位,帝君帝后赐御酒,此酒一饮,永结同心。”隋崖端起酒杯递向长鱼渊。   长鱼渊呆愣了半晌,才缓缓接过。薄姒隔着喜帕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接过才心下安定。   两人交手互挽正要对饮,一道剑光射来,打翻杯子。薄姒含怒,长鱼渊面无表情。观礼众仙却是一惊,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北陵仙尊和的嘉树谷主婚礼上捣乱,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此时被众仙定义为活得不耐烦的柳长安,缓步走出来,月华流泻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清辉,凉薄而又哀愁道:“师叔成婚,长安特来贺上敬礼,不知我的这份礼,师叔是否喜欢?”众仙不知这上演的是哪出,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一片哗然。   隋崖惊愕地望着她:“长安,这是何意?”   柳长安不理会隋崖以及周围的嘈杂,慢慢向长鱼渊走去,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那个穿着喜服欲与他人情意笃深的男子。长鱼渊看着她越走越近,一向冷静的他开始着慌。柳长安没有忽略他眼底的慌乱,他是怕她搅了他的婚礼吗?   薄姒见情形不对,猛然掀开喜帕,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容颜,布满不屑与怒意:“柳长安,你要干什么?”   柳长安顿住了脚步,偏头沉思,模样煞是娇俏可爱:“我来给师叔送贺礼啊!”   薄姒眼里浮现一种深沉的厌恶,暗骂矫情做作:“既然如此,我们夫妻二人心领了,烦请到堂下观礼。”薄姒怕她乱来只得忍气吞声,这笔账暂且记下。   柳长安故作满脸惊讶地双手张开:“可是礼还没有送啊!嘉树谷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师叔入洞房吗?”   薄姒一脸怒容,一忍再忍:“那就请送吧!”   “那就请收好我的礼物。”柳长安娇笑倩兮,手上却运起灵力化桃枝为利剑,直直刺向薄姒喉咙,薄姒防不胜防,眼看就要被刺中,长鱼渊适时出手,挥袖一挡,桃枝便断为两段,跌落在地。薄姒却是受惊不轻,转瞬目露凶光,好险,贱人,走着瞧。   柳长安却没有停手,利落用桃枝在手腕上一划,血瀑翻涌而出,嘴里默念仙谕,结成血祭阵,合围如巨大的气罩,只困住三人,把其他人屏蔽在外。又一抬手运起所有灵力,化成无数幻剑,袭向两人。长鱼渊眼色骤变,她不要命了么,竟然用了毕生修为结血祭阵,推开薄姒,幻出天枢,挥剑破阵。柳长安狠下心,又划开另一手腕,为血祭阵的防御和攻击加持。看着长鱼渊挥剑的动作,暗暗发誓:她对他只随性这一次,这次后,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认命了。   顾檀也是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拉走柳长安,反而被血祭阵的气浪震开。又不敢轻易破阵,唯恐反噬柳长安,只能眼睁睁地关注里面的动静,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一时心慌意乱。   遗姜不知何时摇头晃脑地凑了过来:“哎呦!又是这个小姑娘,真是年少无畏啊!用毕生修为结血祭阵,此战之后恐怕她也是个废人了。”   顾檀狠狠抓住他的衣领:“你别胡说。”   遗姜镇定自若地拍开他的手:“西寒仙尊不要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就算不成废人,也是经脉俱断,真是可惜了她的一张好皮囊啊!”   顾檀担忧地看着里面的三人,心如火焚:“长安,长安,收了阵,让我来处理, 一切有我。好不好?长安,长安…”   隋崖也是脑子混乱,这是什么情况?阿卿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来。   祁月出带着蔓儿往围得水泄不通的大殿挤,一边挤一边牢骚:“至于么,不就成个婚,这么多人围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看猴戏呢。”好不容易挤到最里层,看着里面两人摆开的架势呆如木鸡:“长安?”   蔓儿支着脑袋往里瞅,仰起愉悦的脸:“长安在哪里?”愣了片刻,支支吾吾道:“仙仙子,长安和仙尊是在演节目?”   祁月出难得严肃,沉声道:“演什么演,赶紧拉开他们。”   祁月出和蔓儿被屏蔽在阵外,只能焦急地呼唤:“长安,长安,不要做傻事。有什么事,出来说。”   蔓儿急得快要哭了:“仙子,长安的血祭术不是你教的么?你快想想办法啊!”   祁月出此时也颇为恼火:“这丫头用了毕生灵力,如果轻易破阵会反噬她的,我再想想,想想,万全之策。”自己心慌意乱得不停地转圈踱步。   柳长安觉察到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意图奋力一搏,运气凝神,化成一支巨剑刺向薄姒,长鱼渊飞身旋转用天枢斩断幻剑。柳长安被强大的灵气反噬,再也强撑不住,捂住胸口吐出鲜血。血祭阵没有灵气支撑,瞬间消散殆尽。   长鱼渊眼看柳长安被自己的灵力所伤,一时震慑,悔恨卷得他有些摇摇欲坠。薄姒趁机用了九成灵力运剑刺向柳长安,柳长安此时经脉俱损,避无可避。顾檀情急之下挥出一掌打偏剑身,哪知薄姒早已准备直取柳长安性命,此时发出了两柄剑,被顾檀打开的一剑,后面的一剑却以雷霆之势而来,蔓儿惊叫着扑了过来挡在柳长安的前面,剑瞬间刺穿蔓儿的胸口,蔓儿未发一言便香消玉殒。顾檀愤怒不已,一掌袭向薄姒,薄姒踉跄倒地,嘴角鲜血直流。却无法挽回蔓儿已逝的悲惨局面。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在场的仙人都震惊了,眼看喜事変悲事,却无能为力。   柳长安抱着蔓儿的尸体,眼看蔓儿化成一阵光芒消失不见,撕心裂肺地喊道:“蔓儿,不,蔓儿。蔓儿。”   祁月出怒得眼睛发红:“狗娘养的,老子今天弄死你。”迅速拔出佼人剑,顿时狂风大作,肃杀之气骤起。   隋崖怕时态不可收拾,出手拦下祁月出:“仙子,冷静点。”   祁月出哪能听他劝阻,双手捏诀,正要大开杀戒。柳长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后背抱住祁月出:“长安…”乘祁月出放松之际,柳长安捏诀弄昏了她,又对着昏迷的祁月出道:“师傅,此事你不要插手,我会替蔓儿讨回公道的。太子烦请你送我师傅回宫。”隋崖颔首应下,此事真是一团糟,不知道如何向父皇解释,转身招呼阿卿带着祁月出离去。   长鱼渊宛如木偶面无表情地看着柳长安。   顾檀目含焦灼,苦苦哀求:“长安,就此结束,可好?”   柳长安不搭理他,眼神空洞,行尸走肉般地走向长鱼渊,今日就让一切都了结。长鱼渊怔怔地望着她悲凉的神情,好像心被挖去了一块,痛得无法呼吸,此时就算是她要他的命,他都给她。柳长安并没有要他的命,只是扯下他腰间的青玉,狠狠摔在地上,霎时玉绽裂开来,残片四处蹦落。   长鱼渊不敢置一词,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痛苦勒得他快要死去。柳长安又拉起他的手,让天枢对着自己的胸口:“刺我一剑,我便报了你的养育之恩了。师叔,我累了,结束吧!”   长鱼渊手不停哆嗦,连剑都控不住,异常悲凉:“长安,长安,不要逼我。”   柳长安以胸抵剑,锋利的剑尖刺破莹白的肌肤,红色的血迹蔓延出来,打湿了月白的袍子,宛如洇开的胭脂。薄姒在一旁冷冷看着,趁势推了一把长鱼渊,刹时,剑身刺破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长鱼渊眼色一黯,扶住缓缓倒下的柳长安,泪流而下:“长安,长安。”   柳长安虚弱地笑着:“真好,如此便两清了,我不再欠你的了。”这次,她终于可以做到与他恩断义绝,互不相干了。   顾檀上前推开长鱼渊,抱起柳长安,愤恨道:“北陵仙尊现在可是满意了?”   长鱼渊默然不语,任泪水滑落。众仙皆是感慨,一向高冷自持的北陵仙尊竟然为一个女娃泪如雨下。    ☆、前尘似何人(十)   柳长安挣扎着从顾檀身上下来,靠在他怀里:“檀郎,借你法器一用。”   顾檀知她必是要为蔓儿报仇,本想再劝,见她眼神坚决,只得把贴身法器仙谕寒魄扇递给她:“长安,我可以替你…”   “不必,这是我的事情。”柳长安打断他。双手举扇,默念咒语,霎时飞沙走石,电闪雷鸣。柳长安眼睛已变至血红。   本来冷眼旁观的遗姜,惊骇道:“这丫头,真是大胆,竟然自引天劫。”   一年轻仙子不明所以:“东华仙尊,天劫不是都随机而降,怎可自引?”   遗姜道:“随机天劫只有三道天雷,而自引天劫却为六道天雷。上古之法,确有自引天劫之术,只是早已失传,不知这丫头哪里会的。”嘴里啧啧称奇:“哎呦,这小丫头不简单啊!真是倔强得很啦!”   年轻仙子还是不明白: “她自引天劫不是自寻死路么?”   遗姜对现在后生的知识浅薄惊奇不已:“你难道没看不出,她欲借天雷之力,灭了薄姒么?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年轻仙子对遗姜目含崇拜:“东华仙尊你懂好多哦!”   遗姜嗤了一声,开始关注事态发展。   只见天空闪电飞光,雷声轰鸣,第一道天劫已然落下,柳长安把扇子抛给顾檀,用双手硬生生地接了第一道天雷,引到体内,又默念咒语,单手推向倒在地上的薄姒。长鱼渊不想柳长安一错再错,拔出天枢,替薄姒接过,捏诀度向远处空山,霎时山体崩裂,轰然之声,振聋发聩。柳长安引了一道天雷已是体力不支,意识模糊。   第二道天劫即将落下,长鱼渊见状,连忙唤出青枢,青枢感应到柳长安有危险,飞将过去替柳长安挡了第二道天劫,剑身被劈得焦黑一片。顾檀待要出手替她接下第三道天雷,柳长安憋着一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拼命推开他,自己又生生硬接了第三道天雷,瞬间肝胆俱裂,接连吐血不止,昏死过去,看得长鱼渊和顾檀心惊胆战。顾檀抱起她靠在自己怀里,又是自责又是懊恼,怎么能这么纵容她自残自虐呢?第四道天雷袭来,长鱼渊用天枢引渡到自己身上,堪堪受了,却也被打得灵力涣散。第五道天雷,顾檀用仙谕寒魄扇引了自己接了,被震得口吐鲜血。   遗姜一旁看着不无遗憾地摇头,试图给旁边的年轻仙子解释:“哎呦! 这天劫一道比一道猛烈。北陵仙尊受了两道,怕是支撑不住了。西寒仙尊那道最是厉害,瞧见没?立马就吐血了。这第六道天劫,只有本仙尊出马了。”   遗姜幻出琅玕佛尘纵身一跃,引了第六道天雷,刚引到身上便感觉如若火烧的疼痛,咬着牙,运了灵气抵御,终是抗了过去,自己却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年轻的仙子尖声惊叫起来。   这厢,一众人早就被眼前一团糟的景象看蒙了。突然,一仙人嚎叫道:“天啦,还有一道天雷。”长鱼渊,顾檀,遗姜不由皱眉,抬头一看果然从未出现过的第七道天劫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袭来。   长鱼渊待要再接,却见远处御风而来,风姿卓绝,手持玉箫的蓝袍男子引了第七道天雷,化成一阵雨哗哗而下,立定之时,还不忘调侃,声色温润如轻蔼:“本尊匆匆赶来参加北陵仙尊的婚礼,尚未奉上礼物,北陵仙尊倒先给本尊还了礼了。”   遗姜笑得比哭还难看:“阿邈,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劈死了。”   裴邈扶起他,笑得月清风舒:“又不是劈你的,你怕什么?”   长鱼渊双手抱拳:“多谢南溟仙尊施之援手。”   裴邈儒雅有礼,摆手表示不必在意:“怎么?今日不是你大婚么?怎么这场景…”环视四处,“这场景倒像是被抢亲了?”   顾檀抱着柳长安沉默不语,遗姜接过话头:“可不是吗?这小丫头恁地随性,害得我们四尊为她吃尽苦头。不过,我倒是满喜欢她的,多少年了,天庭都没有如此有趣的人儿。阿邈,你去瞅瞅她,看她怎么样了?”   裴邈与遗姜素来交好,闻言,走过去查看被顾檀抱在怀里的柳长安,惋叹道:“经脉俱断,肝胆俱裂,无救了。”   遗姜有些遗憾:“可惜啊!如此佳人…”   长鱼渊想从顾檀手中接过柳长安,顾檀拂开他,语气咄咄逼人:“北陵仙尊还嫌不够吗?”   长鱼渊伸出的手定在半空,无视他的诘问,语气也不客道:“西寒仙尊难道想要她死吗?”   裴邈双目如潭,这女子好大的能耐竟然让两位素日淡漠的人针锋相对。   遗姜见两人互不相让,上前缓和僵局:“西寒仙尊,把长安交给北陵仙尊吧。他是长安的师叔,想必是有办法救她的。”   顾檀低头看着面白如纸,浑身血污的柳长安,脱下身上的白袍裹着她,转瞬御风而去,隐没在月色中。   长鱼渊扶住旁边的柱子,一口鲜血涌了出来。薄姒见状,欲上前扶他,却被长鱼渊冷酷一扫,扑倒在地:“滚,就此婚礼取消。”   薄姒怒极反笑,美貌的面容扭曲起来:“长鱼渊,你为他如此下作,可她以后只怕是恨你入骨,呵呵,你真是可怜。”   长鱼渊面如死灰,隔空甩了她一个耳光:“闭嘴。”心却被她的话刺得越揪越紧,她真的会恨她入骨?   遗姜与薄姒本是族人,虽素来与她不对盘,到底于心不忍:“好了。何必再闹呢?来人,快带谷主去疗伤。”上来两个侍女连忙扶走薄姒。   裴邈望着步履蹒跚,险些跌倒离去的长鱼渊拧着眉,心潮起伏,情之一字真是断肠□□啊!   事至如此,众仙也息了看热闹的心思,三三两两散去。不一会儿,只余遗姜向裴邈简单讲述事情原委,叙罢两人俱是惆怅百结,思绪反复。   三月后,西寒宫内,曦光从窗棱的缝隙照进来,衬得桌椅珠光润色,映得垂坠的水晶帘熠熠生辉。燃着檀香的炉鼎冉冉升起一阵薄烟,缠绕漫卷着室内的珍器宝珏。男子坐在床边,忧虑地看着躺在榻上安稳沉睡的女子,眸子宛如水镜映着一张莹雪脸庞:“长安,你怎么还不醒?檀郎为你酿了无忧酒,你要不要尝尝?味道正如你说言,真是醇厚香甜,一饮忘忧。”   仙娥迈着碎步,犹豫着上前禀报:“仙尊,北陵仙尊又来了。这次…”这次是直接闯进来的。   顾檀替床上的女子拢了拢被子,厉声打断她:“不见。打出去。”   仙娥瞬间泪流满面,来者是北陵仙尊,怎么打得出去,这不是要命的事么。哎!真是头疼。只得硬着头皮:“是。”   仙娥还未退下,长鱼渊黑色阴沉的身影已经踱入房中,沉声斥责:“顾檀你别太自私,你想害死她么。”   顾檀站起来,盛怒道:“长鱼渊,会害死她的只有你。”   长鱼渊俊朗的脸庞一下被罩上一层阴暗,冷声道:“她随性妄为,不懂世故,你难道也不知轻重缓急,罔顾她的性命?”   顾檀沉默不语,厉声质问:“你如果对她有一丝顾念就不该戳她的心,对她来说,你是她的全部。”缓了口气,“她所期颐的不过是你的爱。而你呢?”   长鱼渊闻言一滞,闭着眼,不让痛苦流露,声色苍凉:“不管怎么样,先救她好吗?顾檀,我求求你…”她是他的命,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下了。   顾檀冷若冰霜:“我自会救她。不劳你费心了。”   裴邈进来时,就看到两人冷脸相对的情形,出声打破尴尬局面:“怎么?她还没有醒么?”   至柳长安大闹嘉树谷后,帝君震怒要严惩恣意妄为的柳长安,帝后低声下气好言求情,加之太子,阿卿,月出仙子,四仙尊皆以柳长安年少无知为辞,求帝君救醒柳长安再行惩罚之事。帝君日日被几人扰得不耐烦,只得先行作罢惩罚一事,但绝口不提救治一事。柳长安沉睡期间,帝后,隋崖,阿卿,四仙尊皆是仙宝倾囊,什么都往她嘴里塞。却是石沉大海,了然无效。   见两人都不看他,裴邈只好径直说道:“此次前来是告知两位仙尊,我从上古神书中翻到一法,或许可以一试。”   顾檀和长鱼渊顿时看向他,原本死寂的眼里闪出华彩。裴邈解读出两人眼神中的期待,心底苦笑:“此书记载当年我师祖元始天尊便用此法复苏了自引天劫的璇玑女。只是此法有些麻烦,其他仙草灵药或许还可以凑齐,只是一味白骨草有些麻烦…此草乃嘉树谷镇谷之宝,可嘉树谷与长安…”   长鱼渊接过话头,诚恳揖手道:“白骨草就交给我。还望南溟仙尊多费心,替长鱼筹备其他仙草。”   裴邈颔首回礼:“自然。”   待长鱼渊走后,顾檀才道:“真的有效吗?”   裴邈拍拍他的肩:“试试吧!我看柳长安倒不像福薄之人。”能得帝后宠爱,太子青睐,两仙尊宠爱,遗姜关注,自然是有福之人。    ☆、今朝琦玉归(一)   柳阙拢着烛火,缓缓地添着灯油,三番五次地偷偷瞄柳长安。柳长安翻着书,静静地坐着,也不抬眼,也不说话,任由他时不时地偷瞄。   裴邈看着动作鬼祟地柳阙,语带促狭:“阙兄,有话就对长安说,何必藏着掖着,做贼似得?”柳阙睖他一眼,多关闲事。裴邈但笑不语,慢条斯理地理着打磨手上的玉簪。   柳长安沉浸在书香的世界里,对他俩的对话充耳不闻。   柳阙毕竟年少浮躁,不多时就沉不住气了,趋身上前:“长安,我我我…”   柳长安抬头乜他着吞吞吐吐的样子,不胜其烦:“怎么了?搞大哪家闺秀的肚子了?”   裴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阙瞪他一眼,愁眉苦脸对柳长安道:“不是,长安你别乱想。我我我…捡了个蛋。”   柳长安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坏了,拿话怼他:“捡个蛋这么难以启齿?你是又多担心我抢你的蛋啊?”   柳阙拉住她,一本正经道:“长安,你可不可以严肃点?”   柳长安很是配合地敛眉入定。   柳阙这才腆着脸说道:“长安,你还记得你救我的那片树林吗?前些日子我过去溜达一圈,发现你埋蛇怪的地方长了一个蛋。我一时好奇,就带回了。但又怕你怪我多事就没说,可…可最近我发现那蛋好像要孵化什么似得,吓得我晚上睡不着觉,昨天晚上我趁着月黑风高夜,杀人发货时,把那蛋给扔了,没想到今天一看,那蛋又自己跑回来,这不,这不…”   柳长安斥责道:“小阙子,你到底长脑子没有?什么东西都敢捡回来,要是孵出条小蛇怪吓死你。”柳阙一听,吓得打个寒颤。   裴邈收起打磨光滑的玉簪,对柳阙道:“阙兄,带我和长安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柳阙连忙点头,书生法术高强,有他在就心里也安定点。   三人围着一颗拳头大的蛋,蛋上的裂纹清晰可见,东瞅西瞅,柳长安倒是在书上见过这个东西,只是很不确定,遂征询裴邈的意见:“书生,以你之见,这是个什么蛋?”   裴邈睇眸轻笑,温润尔雅:“以我之见,这是个鸡蛋。”   “鸡蛋?”柳长安和柳阙都不敢置信。   “嗯。”裴邈沉凝片刻,见两人都快要信了,才慢慢腾腾道:“不过好像又不是。”   柳长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死书生,你耍我?”   裴邈从容不迫道:“长安别急,这不是在仔细研究么?”   柳长安转头对柳阙道:“别听书生瞎说,这是一枚毕方蛋,据书载:章莪山上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纹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我救你的山林,正是章莪山。”   柳阙放下心来:“那长安,怎么处置这枚蛋?”   柳长安戏谑道:“如今它好像认定你是它爹了,你就养着呗!”   柳阙:“……”   夜阑人静,月儿西斜,星斗横天,露水沾在睡得酣然的树叶上,降下一片凉意。裴邈敲开柳长安的门,柳长安开门诧异道:“有事?”她刚洗完澡正要休息,只着了一件月白薄袍,紧紧贴在身上,衬得玲珑曲线尽显。   裴邈挪开深邃的眸子,拿出他打磨了好几日的玉簪,作揖道:“刚才我…所以我想赔罪。”说罢,把玉簪递给柳长安,也不敢抬头看她的脸,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送女人东西,没有经验。   柳长安也不接,挑眉怪异地看着他:“干嘛?这么小的事用得着赔罪么?回去睡觉。”双手掩门,准备睡觉。裴邈大掌一推,颀长的身子轻松地挤到屋里,抵得柳长安往后退了几步。   柳长安万般无奈,这是要强送?裴邈幽深的双眸紧紧锁在她脸上,柳长安有点紧张,接过玉簪,妥协道:“好,我收了。谢谢哈!晚安。”裴邈还是没有离开的迹象,柳长安故作镇定道:“还有事?”   裴邈顺着她的话答:“有。我想替你戴上。”   柳长安觉得他今天有点魔怔,不耐道:“都睡觉了,戴什么戴,明日再说吧!”裴邈还是静如止水。   柳长安只得息事宁人:“好吧,给我戴吧。”裴邈这才舒展温润的眉眸,拿着玉簪轻轻插在她头上,呢喃道:“长安,你真美。”   柳长安心里嘀咕,美个屁,大晚上神神叨叨的,烦死了,脸上却扬起笑意:“好了吧?裴公子,可以睡觉了?”   话音刚落,柳长安就呆住了,只因裴邈捧起她的脸,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嘴唇,一脸深情的模样看得柳长安拔腿想跑。无奈裴邈不知何时用定身术定住了她,只得瞪着他儒雅的脸庞,恨不得戳出几个窟窿。裴邈突然放弃亵渎她的脸,一手掐住她的臀部拽向自己,一手抱住她的头,俯身吻向她的唇,轻轻舔舐,继而伸出舌头长驱直入扫荡她的樱口。另一只手却探进月白的袍子,隔着肚兜揉着她软软的小白兔。柳长安想破口大骂,无奈小巧檀口被裴邈含住,只得发出嘤嘤嘤的□□,撩得裴邈邪火蓬勃。凝神试图破解裴邈的定身术,不知裴邈是不是太投入了,柳长安拧了几下,发现自己可以轻微活动。   这时,柳长安感觉有个棍子样的东西正抵住自己的小腹,怪不舒服,扭着身子正要避开,便听得裴邈充满□□的沙哑声音传来:“长安,别玩火。”柳长安心底暗骂,谁稀罕和你玩火。刚被松了禁制,柳长安劈掌打开他,扬声恶骂:“变态,滚。”一脚踹出裴邈,重重地关上门,反锁。   关在门外的裴邈,一拢蓝色锦袍清华如石流清泉,澜起莲动般韵致儒雅,可眉梢间尽是意犹未尽的□□,微微叹了一口气:“长安,家师急召,我得回去了。”等了半晌,也不见柳长安应答,只得苦笑摇头离去。   柳长安一直留意他的举动,待他走后,这才拔出玉簪细看,是一支蓝玉簪,上头只简单雕了一朵祥云纹,簪身刻了一个邈字。脑子里突然忆及柳阙的嘀咕:“书生不知是不是看上李员外的闺女了?上次李小姐对着他妩媚娇笑,还扔了根手帕。之后书生就魂不守舍,开始制作簪子。我问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他说好像是。长安,你得有心理准备哈!得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宅子…”柳长安摸了一下那个字,顺手把玉簪丢到枕边,翻身睡去。   几日后,裴邈一直都没有再回来,柳长安想:也好,永不再见最好。省得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柳阙倒是时常念叨:“哎呦!书生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想着拉他去销魂坊听曲儿呢!”   柳长安挑眉:“你们什么时候去销魂坊听曲儿了?”   柳阙赶忙捂住嘴巴,遭了,说漏了。   柳长安瞥着他,一脸嫌憎:“赶紧去泡茶,真是懒得不行。”   柳阙夹着并不存在的尾巴落荒而逃。   柳长安转头又埋在书案上填了一首词:   落蔓莲枝,清幽人家,炊烟袅缕接天涯。   一种词话,半盏绿茶,疏径蓬门遍青芽。   摇筏橹,撵寒鸦,碧湾泥道布苍霞。   浅吟诗,素写画,白瀑银练吐玉荚。   在人间游历的柳长安俨然已经过上了文人雅士的逍遥生活,抛开让她心情低落的红尘情爱,倒是很享受这种平淡如水的田园生活。打量着这字,比起裴邈的确实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果然字若其人,不过貌似她自己也不丑啊!正瞎想着,眼帘闯入一团紫色,撩眼一看,来人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目似笑非笑,一袭云理暗纹的紫色锦衣风情万种,不是遗姜是谁。柳长安眉头紧锁,望着这个不速之客,他怎么会来?五百年的时间还没到呢?   “长安,好久不见,可有想遗姜哥哥?”遗姜摇着手上的扇子,眉飞色舞地套着近乎。   柳长安无语,她和他熟吗?才见过几次面?看着他摇着扇子的妖娆妩媚,对比起顾檀的清逸出尘,真是目不忍见,柳长安挪开目光,单刀直入问道:“东华仙尊屈尊驾到不知有何贵干?”   遗姜扬起桃花眼,嘴角微勾:“哎呦,长安,怎么这么冷冰冰的?真是不可爱。”说罢,挑眼望里屋瞅,像在找什么人?   柳长安递茶给他:“你看什么?”   遗姜风流婉转地理了下鬓角的碎发:“没啊!”顿了顿,“七公主大婚在即,特邀长安观礼。”   遗姜想起正事,“这是请帖。”   柳长安打开看了眼:“观礼就不必了,长安自会奉上薄礼。烦请东华仙尊替长安恭祝七公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   遗姜却道:“不妥,本尊此次前来的任务就是带你回天庭。七公主明确了态度,必要有你观礼她才结这个婚?”   难道阿卿不愿意嫁?“那就烦请东华仙尊告知七公主,长安必当前往观礼。” 柳长安又抿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道:“敢问七公主所配是何人?”   遗姜见她答应,松了一口气,用扇抵唇娇媚一笑:“西方天神之子,春神句芒。”   柳长安暗想,传说春神句芒鸟身人面,莫不是阿卿嫌弃他太丑?依照阿卿花痴的属性还是有可能的。一抬眼又看到遗姜笑得一脸春情荡漾,柳长安抚额:“遗姜,你可不可以稍微庄重点?不要对谁都是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看着怪难受的。”   遗姜:“…”内心咆哮:这是骨子里的风情,柳长安你倒底懂不懂啊   遗姜走后,柳长安嘱咐柳阙:“我要出去几日。你好好照看铺子…还有你的蛋。不要惹事捣乱,知道吗?”   柳阙一脸不情愿:“不能带我一起么?”   柳长安拍着他的脑袋:“好好修炼,等你有本事了我就带着你。你看你,没啥本事,带着你也是拖我后腿。”   柳阙委屈道:“哦!”    ☆、今朝琦玉归(二)   柳长安刚踏上天庭南天门,就被眼前五光十色,斑驳陆离的华美精致震惊了。但见云霄之间,俱是红灯喜烛,璃灯碧盏,照得平日禁欲冷清的宫阙有点暖意。眼能所及之处的亭台楼阁,廊桥水榭俱是七彩纱绫,飘逸飞舞。   守门天将看了眼柳长安递上的请帖,好意提醒道:“九公主赶紧过去吧!喜宴怕是要开始了。”   柳长安轻轻颔首,温煦而笑:“多谢天将提醒。”守门天将被她轻勾的笑意闹了个大红脸,这就是水性杨花,飞扬跋扈的九公主?怎么感觉跟传言不大一样啊!   柳长安御剑缓行,路过当年她跌落的莲花池,鬼使神差的落了下来,想要故地重游一番。未料,刚落下,便听得隐隐的啜泣,柳长安拂开挡在脸前藕叶一瞅,一个喜服华袍,凤冠霞帔的女子,正蹲在地上,抱着一片荷叶痛哭,红衣碧叶,莲香高鬓,好一副莲畔美人垂泪图。只是这背影貌似哪里见过,柳长安灵光闪现,讶异唤道:“阿卿?”   女子听得有人唤她,抬起泪痕犹在的小脸:“长安?”   果然这是今日大婚的七公主阿卿。柳长安走上前搂起她:“怎么躲在这里哭?”   阿卿扑在她怀里,哭喊道:“我不要嫁,我不要。”   柳长安拍着她的背,不解道:“那你干嘛要答应啊?”   阿卿解释起来,原来西方之神天昊替其子求娶帝君之女,帝君本是许了六公主,哪知六公主临阵脱逃,藏匿人间,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帝君无法只得换了阿卿。阿卿听闻句芒鸟生人面丑陋不堪,不愿从命。帝君强之,便有了今日的婚礼。   柳长安听完,哦哟一声:“原来是代嫁啊?你见过他的样貌?”   “没有。”   “那阿卿你有没有喜欢的男人?”   “有啊!南溟,东华,北陵,西寒,我都喜欢。”   “呃…这样说吧!你有没有爱他们爱到愿以死相随,或者不管他以后如何老丑残废,都不抛不弃。”   “好像没有。”阿卿胆颤,想象四仙尊像菩提老祖那样老丑就一阵恶寒。   “那,要不这样,你先去看看句芒是否到达了你的审美?如果你实在是看到他就恶心烦腻,我再帮你。”   “长安,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啊?”现在是不是有点来不及了   “哎呦,我的七公主,我是被贬下界的人,没有天庭的召唤我回得来么我?恐怕还没踏上天门,就被天兵天将戳成筛子。”   “哦。”   “走吧!七公主。”   “……”   送了阿卿回去,柳长安七绕八绕总算找到了婚礼大殿。大殿上灯火辉煌,团花锦簇,已是座无虚席,济济一堂。远远望着一袅娜仙子递上帖子,门口仙伺朗声道:“百花仙子来贺。”待那仙子进去,柳长安才缓步走过去递了帖子,示意仙伺不必唱诺,那仙伺恍若未见,继续尽职尽责地高声道:“九公主来贺。”倏得,原本嬉笑喧哗的大殿安静下来,众仙定定望着殿门,对这个传闻颇多的九公主甚是好奇。   柳长安望着仙伺大张的嘴巴无言以对,只得哀叹一声往里走。只见她云鬓高挽,斜插一枚蓝玉簪。柳月眉蜷着凉薄之意,杏眸点漆像脉脉不化的浓墨,唇若樱瓣娇艳欲滴,月白莲纹锦服随着她优雅的步伐随风翩跹,轻裾流佩间袅袅娜娜,丰盈窈窕,神态悠闲。比起百年前她的娇俏可爱,如今更像是琦玉而归的绝代美人。   祁月出和长鱼渊夫妇早就到了,看着柳长安走进来,祁月出就迎了上去:“长安,怎么瘦了?”   柳长安跪下轻轻磕头:“师傅安康!”   祁月出一边拉起她,一边抹眼泪:“好孩子。”   自她一进殿,长鱼渊的眼光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样不曾挪开,只不过她连一眼都没有看他。薄姒自然没有忽略长鱼渊落在柳长安的目光,心中嫉妒得要命,这嫉妒一口口地痛咬她的心,然后又毛骨惊然地透过她的骨骼,钻进她的血管,弥漫到她的全身。   柳长安仿佛不再深究过往,大大方方地走向长鱼渊,坦然福身:“师叔安好。”   长鱼渊心绪庞杂,眸色幽深:“长安,你可好?”   柳长安淡然疏离道:“挺好,谢师叔挂念。”眼神轻轻瞥过薄姒微微凸起的肚子,便退到祁月出旁边与她畅聊起来。   长鱼渊含在嘴边的话只得咽下去,何时他们会疏离至此?长鱼渊看着她头上的蓝玉簪,疼得如万箭钻心,她连青枢都不戴了,这是□□裸地昭示情义的一刀两断。   柳长安缩在袖子的手握着青枢,她以为她可以很平静的面对他,原来心还是会痛。吸了口气,柳长安便道:“师傅,殿里太喧闹,我自己出去走走。”祁月出余光瞟了一眼长鱼渊,知道长安可能还是没有放下:“去吧!婚礼快要开始了,早点回来不要错过了。”   柳长安置身于天上宫阙,心却怅惘失落,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何去何从。裴邈远远地就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儿,走近了,瞟见她头上的蓝玉簪,心中生出狂喜,顿时容光焕发,语气快慰道:“仙子孤身立亭台,所谓何事啊?”   柳长安回首便看到手持空殇,玉冠蓝袍,儒雅温润的裴邈笑得模棱两可,又想起他走之前对她的轻薄,恶狠狠道:“变态,登徒子,衣冠禽兽。”   裴邈轻轻挑眉,俯身看她:“长安,你在生气?”   柳长安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呛声道:“小女子怎么敢生南溟仙尊的气呢就算南溟仙尊要我死,我也得含笑死去。并且高呼多谢南溟仙尊大恩大德。”   裴邈拉长音调:“哦!长安会那么乖?”   柳长安眼神犀利地扫过去。   裴邈轻笑起来:“我怎么舍得让你死?我疼你,爱你都来不及。”   柳长安闻言轻鄙道:“神经,滚开。”   长鱼渊转出来就看到两人亲密靠在一起的景象,觉得心凄楚得发胀,胀得几乎把胸膛也裂破了。柳长安对他的身影太熟悉了,一眼就瞄到他,退开几步拉开与裴邈靠得过近的距离,转头就往殿内走去。   裴邈眸色一暗,她难道还是没有忘了他么?裴邈收敛神色,对着长鱼渊稽首:“北陵仙尊也出来透气?怎么没有陪嫂夫人?”   长鱼渊仿若被毒蜂刺了一下,紧缩着拳头,出声警告道:“南溟仙尊已有婚盟在身,如此招惹长安,却是何意?”   裴邈不在意地一笑:“不巧得很,昨日我刚把婚盟取消。如今我与长安,郎未娶女未嫁,彼此心意所属也是常理,怎么能算是招惹?”长鱼渊疑惑地打量他,像是辨别他话里的真实性。裴邈叹息一声,转身进殿。   长鱼渊感觉他胸膛里悬挂起冰凌霜雪,冻得他彻骨噬心。   柳长安撇下裴邈,坐下刚一会儿,顾檀就来了,对着柳长安描述道:“刚才看到北陵仙尊和南溟仙尊在殿外,见他们聊得很是专注,就没有打扰他们。”   柳长安嗯了一声,搂住他的手臂靠着:“句芒是个什么样的?”顾檀低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怎么?又想抢亲?”   柳长安想都没想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痛得顾檀哎呦一声,自己倒先笑起来了。顾檀俊脸扭曲道:“长安,痛啊!”   柳长安掀起眼帘,内心不安:“真的?我轻轻咬的啊!来我看看。”   顾檀扬起朗笑:“骗你的。”柳长安娇嗔一拳打在他身上。   裴邈一进来就看到柳长安对着顾檀笑得一脸娇俏,神情颇是难看,却被不知情状的遗姜和昔日仙友搡到一旁喝酒,裴邈压下怒火,只得秋后算账。   随着帝君帝后姗姗入席后,阿卿的婚礼拉开帷幕。柳长安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句芒,红服俊朗,眉长入鬓,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最重要的是,非常正常的下半身。柳长安暗自腹诽,不是挺俊俏的么?怎么传得跟妖怪似得?这下阿卿总不会闹了吧。再一瞅阿卿,想是见过句芒的真人了,如今也是不吵不闹,乖乖巧巧。柳长安想这下可以安心离去了。饮了一盏酒,便留下贺礼交给仙伺,匆匆辞别祁月出等人,回到她的长安茶铺。   长鱼渊一路尾随而至,这么多年,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找她。如今一见,思念便如泄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咆哮着,急喘着,仿佛要撕裂他的胸膛。他随在她身后,看她拿出青枢换下蓝玉簪,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她心里还有他的。柳长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懒得应付柳阙瞧见蓝玉簪后的八卦惊讶。    ☆、今朝琦玉归(三)   柳长安见到长安茶三字后,涌出一阵暖意,驱散不少郁结的忧愁,这才是她的家。正要推门,突然感应到有人在注视她,回眸一看,不远的花树长鱼渊黑衣冷峻,修长笔挺地站着,与夜色阴影融为一体的面容,让人看不清表情。柳长安辨不清晰,偏着脑袋朝他走了几步,有些不确定,长鱼渊?   长鱼渊从花树的阴影下走出来,依旧清静自律的模样。柳长安很是犹疑,见他半天不说话,自己也就释然了,可能是出来逛逛恰巧遇到了,遂不再理他,自己推门进去,掩了门扉。   柳长安刚一转身便见长鱼渊立在她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子压迫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不得不绕开他,从他旁边走过去,长鱼渊一把扯住她:“长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柳长安面对着他,淡淡地看着他,表情是无悲无喜的冷漠。长鱼渊脸色异样悲戚,各种情绪交织呈现:“长安,你为什么故意不戴青枢?…”   柳长安不着痕迹的往后趔了趔身子:“北陵仙尊请不要拉扯。你的妻子有孕在身,还在家里等你。再说我戴什么与你有关系吗?” 柳长安一眼就望到他眼里深沉的痛楚,心里冷笑,这是要与她重归于好,可惜晚了。柳长安甩开他,跨步离开。   长鱼渊近乎于绝望的哀求:“长安,别走。”长鱼渊终究是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她娇小纤弱的身体,下巴摩擦她的鬓发。   柳长安被他冰冷的身体箍得一滞,心里柔软了下来:“陌路之人,何苦再纠缠呢?”   “陌路之人?柳长安,我呵护你十载,你一句陌路之人就想斩断我们之前的关系?”长鱼渊眼中隐隐赤红,情绪剧烈,掰过她的身子面对他。   柳长安从未见过长鱼渊如此神情,冷冷道:“那你想怎样?”   长鱼渊理屈词穷,他只是想她的眼里有他,然而他自己又哪里来的立场?一时间对自己如此纠缠搅扰的行为又是悔恨又是渴望。他极力压抑自己,折磨自己,而约束的结果,反而使他爆发出更不可思议地举动。   他血红的眼睛掠过她凉薄冷漠的脸,高大颀长的身子带着气恼地压向她。柳长安惊惶失措地往后退,背靠住一棵合欢树停了下来,合欢树粗粝的树皮磨得她娇嫩的后背隐隐作痛。长鱼渊长腿一迈,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俯身开始舔咬她的耳垂,颈脖,大掌撕开她的衣袍,莹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夜晚冰冷如水的空气中,引得柳长安全身战栗。   柳长安拼尽全力试图推开他,长鱼渊纹丝不动,柳长安抬头一看,长鱼渊眼里一片赤红,甚是骇人,心中惊叫,莫不是走火入魔了,试图唤醒他:“长鱼渊醒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长鱼渊仿若未闻依旧啃咬着她的颈脖往下移,舌齿开始舔舐轻咬她的玉兔。柳长安脑袋里轰隆隆一片,宛若跌入一片深海,耳边全身哗啦哗啦的水声。   蓦地,眼前闪过裴邈的脸,头脑瞬间清晰了不少,这才想起叫柳阙:“小阙子,小阙子。”   柳阙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睡眼朦胧的模样,嘴里嘀嘀咕咕:“这么晚了,哪个叫我?”揉了柔惺忪的眼睛,对着合欢树下那一幕差点流出鼻血,柳长安衣袍半开被一个黑衣俊美男子搂着□□。   柳长安见到他,焦急道:“看什么看,赶紧敲晕他啊!他好像走火入魔了。”   柳阙这才忙不迭地操起一根木棍,敲晕了神志不清的北陵仙尊。   柳长安心有余悸地拢好袍子,吩咐柳阙把昏迷的长鱼渊拖到她屋里。柳阙一脸不情愿:“他等会儿兽性大发你怎么办?”   柳长安正经八百地道:“如果北陵仙尊在我们这里出事了,你知道他的北陵会怎么收拾我们吗?”   柳阙张大嘴巴:“什么?他是北陵仙尊。长安你真是害死我了,还叫我用木棍敲他。”   柳长安摆摆手:“这是权宜之计,况且我不说也没人知道啊!”   “我知道,嘿嘿!”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跳出来,嘻嘻笑道。   柳长安搀着昏迷的长鱼渊,一脸惊悚:“哪里来的女娃?”   柳阙抓抓头发,抱起小女娃介绍道:“长安,这是那只蛋孵化出来的,先本来是只鸟,结果这厮不知怎么的偷吃了你给我的玄天珠,结果就变成一个小女娃了。”   柳长安点点头:“原来是你女儿。来,快帮我把他扶进去。”   柳阙:“……”   床上的长鱼渊闭目敛睫,目下有黛青色,嘴唇干裂,脸色灰白。柳长安喂了他一颗丹丸,便翻了一堆书出来,坐在地上噼噼啪啪地翻阅半天,毫无收获。她百思不得其解,好好儿的,他怎么会走火入魔?不行,得找檀郎商量,一旦入魔后果不堪设想。柳长安刚出门,长鱼渊就悠悠转醒,望着屋里素雅清逸的摆设,料想这是柳长安的房间。他的记忆浮现出自己扯开柳长安衣袍的那一幕,脑子里一片混乱,搅扰得心脉也不稳,运气理了理。翻身下床,拔腿就往外走。   柳阙正在园里教小女孩练剑,看着长鱼渊宛如没有灵魂似得往外走,轻声喝道:“北陵仙尊,你这是去哪里?长安说你醒了之后等等她…”   长鱼渊全不理睬,拟了天枢就走。柳阙只得叹息摇头。   扎着双髻的小女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嫩声嫩气地道:“那个叔叔真好看!”   柳阙给了她一个爆栗子:“这么小知道什么是好看?来来,哥哥我教给你一课,看看哥哥的脸,我这样的才是标准的美男子,看清没?。”   小女娃翻了个白眼:“…”   望着柳长安愁眉紧锁,异常肃穆的脸,顾檀斟着无忧酒,出声询问道:“怎么愁眉不展?”   柳长安焦虑道:“檀郎,我感觉师叔好像有些不对劲。”   顾檀拿着酒杯递向唇瓣的手停了下来:“怎么?你还放不下他?”   柳长安矢口否认:“不是啊!只是,昨晚他表现得太不像自己,而且气脉凌乱,眼眸如血…”   顾檀蹙眉,眼神在柳长安身上转了一圈:“哦?那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柳长安当然不敢如实说,只道:“没有。檀郎,你说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是走火入魔?”   顾檀凤目微缩,脸色也严肃起来:“长安,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长鱼渊有堕仙的迹象,帝君必然会除之而后快,防患未然。”   柳长安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恐惧和担忧让她话都捋不直,结结巴巴道:“那那,檀…郎,我..我们该该…怎么办?”   顾檀见她面无人色,安抚道:“长安,你别急,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或许是你看错了也未可知。我明日便去会会长鱼渊。”   柳长安这才镇定下来,仍旧忧心忡忡:“此事就麻烦檀郎了。”   顾檀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风流一笑:“你我之间还用如此客套?”   柳长安伸手捏住他光滑白皙的脸颊,使劲揉搓:“是啊!何须与你客套呢,是不啊?我的檀郎。”   顾檀率先投降:“哎呦,轻点,长安,弄毁容了,当心我以后赖着你。”   柳长安满不在乎:“嘁!”   顾檀见她稍微缓解了忧虑的心思,又状似随意道:“上次七公主婚礼上,你戴的蓝玉簪挺好看的,怎么今日没戴?”   顾檀不提还好,一提她就倒起了苦水:“哎呦,别提了。那个表面温润实际腹黑的书生果然不是个好货色,堂堂南溟仙尊竟然潜伏我身边做小厮,真是受虐口味独特。想是我平日里待他还不错,他临走之际送了这么个玩意儿。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什么珠钗宝簪的,笼统就两根簪子。那日为了与过去告个别,便舍了青枢,戴了它。”哪知后来还惹恼了长鱼渊,害惨了她,如今哪里还敢再戴啊!   顾檀弹开扇子摇了摇,挑眉看她:“你可知这蓝玉簪的来历?”   柳长安愣住了,莫不是又是一把宝剑?   “算了,还是裴邈亲口告诉你比较好。”顾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裴邈或许比长鱼渊更适合长安,可他自己只得任悸动沉在最深处不见天日。   “搞得这么神秘,算了,这蓝玉簪我也不要了。等下我就退给他,省得以后麻烦。”柳长安可不愿招惹太多麻烦。   望着柳长安急匆匆离去的身影,顾檀抑制不住地扬起幸灾乐祸的嘴角:南溟仙尊,你的感情路看起来不那么顺畅啊。    ☆、今朝琦玉归(四)   柳长安回到长安茶铺,柳阙便告知她长鱼渊离去的事情。柳长安想了下,觉得此事还是等顾檀那里有了眉目再论。先去把蓝玉簪还了,早早杜绝感情纠葛。打定主意,柳长安用玲珑盘定了南溟宫的方向,顺着指引行进。   据顾檀说,四仙尊的宫殿是帝君赏赐,居于九重天四个方向,有守护天庭之意。柳长安对北陵宫和西寒宫很是熟悉。北陵宫的装饰随着主人长鱼渊的冷持性格,略显沉闷肃穆,色调多为灰白黑青。而西寒宫与其名称相反,倒是一派春意盎然之气,随处可见桃红柳绿,莺啼燕语。用顾檀的话说:光有酒,没有好的景致,岂不是要辜负他的美酒。   柳长安围着南溟宫转了一圈,才发现南溟宫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座山。山峦其间,琼楼玉宇,雕梁画栋。除了绿树葱茏,繁花盛开,缭绕的雾气间还有一流飞瀑,从断崖出倾泻而下,追随溪流的沟壑缠绕山腰。整个山都被结界笼罩,凭着柳长安不甚精湛的修为自然是进不去,只得绕到山下,通过大门进入。柳长安对此种现象十分不满,对比自己可怜兮兮的长安茶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柳长安对着门口的仙伺像模像样作揖道:“柳长安求见南溟仙尊,还望小哥通传一下。”   那仙伺斜着眼瞅她朴素的衣着,昂首道:“可有拜帖?”   柳长安愣住,竟不知道见他还要拜帖,只得尴尬道:“出门得急,忘了准备,下次,下次一定备上。”   仙伺挥挥手:“既没有请帖,又没有拜帖,姑娘还是请回吧!”   柳长安心底暗骂,裴邈你还真是狂妄自大,还请帖,拜帖,老娘不奉陪了,甩手欲走。想了想又拿出蓝玉簪:“那就烦请小哥把这个簪子交给你们仙尊。”   仙伺一见蓝玉簪,惊愕得嘴巴大张,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仙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仙子恕罪。”   柳长安被他的行为搅得一头雾水,不明就里:“行了,起来吧!你职责所在,也没什么要怪罪的。”御剑便要走,那仙伺拦下她:“仙子,快请进。仙奴这就着人禀报。”   柳长安还未来得及拒绝,便闻得一声娇声呵斥:“邈哥哥平日里就是对你们太宽容,如今什么闲杂人等都敢放进去。”   柳长安回眸便见一个着水蓝色衣服的女子,婷婷玉立地站着,忽略她那盛气凌人的嚣张,倒也是个仙姿玉貌的香草美人。女子后面跟着两名仙婢,穿了相同款式的青衣,生得也是芙蓉出水般清凌凌。   仙伺卑躬屈膝,诚惶诚恐道:“莺时神女。”   柳长安冷冷地看了眼,转身欲走。   莺时娇喝道:“站住。”   柳长安才懒得理他,一看就是个泼辣角色,最好不要与她有个牵扯。脚步不停,随手捏诀将要唤出青枢。莺时气急败坏地横剑挡在她的下巴处,举着蓝玉簪,嫉恨道:“说,这蓝玉簪是你哪里偷得的?”   柳长安不慌不忙地扒拉开她的剑身:“年纪轻轻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莺时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暴喝一声:“一个偷儿还如此嚣张。看剑。”   莺时刺出一剑,柳长安从容不迫地捏诀弹开,不想陪她瞎闹,飞出几步,踏上青枢,行至半空,便被踏空而来的蓝色身影截住,惊呼一声,便落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莺时望着来人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含着渴望:“邈哥哥。”   裴邈从莺时手中隔空取过蓝玉簪,便带着柳长安朝山间飞去。   柳长安被裴邈圈住纤腰,浑身不自在,挣扎中不忘呵斥:“裴邈,你放手。放手。”   裴邈的手反而在她腰间轻轻捏了几下,轻笑道:“长安,我若放手你就要掉下去。”   柳长安用她的柔荑小手覆上裴邈的手背,试图一根根掰开紧紧箍住腰身的手指。裴邈手掌翻转包裹住她的小手,搁在自己胸前,眸含清华:“长安如此主动,比本仙尊还迫不及待!”   柳长安举起未被禁锢的另一只手,作势要给他一耳光。裴邈不但不躲,还无赖似得把脸靠得离她更近:“能被长安扇耳光,是我脸的福份。”   柳长安被他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滚。”   裴邈搂着她落在正殿里,入目之处,玉砌雕瓦,室雅兰香,蓝色居多。目光流转,转到正在为她沏茶的裴邈身上,墨发冠佩用了一枚蓝玉簪固定,内里着深蓝的锦袍,腰间系皎白玉带,外面是浅蓝的外衣,精致如画的侧脸,斜飞入鬓的眉,寒光点点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薄而紧抿的唇,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不似书生打扮时的斯文儒雅,倒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矜贵。   裴邈沏好茶,抬眸便见柳长安□□裸地端详目光,调侃道:“本仙尊就这么好看?长安都看傻了。”   柳长安立马敛眉,佯装没听见,摆出一副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的样子。连裴邈递过来的茶都只轻轻舔了口,便道:“我是来还蓝玉簪的,既然已经物归原主,长安就先告辞了。”   裴邈瞳仁蓦地一缩,有意为难:“既然你是来归还簪子的,那么簪子呢?本仙尊没有看到。”   柳长安被他的无耻震惊到,半天说不出话来,梗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是拿到了么?告辞。”   裴邈跨出长腿,挡住她的去路,眼神阴骘地看着她:“本仙尊亲自送出去的簪子,再不济你也得亲自还到本仙尊手上,如今本仙尊未从你手中接过任何物品,你说如何是好?”   柳长安好想仰天长叹,自作孽不可活啊!早知道就叫顾檀送过来了,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打也打不过,只剩撒娇一条路。柳长安计划稍微撒撒娇,便抽身走人,日后天人永隔,各自珍重,遂柔柔道:“仙尊待要如何?”   裴邈一眼识破她的小伎俩,只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才缓缓道:“过来。”   柳长安慢慢挪,好不容易挪拢了。   裴邈又道:“坐我身上。”   柳长安有种想呕了口老血的感觉,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忍。小屁股轻轻地挨到裴邈的大腿,力量却没有放下去。裴邈轻轻一按,柳长安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裴邈腿上。   裴邈又道:“亲我一口,此事就算作罢。”   “真的?”   “当然。”   柳长安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便移开。   “就这样?”裴邈不满。   “对啊。”   “看来还是得再教教你。”裴邈手掌抬起柳长安的下颌,啄了啄,舔了舔她娇嫩的唇瓣,伸出舌头撬开她的贝齿,卷着她丁香小舌缠绵翻滚。柳长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本该反抗的想法,倒成了下意识地迎合,发出哼哼唧唧地□□。裴邈更是兴起,含住她的小嘴百般怜爱纠缠。   莺时不顾仙伺的阻拦,冲到正殿,只见裴邈一手抬着女子的下颌吻得浑然忘我,一手缠住她的腰揉捏抚摸。女子双颊绯红,目光迷离,双手抵在裴邈的胸前,欲拒还迎的妖媚模样,任由裴邈吮吸啃咬。莺时怒气横生,冲过去用尽全身之力想要推开柳长安,哪知还未靠拢便被裴邈一挥手扫了几丈远。   柳长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赶紧从裴邈身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袍,极力掩饰被人捉奸的心虚,佯装坦然道:“看来,仙尊还有家事要处理,长安告辞了。”   裴邈抓起她的小手恣意揉捏,看着她红肿的嘴唇,眼中含着祈求:“长安,过几日走可好,几日后便是我的生辰。”   柳长安讶异道:“你多大年纪了?”   裴邈如实而答:“六百二十二岁。”   柳长安一脸嫌弃:“这么老?”   裴邈笑得温润:“长鱼渊一千多岁了,顾檀也是九百多岁了吧…”   柳长安抚额:“得,得,你先处理家事。”柳长安退到裴邈身后,拿起裴邈泡得茶,坐下来,准备看青梅竹马如何哀怨凄苦的戏码。在人间游历,柳长安看了不少这样的话本,书上的竹马总是被美色所惑,抛弃原来的青梅,青梅又是如何肝肠寸断,如诉血泪…眼前恰好来这么一出,怎能让她不兴趣盎然了,就差叫裴邈准备瓜果点心了,完全忽视自己也是主角之一。   裴邈看她退到他身后,就知道她要置身事外,哪能让她得逞。   莺时目光哀怨地看着裴邈,语气颇是可怜凄楚:“邈哥哥,你怎么能背叛我?我…”   柳长安心里暗自评价,言辞再犀利点更有感染力。   裴邈不客气地打断她:“莺时,我们婚盟已断。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拿眼瞅柳长安,“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今朝琦玉归(五)   裴邈不客气地打断她:“莺时,我们婚盟已断。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拿眼瞅柳长安,“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柳长安暗叫要遭,果然莺时劈头盖脸地指着她,吼道:“邈哥哥,是她?是她吗?”   裴邈不想柳长安卷入这段姻缘纠葛,避重就轻道:“莺时,你会遇到你的良人的。”   莺时泪眼婆娑:“我从小就爱慕你。几百年,我对你的爱胜过我的爹娘,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任何事,包括死。可你呢?如今你才让我找自己的良人。裴邈,你这个负心汉。”   裴邈闭了闭眼,深沉的内疚袭来:“对不起,莺时,我…”   愤怒的莺时看到了藏在后面的柳长安,冲过去拖着她,谩骂道:“邈哥哥,我才知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狐狸精?”   裴邈担心莺时下手不知轻重,拽开她,疾呼:“莺时放开她。”   莺时被拽得身子踉跄,抬目见裴邈怜爱地拉着柳长安的手,温声询问:“长安,你没事吧?”柳长安轻轻摇头。   莺时气得紫涨了面皮,呲牙露嘴,言辞刻薄:“长安?柳长安?不愧是四合八荒第一□□。”   裴邈见她说话恶毒,正要打断她,柳长安拦住他:“让她说。为什么不让她说”   莺时更是气不可遏:“你们可真是一个个好儿郎,纷纷拜倒在这□□的裙下。蟠桃宴时她与隋崖在莲池颠鸾倒凤,又与顾檀在桃花林里干着不可见人的勾当,连自律甚严的长鱼渊也为她甘愿做嘉树谷的上门女婿。而如今,邈哥哥,你好能耐,竟为她背信弃义,抛弃与欢棠阁的百年盟约。邈哥哥,你就甘愿戴这么多顶绿帽子吗?”   裴邈气得脸色发白:“够了,莺时。”   柳长安倒是没事人似得:“莺时姑娘,我柳长安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与你计较。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解答。”   莺时原以为她要拔剑相向,没想到她如此淡定,心中的厌恨稍减,语气依旧恶劣:“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柳长安淡然一笑:“你说长鱼渊为了我甘愿做嘉树谷的上门女婿,此话当真?”   莺时不再理她。裴邈一听柳长安是问长鱼渊的事情,眸子暗沉。   “怎么,莫非此时是莺时姑娘编的?”柳长安用激将法。   莺时果然上当:“自然是真的,当日你自引天劫后,长鱼渊为求取白骨草救你,自愿做嘉树谷的上门女婿。此事人人皆知,怎么,你是当事人你不知道?”   柳长安苦笑,人人皆知,就她不知道,分明是故意瞒着她的。可是那有怎样?薄姒已经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有些事一旦错过就不再了。   裴邈看她神色百变,心里没有着落,她会再去找长鱼渊吗?他不许。   柳长安牵住莺时的手:“莺时姑娘,感情一事既要靠自己争取,也要听天由命,祝你得偿所愿。”   柳长安转身离去,白色袍摆荡起一丝清冷和哀愁。   莺时感到柳长在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摊开手一看,赫然是那枚象征南溟宫主母的蓝玉簪。裴邈星目含怒,立马抓过簪子,咬牙切齿:“柳-长-安。”跟着追了出去,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拿他真心当回事的女人。   在莺时眼里,裴邈从来都是温润如玉,谦谦舒朗,何时见过如此狰狞面容的他,或许他只是一直没有遇到那个可以左右他情绪的人罢了,莺时一顿乱想,思绪像天边翻飞的云絮,飘忽不定。   裴邈踩着空殇悬在半空,视线冷冷地缠住柳长安,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柳长安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古井无波,心平如镜。裴邈被她心如止水般的神情刺得眼神一缩,冷飕飕道:“柳长安,你到底有没有心?”   柳长安别过头不看他,凉幽幽道:“你身边已有佳人,何必来招惹我?”   裴邈两目焰焰似火,燃着希冀:“长安,我与莺时已无瓜葛。昔日,我听从家师之言,与欢棠阁许下婚盟。如今,我有了你,我只要你…”   柳长安拧眉横目:“南溟仙尊就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的么?果然负心。”   裴邈急巴巴地解释:“我对莺时只有兄妹之义,并无男女之情…”   柳长安神色倦怠,揉着鬓角:“对不起。自我…我就发誓妾心如古井,波澜誓不起。”   裴邈目光呆滞,心里冷得发颤,一张俊脸此时全是冷凝的杀气。   柳长安觉得如今的她对待情爱就像是个懦夫,不敢接受如此直白的爱意,唯有逃避,留下一句:“对不起,书生。”逃之夭夭。   裴邈面无表情看着柳长安逃也似得飞身离去,一动不动。   飞了一里地,没有发现裴邈追来,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俯视脚下的山川溪流突然有点难受,天地一伶仃,孤苦无所依。再看一眼,发现脚下的山川河流很是陌生,与来时的景致完全不一样。难道是为了摆脱裴邈,慌不择路,走错了方向?可这里是哪里,周身的云层越叠越厚,雾气障眼,根本辨不清方向。掏出玲珑盘,望着指针乱摆的玲珑盘,柳长安只得接受一个现实,她迷路了。寻了处山崖间稍微平整的地方落下,目之所及,皆是怪石嶙峋,草木稀少,无参天大树,只有零星几丛灌木,显得格外荒凉枯寂。柳长安只得御剑再起,飞了一圈,定睛一瞧,还是在这怪山的境界,敢情她飞了大半天还是在这个地方,看来是被这座怪山困住了。如此反复挣扎几次,各种法术用尽,却还是没有飞出去,柳长安已是精疲力竭,靠着一块山石微微喘息。   一只老鸦在光秃秃的山石见来回盘旋,聒噪个不休。暮色挟着氤氲雾气浓浓重重,铺天盖地降落。柳长安就这样呆呆地欣赏着。随着越来越低的落日变换容颜的山色,一会儿深褚,一会儿石青,一会儿黛蓝,直到完全转为墨黑。柳长安收了目光,摸了一遍全身,期期艾艾地叹气,出门得急,身上没有带点火照明的法器,今晚就做个摸眼瞎罢。   夜风一起,携着冰凉的雾气吹来,柳长安裹了裹衣袍,怀念起裴邈温暖结实的怀抱,要是他在,起码可以暖下手。强迫自己驱离这个想法,柳长安准备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将就过一夜。借着昏昏沉沉地月色,柳长安深深浅浅地向山林深处走去,突兀出现在眼前的洞穴,让她有一种熟悉感。拂开洞口的几株垂掉的思茅草,柳长安猫着腰往里面走,洞里有着不见天日的潮气,湿漉漉的雾气宛如霜飞,落在本就单薄的柳长安身上,浸透衣袍,直达肌肤。寒湿的气息激得她浑身发颤,双手抱臂摩擦试图驱散寒意。一阵奇异的熟悉感,迫使她往洞里走去。柳长安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自我安慰,别怕,你自己就会通明术,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行至深处,一丝光亮传来,柳长安这才忆起,这里和她噩梦的场景一模一样。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骤然响起一个粗粝的声音:“你来了。”   柳长安摸了摸头上的青枢,松了一口气,幸好青枢还在。手里握着青枢,有了些底气,沉声问道:“哪里来的妖孽?数次扰我清梦。不管是人是鬼,本姑娘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   那粗粝的声音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柳长安毛骨悚然。   柳长安运气放出青枢砍向那团光亮,只见那团光亮左飞右摆轻易避过,粗嘎的声音又响起:“长安,你长大了。”   柳长安骇然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回答她的是久久的空寂,那团光亮也随之不见。   柳长安提着青枢从洞中走出来,脑子里七零八落,不甚灵光。   裴邈随后去了长安茶铺,柳阙却告之他长安没有回来。裴邈便急匆匆地找了过来,赶到时,便见她目光空洞,失魂落魄的样子,身上浸着一层薄露,瞧着很是憔悴。   裴邈暗暗告诫自己只要见到平安,自己便回南溟宫,不再管她。可她如今的模样却让他放心不下,远远跟着她,任她的凉薄无情践踏他的心。    ☆、今朝琦玉归(六)   柳长安发现了跟在她身后的一抹蓝衣,走了几步,蓦然回首,轻轻道:“你走过来点,我有些冷。”   裴邈无动于衷,冷着脸。柳长安也不动,就这么站着,等着他走过去。裴邈最终妥协,靠近她,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柳长安杏眼盈波闪着感动的光华,低声道:“你为什么对我好?”   裴邈目不转睛看着她眼里的星光,自艾自怜道:“因为我犯贱。”   柳长安想笑,可眼泪滚了出来:“对不起。”   裴邈摇头,他爱她,自然不是想要她说对不起。   柳长安拭了泪水,抱着自己的肩膀,可怜兮兮道:“我还冷。”   裴邈闻言,狠狠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揉到自己骨髓里,嘴里呢喃:“长安,我怎么如此喜爱你?”   柳长安搂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自己的檀口覆在他温软的唇上。   裴邈眸子一暗,张嘴含住她的樱嘴,反复品尝她的美好。柳长安手放在他的腰带上,轻轻解开,柔夷小手伸进他的如火般滚烫的胸膛。裴邈抓住她肆虐的小手,眼神深不可测,只一瞬,他就缴械投降了。因为柳长安的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灼热,冰冷的小手包裹住他,让他不由闭起了眼。瞬间,她就收回了手,半推开他,解开自己的腰带,褪下一袭白衣,冰肌玉骨在月色宛如披了层薄纱。裴邈瞳孔放大,用自己的蓝色衣袍裹住她,打横抱起,放在一处平坦的石头上。自己褪去全部衣服,□□地覆上她娇俏玲珑的身躯,修长的手指宛如带着无尽的法力,一处接着一处点燃她身上的热情。   长鱼渊拖着疲乏的身躯,御剑飞行。昏沉的脑袋以及紊乱的气息让他几次差点从天枢上跌落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额间的堕仙印记若隐若现。随着一阵巨大的吸力,长鱼渊仿若一只中箭的孤雁从天空直直跌落下来,瞬间意识模糊。当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挥手运气,山洞刹时亮堂起来。   “北陵仙尊,可是醒了。”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噙着邪恶的笑意,冰蓝的眸子因着欣喜和渴求亮得吓人,重生的希望在他心中燃烧。   长鱼渊警惕地眯着双眼打量他片刻,惊道:“邝天澜?”   邝天澜扬起嘴角:“难得还有人记得老夫。”   长鱼渊语气很冲,讽刺道:“魔君威名,三界岂有不知的?”   “哈哈哈…”邝天澜止了笑意:“既然北陵仙尊知道老夫的本事,可愿跟随老夫,到时我们一统三界,重扬威名。”   长鱼渊厉声呵斥道:“邝天澜,如今三界太平,何必再挑起事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徒造杀孽?生灵涂炭与你又有何好处?”   邝天澜眼若饿虎,狂吼道:“天下苍生与我何干?九天之上的宝座本该就是我的,我的。要不是你们如今的帝君手段卑劣,我如何会堕入魔道,落得如此下场。”   长鱼渊见他执迷不悟,拔出天枢:“既然你顽固不化,今日本仙尊就灭了你,为天下苍生卫道除魔。”运起灵力,轰出一掌,天枢受到召唤跃起,直直刺向邝天澜。邝天澜化作一丝光亮迅速隐去,当初他被柳辞打得只剩一魄,吸取无数亡灵精气才勉强幻化成人型,自是不敢与长鱼渊硬碰硬。长鱼渊见他隐去,双指在眼睛一拂,打开天目,只见邝天澜藏在一座石头雕像里面,举剑准备击碎石像,让他无处遁形。可那雕像竟是与柳长安的模样,心中疑窦丛生,怒问:“邝天澜,你好卑鄙,何必藏在我师侄的雕像里面,跌了你魔君的身份。”   “你师侄?哈哈哈哈!” 邝天澜哈哈大笑,声音粗嘎:“她是我的爱妻,怎么会是你师侄呢?”   “妖孽,不要玷污长安。有本事出来。”长鱼渊声音由低而高,渐渐地吼叫起来。   “长安,长安叫得真是亲热。老夫不过塑了座与她长相相似的雕像,你就说老夫玷污她。不知北陵仙尊看到你心爱的长安被其他男子抱着玷污又是什么样的反应…哈哈哈哈!”   “疯言疯语,胡说八道,你住嘴。”   “北陵仙尊何不自己出去看看呢?呵呵哈哈哈!”   长鱼渊一步一步挪出洞口,步履踉跄,未走几步便被眼前的景象夺走了呼吸,赤红的眼睛里流出晶莹的泪珠,撕心裂肺般挥出天枢砍向结界。结界里面,裴邈拥住柳长安纠缠在一起,载浮载沉。他甚至可以看到柳长安因为欢愉而微扬的眼眉带着无限的妩媚。他的心濒临崩溃,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不流了,心像被钳子钳住在纹拧,扭转。额间的堕仙印记越发嫣红,宛若一滴朱砂痣,红得像火,像血。   “看看,这就是你们天界所谓的正道,裴邈明知你深爱柳长安,却还是背着你玷污了她。” 邝天澜迷惑人心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继续煽风点火,“他们明知道你在,却还是只顾自己欢愉,根本没有顾忌你的感受,这样的天界待着有什么意思?跟随我吧…跟随我吧…我帮你夺回柳长安,柳长安是你的。”   蛊惑的声音扰得长鱼渊头昏脑涨,心思动摇,抱着头:“不,不,不…”转瞬消失在天际。   经不住欢愉的柳长安昏睡过去,裴邈替她盖好衣服,手指刮过她的脸颊,对不起,长安。他刚才明明感应到结界外出现的强大气流,余光看到了长鱼渊,但是他没有停,爱是自私的。这样也好,长鱼渊对你也就死心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射来,柳长安就醒来了。被纠缠了一晚上,柳长安浑身酸痛,四肢无力,看了一眼双手环住她腰闭目沉睡的温润男子,掰开他的手,哆哆嗦嗦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件穿得稳妥。柳长安回首,便对上一双笑意温润的眸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柳长安内心羞怯,表面却故作镇定,捡起他的衣服,扔在他身上,自己转身离开。   裴邈斯文优雅地穿好衣服,撵上柳长安,从背后抱住她,吻住她的耳垂:“长安,我娶你。”   柳长安挣开他:“大哥,可不可以先带我离开这里,我要去一趟天庭。”裴   邈有一种睡后被抛弃的失落感,又不敢驳她的意,只得捏诀唤了空殇,抱着她踏空飞旋。不一会儿,柳长安便感觉眼前豁然开朗,那座怪山已然消失,这才愤愤然道:“什么怪山,困了我一天一夜。”   裴邈替她理了耳边的碎发,温和道:“这是无忘山,设有结界。你法术不好,自然飞不出去。”   柳长安推他远离自己:“你,你别靠这么近。”   “更近的都有过,这怎么能算近?”裴邈邪恶一笑。   柳长安怒目而视:“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想了想,“你带我去天庭,我要见帝后。”   裴邈挑眉问道:“长安,你去天庭干什么”   柳长安愣住不开口,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裴邈又妥协,无奈道:“好,我带你去。但是我们得先回去换身衣服。不然这个样子…”   柳长安看了他一眼,确实不妥,发髻微乱,衣衫不整,倒显得素日温润如玉的他有种放荡不羁的魅惑。被他铺在身下的摧残过的外袍如今皱皱巴巴的套在他身上,腰际处还有一团血迹,柳长安看得脸一红:“你用个清洁术不就得了。”   裴邈笑得妖孽:“那可不行,长安的初红我定要珍藏起来。”   柳长安双颊宛如滴血,挥他一拳,怒叱:“变态。”腿间溢出一股热流,是他的,一种说不出的悸动在心灵深处来回激荡。   在裴邈的奇葩理由的唆使下,柳长安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南溟宫。裴邈带她到温泉池内洗浴,他本想与她一起共浴鸳鸯,被柳长安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打发到外面守门。裴邈自嘲起来,哎呦,想不到他堂堂南溟仙尊,仙姿卓绝的人物竟然会沦落到为一个没有良心的小丫头守门。柳长安泡在温泉里,身上的酸痛被缓解,舒服得眯起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陷入那个梦,黢黑潮湿的山洞,一丝光亮,发出粗嘎的嗓音:“你来了。”   柳长安愤怒道:“你到底是谁?”   那光亮幻化成人形,一身黑衣,冷峻自持,眉目俊朗。柳长安惊叫起来:“师叔…”长鱼渊伸出手来,一阵狞笑,掐住她的脖子。空气越来越薄弱,柳长安感觉到窒息带来的疼痛:“师叔,师叔…”   裴邈听得柳长安叫喊,立马冲了进去,只见她人已经沉到池底。裴邈脸色骤变,连忙跳下去捞起她,缓缓拍打她的背,待她苍白的脸色转为红润才定下心,拂开她额前湿哒哒的黑发:“怎么洗个澡都要出意外?”   柳长安捂住胸口咳了几声,眼神恐惧,回想着那个梦,仍旧心惊胆战,死死抓住裴邈的衣领,轻轻战栗。丝毫没有意识到正全身□□裸地被他抱在怀里。裴邈可不像顾檀那般甘做柳下惠,直接吻住她的双唇,带着霸道和嫉妒,他分明听到她唤师叔,那样的情深意长。不一会儿,水汽弥漫的温泉池里,传来了压抑地喘息和□□。站在门外端着干净衣袍的仙娥酡顔羞涩,手足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浴池的门被打开,只见她们的仙尊着了里袍,抱着一个熟睡的清丽女子,裹着仙尊蓝色的外袍,跨步出来,悄声吩咐:“把衣服送到本尊房里。”低头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子,轻声缓步,像是怕惊醒沉睡中的女子。    ☆、今朝琦玉归(七)   柳长安醒来时,天色已是昏然,室内点着熏香,是长安茶铺经常用的宝篆香。琉璃灯盏亮堂堂地照着,裴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修长有力的大掌与她的手十指相扣。柳长安掰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坐起来,裴邈连忙给她靠了软垫,殷勤备至。   柳长安鄙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邈调戏道:“那长安希望我是奸还是盗?奸,恐怕你身子弱受不住了。盗香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柳长安怒目圆睁,表示对他无耻程度的震惊,鼓起脸颊大吼一声:“滚。”此言一出,门外的仙伺打了个寒颤,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待他们的仙尊,这个女子胆子也太大了,仙尊肯定会好好教训她。   哪知,他们的南溟仙尊毫不在意,反而趋奉取媚:“长安说滚的样子真可爱。”门外的仙伺给跪了,英武不凡的南溟仙尊,你可不可以有点骨气。   柳长安懒得理他,闭眼养神。裴邈趋身上前啄了啄她红彤彤的脸颊,温润道:“长安,你起来,我给你束发,去见我师傅。”   柳长安本能上拒绝:“干嘛见你师傅?不去。”   裴邈无奈,他自作主张悔了与欢棠阁的婚盟,师傅勃然大怒,罚他闭门思过。他苦苦哀求,再三表明自己心有所属,师傅才勉强理解。如今,也是时候带柳长安见见他老人家了。   见柳长安态度坚决,裴邈连哄带骗:“你若不去,我就不带你去天庭见帝后,要知道你现在历练之期未到,没有允许绝不可以上天庭。”   柳长安不屑一顾:“无所谓,你不带我去,檀郎也会带我去,还有遗姜,隋崖,阿卿…”   裴邈挑眉,笑得人畜无害:“你确定,你在我这里还能见得到他们?”   柳长安目光如剑:“你要软禁我?你卑鄙。”   裴邈不置可否一笑:“长安,你要试?”柳长安气结,这厮表面上温润无害,实际上一肚子坏水。长鱼渊的反常表现,山洞的怪异声音都像一个巨大的磨盘掉得她心七上八下,一日都不敢拖延。   思量了片刻,柳长安抬眸:“好!只这一次,以后你的什么人我都不想见。”   裴邈愉悦道:“好!”长安,我笃定,以后该见的人都由不得你不见。   柳长安起身,换了裴邈准备衣服,依旧是样式简单的月色白袍,绣着浅淡的蓝色茶花。领口,袖口一圈暗纹是深蓝的云纹。一根水蓝色的腰带,掐出柳腰。外面是一件雪白纱衣,泛起水波流动之感,清雅出尘,身姿娉婷。裴邈拉她坐在铜镜面前,为她挽着发髻。柳长安看着衣服上的诸多蓝色很不满意,仿佛裴邈要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记似得,让人讨厌。   铜镜里反射出裴邈雅人清致的脸庞,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黑发间翻转,很娴熟的样子。柳长安忍不住问道:“你看起来很熟练啊?”潜台词是你给其他女人也挽过发髻?   裴邈哪能听不出来她的意思,微微勾唇:“是啊!”柳长安等着他的下半句解释,哪知他却没有下文,就像囫囵吞了一颗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过了好久,裴邈才淡淡开口:“在长安茶铺时,我就想,以后我若为你挽发,你肯定会高兴,所以私下就让仙婢教了我你最喜欢的样式。这不,派上用场了。”柳长安呆住了,心里满满胀胀地,像是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裴邈收了手:“好了。长安,你看看,喜欢吗?”   柳长安对着铜镜看看了,这是她吗?里面的女子云髻高挽,斜插一枚蓝玉簪,眉目间全是欢喜。柳长安由衷赞扬:“手艺不错。”   裴邈俯身亲了亲她的脸,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魅惑:“你喜欢就好。”   柳长安起身推开他:“走吧!”   应物尊者坐在大殿的主座,正襟危坐,威仪严整。见裴邈和柳长安进来,虎目一扫,搞得原本淡然的柳长安瞬间拘束,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窘迫。裴邈拉她恭恭敬敬跪下:“师傅,徒儿给你请安。”   应物尊者模棱两可地哼了声。没得到他老人家的发话,柳长安也不好自己起来,只得呆头呆脑地跪着,眼睛却瞟向裴邈恨不得把他的俊脸射出几道血印子。裴邈感受她灼热的视线,只得握住她手,轻轻揉捏,安抚她即将暴躁的情绪。   良久,应物尊者才大发慈悲开口道:“起来吧!”两人起身必恭必敬站在一旁。应物尊者打量着柳长安,安安静静,容貌清雅,比起骄纵的莺时果然更能吸引邈儿。柳长安本来敛眉垂眼,应物尊者询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师从何仙?”   柳长安与他对视,不卑不怯:“柳长安。家师祁月出。”   “绵鸾的女儿!?”应物尊者乍然变色,声色俱厉:“邈儿,为师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她根本配不上你。”   柳长安闻言脸色难看,冷若冰霜道:“应物尊者何必恼怒,我本就没想过要嫁你的徒儿。”说完拂袖而去。   裴邈看着对持的两人,左右为难,一筹莫展。见柳长安甩袖走人,急急跟上去。应物尊者暴喝一声:“邈儿,不许去。去了就不要认我做师傅。”裴邈有种万事休矣的挫败感,回首对着应物尊者磕了一个头,还是提步跟了出去。应物尊者气得眼眶爆裂,砸了手中的茶杯。   “长安,长安…”裴邈拽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裴邈,你不要再纠缠了,可好?”柳长安真是烦透了。   裴邈眼神很受伤:“长安,你都是我的人了。我怎么能不纠缠?”   柳长安拔下蓝玉簪轻轻搁在旁边的玉台上,轻轻道:“抱歉。”唤了青枢,在天际留下一道青色的白光。   爱和受了侮辱的自尊心正在他的内心深处激烈地搏斗,他袖着手,呆呆地望着天空,告诫自己何苦呢?放弃吧!悲凉与痛苦袭来,扼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   柳长安站在青枢上,情绪低落,忽略心底那点钝钝的疼痛。轻车驾熟地回到长安茶铺,刚踏进院子,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的地方。庭院中间一位彩色的衣服姑娘嘴里发出‘咄咄’的声音,一群群毛茸茸的小动物聚在她脚下啄食。柳长安觉得自己肯定是走错院子,连忙退到门口,抬头看了看那三个字,没错啊,难道谁家开了分号?正凝思间,彩衣女子发现了她,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搂住她的胳膊:“长安,你回来了。”又对着里屋嗷了一嗓子,“阙哥,长安回来了。”   柳阙从后院走出来,双手半举着,沾染了些许泥土,大喜过望:“长安,你可算回来了。”   柳长安不可思议地瞄着彩衣女子:“这是毕方,长这么大了?”   柳阙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兴许是我喂得太好了。”   彩衣女子高兴道:“长安,你怎么知道我叫碧芳?噢,肯定是阙哥跟你说的。”   柳长安默然无语,我不知道啊!碧芳,小阙子你可真懒得,亏得当日裴邈拒绝了你取名字的意图,不然…哎!怎么又想到他了?连忙从想入非非中抽离出来,对面的柳阙眼眉温柔地接过碧芳手中的鸡食盒,柳长安了然于心,暗暗感叹如今连小阙子都有归宿了,真好。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没有注意到背影萧瑟的柳长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全是裴邈与她相处的各种场景。披衣起身,身不由己地走到裴邈以前住的房间。推门而入,点了灯盏,房间摆设很是简洁,比起他的南溟宫简直磕碜得吓人。简洁的床上挂了蓝色幔帐,简单的书架上摆满各种书籍,样式简单的书桌上,放着的柏木笔架挂了一串毛笔,砚台也是简单的石砚,还真是个随遇而安的家伙。柳长安随手展了一卷插在画筒里的画卷,是副笔墨清爽,疏密有致的山水画,群山拱翠,明月高悬,溪流轻舟。没有落款,只有一行草书,柳长安仔细辨认了一番,认明白时,心仿佛被铁钳烙了一下,瞬间滚烫:“长安如山如水如月。”柳长安无心再赏画,卷了起来,怔了片刻,又展开,取了毛笔在旁边提了一行字:“寺庙从深从浅从心。” 写完卷了起来,插在画筒里。   树下,一个披头散发,眼眶深陷的女子呜咽哭泣,柳长安刚走出裴邈的房间,被这阴森森的女鬼哭树图吓了一跳。那女鬼看到她,猛然扑了过来,柳长安下意识地躲开。那女鬼扑了个空,凄楚唤道:“长安。”   柳长安满腹狐疑地举着油灯照了照,这才看清:“阿卿,你怎么跑来了?”   阿卿又冲上来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这下柳长安也不好躲开了,任她痛哭发泄。   等她平静了,才拉着她回到自己屋里,柳阙向来睡得死沉,倒是碧芳扒在柳长安门口紧张询问,声音发颤:“长长安,可是闹闹鬼了?”   柳长安无语,你好歹都是山精妖怪,怎么跟柳阙一个德行,还怕鬼:“没有,没有,碧芳,你先进来。把门关上。”   碧芳磨磨蹭蹭进来,远远打量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阿卿。   柳长安觉得她这个状态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等她睡一觉明早再说。缴了帕子替她擦了脸,碧芳也是个有颜色的,马上过来拿了梳子替她梳理散乱的头发。拾掇一番,柳长安点点头,好歹有点人样了,眼睛里却是空洞无神。   碧芳有些害怕:“长长安,她怎么了?”   柳长安拍拍她的手:“她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碧芳你也去睡吧!”   碧芳颔首。柳长安扶阿卿躺下,见她睡熟才合衣靠在床边打盹。    ☆、今朝琦玉归(八)   房里,围坐三个女子,彩衣女子听得义愤填膺,白衣女子抿着茶水,神色还比较淡定,那红衣女子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哀婉凄惶。   柳长安又呷了一口茶,喟叹:“阿卿,那你现在怎么想?”   碧芳拍桌而起:“还能怎么想,弄死他,先奸后杀。”   阿卿被碧芳的义正言辞震慑到,含混道:“这这,会不会不太人道,毕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柳长安放下茶盏,斜昵着她们:“你们真以为春神句芒是吃素的,还先奸后杀。能被先奸后杀,还有我们的份?排队都得排十万八千里。”   碧芳半信半疑:“又那么夸张么?”转头对着阿卿,“真那么俊俏?”   阿卿低头沉默不语。   柳长安不假思索:“必须的嘛!你想,能迷得我们的六公主,七公主晕头转向,姐妹反目,模样能差么?”   碧芳搓着手心:“嗯,有道理。”   原来,帝君第六女季夏爱好名山游,在一个雨打芭蕉,落花残红的时节,遇到了同在人间游历的春神句芒。句芒一眼就看出季夏不是人间女子。可句芒法力高深,隐藏很好,让季夏当他是只是凡间男子。纠结和矛盾啃噬着季夏的心,不能与凡间男子相恋是天庭亿万年来的死律,但她爱上了那个男子,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季夏最终选择冲破爱情的枷锁。当帝君要将她嫁于句芒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趁着天兵天将换岗,戒备松懈之际,逃到人间寻觅她的情郎。季夏临别时赠了一条手帕给句芒,手帕上有个季字,辗转多方,句芒得知她是帝君的女儿,于是央了父亲诚意求娶。帝君不知内情,便让阿卿代替逃跑的季夏嫁给了句芒。揭开喜帕,句芒就傻眼了,然而木已成舟,婚礼已成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久而久之,句芒对阿卿的娇俏可爱动了心,按理说两人该过上了和乐美满的甜蜜生活。潜在危险人物季夏出现,她已经知道自己错过了挚爱,哭得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直接找到句芒家门一诉相思之苦,当两人正抱得情意绵绵的时候,阿卿冲出来,甩了句芒一个耳光,离家出走。东游西荡,天庭不能回,只得摸摸索索找到了柳长安。   三个女人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决定还是先吃饭。柳阙早就催了几遍,可屋里的三个女人磨磨蹭蹭就是没有出来。柳阙忍无可忍,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柳长安,柳碧芳吃饭了。”   柳长安古怪的看碧芳一眼,柳碧芳?碧芳大大方方地应了:“来了,来了。”说罢,拉着两人去吃饭。   素来,柳长安用餐都很简单,未至大乘,偶尔进食补充能量是必须的。想是今日有阿卿在,柳阙倒是拾掇了好几个菜,红烧肉,糯米排骨,酱肘子,丸子汤,还有个小时蔬。碧芳大快朵颐起来,柳阙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得一脸宠溺:“好不好吃?”   碧芳嘴里呜呜,连连点头。柳阙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柳长安觉得阿卿好像瘦了,拿起筷子也给她夹了一块,刚放到她碗里,阿卿哇地一声冒出一口酸水,唬得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柳阙很是郁闷,他做的菜有那么难吃吗?闻一下就吐了。   柳长安轻轻拍打着阿卿的背,碧芳端了水过来喂阿卿喝下,阿卿这才皱着小脸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油腻的东西,就恶心。”想是佐证她的说辞一样,俯身又吐出一口酸水。   碧芳眼睛瞪得铜铃大,惊惧道:“阿卿,你你不是怀孕了吧?”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愣住了。柳长安想到了自己,跟裴邈也荒唐了几次,会不会怀孕?太大意了,等会儿得补吃几颗寒丹丸。   阿卿睁着茫茫然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个愣头青,啥都不懂。   柳长安拿定主意:“还是去请个大夫看看。保险点。”柳阙和碧芳去请大夫,柳长安扶阿卿回房躺下后,自己翻找出寒丹丸塞到嘴里才安下心来。   经大夫把脉确诊,阿卿确实怀孕了,只是月份尚小,需要好生将养。   碧芳摸着阿卿平坦的肚子,难以想象:“这里面有个小阿卿么?”   柳长安思索片刻道:“阿卿,要不要告诉句芒?毕竟里面也有可能是小句芒啊。”   阿卿泫然欲泣,小脸愁苦。   柳长安如鲠在喉,半晌才道:“你先住在我这里,柳阙和碧芳会照顾你。其他事情先不要想。”   阿卿点点头:“长安,有你真好。”   柳长安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略沉思,才想起她对顾檀也说过。惆怅莫名,好像她辜负的人有点多啊。   北陵宫秘殿中,长鱼渊背手而立,身后的茶桌边坐了一位青衣男子,正是魔君邝天澜。这些日子,邝天澜借助长鱼渊的法力,功力已恢复了三成,幻化成型自不在话下。见长鱼渊出神,邝天澜出声道:“你在想什么?”   长鱼渊转过头,盯着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邝天澜已经把他当成盟友,敞开心胸道:“老夫已经放出风声,听得老夫复活的消息,魔军旧部自会在魔界总坛汇合。待老夫集结力量,功力恢复之时,便会取了帝君老儿的性命,到时三界一统,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君。”   长鱼渊蹙眉:“我要什么你应该懂得?”   邝天澜狂狷一笑:“放心,柳长安会是你的。”   长鱼渊突然对邝天澜道:“西寒仙尊来了,你收敛气息,别被他发现。”   邝天澜马上变成一道光隐在一花器里面。   长鱼渊整理一番,从秘殿出去,施了结界,才提步走向正殿。   顾檀摇着扇子,凤目流盼,坐在椅子上四处打量北陵宫。   长鱼渊冷冽漠然:“西寒仙尊?”   顾檀眯着眼端详着长鱼渊的一举一动,依旧的冷然自持,貌似没有什么变化,但额间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顾檀心中咯噔一下,莫非真被长安猜中了?若无其事道:“没有叨扰北陵仙尊吧?”   “有事?”   “没有,来看望故友不行么?”   “如今看了,那就不送了。”   顾檀没有理会,直接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探他气息。长鱼渊哪能任他摆布,一转腕,退后数步,拂去一掌。顾檀侧身避开,绕到他身后,欲再出手探他内息。长鱼渊一掌挡开他,避得老远,横眉怒目:“西寒仙尊就是这样看望故友的?”   顾檀收起扇子,冷目灼灼:“你,你内息紊乱…”   长鱼渊出声打断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顾檀冷冷出声:“若非长安所托,我何必多管闲事!”   长鱼渊顿住打算离去脚步,抑制住内心的一丝丝悸动:“长安要你来的?”   顾檀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你最好控制自己,把握分寸,别叫长安担心。”   长鱼渊仿若被定在那里,待顾檀走后,额山的堕仙印记便浮现出来。突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搁在他背上轻轻摩挲,他一愣:“长安?”转身过来见薄姒目光凄楚地望着他,脸瞬间垮下来,失落的神情一目了然,冷声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嘉树谷养胎么?”   薄姒笑得凄凉:“怎么,我来看自己的夫君都不可以吗?”   长鱼渊不与她多费口舌:“来人,送夫人回嘉树谷。”   “滚下去。”薄姒挥手止住前来搀她的仙伺,美目中充满了怨恨,“渊,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柳长安?”   长鱼渊竭力掩饰自己的感情,眼眯成线,夹着浓重的威胁:“你不要胡言乱语。”   薄姒因妒生恨,只顾一吐为快:“我胡言乱语?那日夜里,与我欢好时,是谁嘴里一声一声叫着柳长安的名字,嚷着爱她,要让她为你生孩子?”   不堪入耳的话惹得长鱼渊怒火冲天,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打得薄姒匍匐在地,毫不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承认,第一次答应与薄姒成婚的确是为了逃避自己对柳长安不伦的感情。第二次却是因为他发现柳长安是他的命,甚至比他的生命还重要,所以他心甘情愿答应入赘嘉树谷,只为那棵能救醒柳长安的白骨草。婚后他从未碰过薄姒,哪知薄姒竟然卑劣地给他下迷药,让他把她当成柳长安纠缠了一夜。天亮之后,他就遣人送走薄姒,不再看她一眼。可就那一夜,薄姒怀孕了,瞬间他觉得他和柳长安隔得不是千山万水而是天堑银河。   此时再被薄姒挑起不堪记忆,长鱼渊真的好想结束她的生命,这样长安就能回到他身边,对着他甜甜的笑。理智克制住了怒气,不管体内的杀气又多么暴虐,他都隐忍下来,暴躁如雷:“滚。滚。”   薄姒捂住肚子,被随行的仙娥扶走,走到门口,薄姒回过头看着那个她深爱的男子,切齿痛恨,诅咒道:“长鱼渊,我诅咒你和柳长安不得善终。”   长鱼渊握住拳头,狠命打在柱子上,震得整个北陵宫微微摇晃。仙伺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从九公主走后,仙尊就脾气暴躁,阴郁可怖。整日,不是郁郁寡欢的独自喝酒,就是关在秘殿里自虐,仙伺们多么渴望九公主能回来拯救他们整日惶恐的小心肝。    ☆、今朝琦玉归(九)   长安茶铺,柳长安与顾檀两两相对,缄默无言。   顾檀看着神色莫测的柳长安,率先开口:“长安,长鱼渊恐怕是堕入魔道了,若不禀明帝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柳长安神志恍惚,呐呐道:“檀郎,此事先不要声张,容我想想。”顾檀点头,两人又陷入沉默。   碧芳端着茶盏,直勾勾地盯着顾檀瞧,嘻嘻地对柳长安道:“长安,他是谁?长得真好看。”   柳长安回过神,撩她一眼:“当心小阙子听见。”   顾檀轻轻稽首:“在下顾檀。”   碧芳喜笑颜开:“我叫柳碧芳。”   阿卿揉着有些酸胀的腰,一眼瞅见顾檀:“西寒仙尊?”   “七公主”她怎么在这里?顾檀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柳长安。柳长安乏力得很,虚弱解释道:“她来看我。”   顾檀惊诧:“七公主,你可知你离家出走,句芒到处找你,差点大闹天庭。你怎么还在长安这里悠闲玩乐?”   阿卿瑟缩一下,很快燃起希望:“西寒仙尊,你刚才说他找我?”   顾檀莫名其妙:“对啊。”   柳长安揉着额角:“檀郎,麻烦你把阿卿送到句芒那里。另外告诉句芒她怀孕了,顺着她点。”她最近事情烦扰,恐怕照顾不好阿卿,两人既然都有情有意就早早冰释前嫌吧。   “阿卿,你怀孕了?”温和的男声骤然响起,一个俊朗的男子正站在门外以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阿卿。   “好了,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扰人家夫妻团聚。”柳长安拉着碧芳往外走。顾檀已率先走了出去,与句芒寒暄几句,踏出房门。   句芒走进来,对着低头垂眸的阿卿,温声解释:“阿卿,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碧芳还不忘回头偷看了几眼句芒,眼睛发光:“哎呦,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   柳长安出声威胁:“柳阙…”   碧芳连忙掐她的纤腰:“哎呀!别嚷嚷。”   柳长安:“…”   几人站在远处看着屋子里相拥地两人。碧芳已经泪流满面,柳阙拥着她靠在怀里。柳长安站在更远处,看着屋里相拥的两仙,再看看面前相拥的两妖,蓦地有点心疼自己。顾檀走过来从身后环住她:“要不要借我的胸膛靠靠?”   柳长安摇摇头,转身回屋。顾檀的眼眸暗淡下去,夜里的凉风习习,让他觉得有点冷。   因着阿卿的事情,柳长安本想去天庭求见帝后的想法搁置下来。随后,顾檀带来长鱼渊的消息,又不得不把借万生宝镜的想法推延,先解决眼前的急事,关于长辈的恩怨情仇容后再议。柳长安都关在屋里翻书,期待找到挽救长鱼渊的方法。   裴邈躲在遗姜的东华宫喝得醚酊大醉。   遗姜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嫌弃道:“阿邈,好了,别喝了!”裴邈被他一拉扯,轰然倒在地上,哪还有玉树临风,温润儒雅的样子。遗姜暗叹一声,扶起他,嘴里嘀咕:“为个柳长安至于不啊?没出息。”   裴邈嘴里嘟嘟哝哝,含糊不清。遗姜俯身去听:“阿邈,你嘟哝什么呢?”   “长安..长安…”遗姜这下听清了,眸子一沉,这个柳长安真是个祸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替她引那道天劫,劈死她一了百了。远在长安茶铺翻书的柳长安打了个喷嚏,以为自己冷到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诅咒她。   莺时坐在裴邈床边,一脸悲悯地看着床上俊朗的男子。自柳长安被应物尊者打发走后,裴邈就是这个样子,神色阴郁,借酒消愁。在南溟宫被应物尊者数落几次后,他便躲到遗姜这里,依旧日日买醉,黯然失魂。莺时咬着下唇,跺跺脚,御剑出门。   碧芳鼠头鼠脑地探进来,皱着眉扫视柳长安翻得稀烂的房间,地板上全是书,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抬脚踢踢了离得近的几本。柳长安便嚷了起来:“别踢,别踢,都给我踢乱了都。”   碧芳朗声道:“长安,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柳长安挑眉,几个熟悉的人都会自己进来,根本不用碧芳禀报,肯定是个关系疏远的人。   “快去,人家姑娘像是有急事。”碧芳见她还没有从书中爬起来的打算,催促起来。   “好,好。”   莺时见柳长安好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很是替裴邈不值,怒冲冲道:“拖拖踏踏的,真不知道邈哥哥看上你什么。”   柳长安娥眉轻蹙,倒似捧心西子般的楚楚玉貌,她招她惹她了。   莺时一见更是烦心:“仗着几分狐媚,勾得邈哥哥神魂颠倒。”   柳长安真想掉头就走,她的骄纵她还真不奉陪。但一想到裴邈,到底还是愧疚,只得忍了,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一笑而过:“莺时姑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莺时径直开口:“邈哥哥生病了,你去瞧瞧吧。”   “他生病了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治病的神通。”   “你…”   “莺时姑娘请回吧!”   两人正在叙话,碧芳又领了一个仙童装束的男子进来。那仙童一见柳长安就跪了下来:“九公主,奴婢求你回去瞧瞧仙尊吧。”   柳长安认得这仙童是长鱼渊随身伺候的人,担忧道:“师叔怎么了?”   仙童支吾其词:“仙尊他他他生病了。状况不太好。九公主你就回去看看仙尊吧!”   柳长安错愕,什么情况,怎么都同时生病了?   莺时急了:“是我先来的,你得先跟我走。”   仙童跪在地上,暗暗抹起泪来。   柳长安现在深刻地理解□□乏术的含义,后悔没有学个□□术之类的,如今的状况真是相当棘手。   心里暗自分析,裴邈他家亲戚多,遗姜,应物尊者都是修为深厚之人,他的病情问题不大。长鱼渊染上魔气,情况相对紧急,看这仙童如此哀戚,可能真的有事,可北陵宫她是绝不会踏入一步。终于得出解决方案:“莺时姑娘你先回去,我晚点去看裴邈。”   莺时没有动,她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要先去看长鱼渊。   柳长安自然明白她的企图,只得对仙童道:“你先回去,我晚点去。”   两人都满意而归。   留下柳长安独自仰头叹气。   柳长安画传音符传信给长鱼渊约在子时桃林见面,毕竟长鱼渊已有妻儿,晚上相见才好避嫌。看了看天色,正好可以趁这个间隙去瞧瞧裴邈。于是按照莺时的指引,先到了西寒宫。遗姜领着她来到一处房门,就神情莫测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柳长安不睬他,推门进去,反身把遗姜关在门外。遗姜正要恼怒,一旁的莺时连忙拉他走开。   柳长安看着床上的男子,眼眉俊朗,脸色有点苍白,好像是瘦了好多,下巴的胡桩青青。柳长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刺得手发痒。刚准备缩回手,便被修长有力的大掌捉住。裴邈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脸茫然:“我不是又做梦了吧?”   柳长安扯回手,淡然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裴邈眸子霎时深邃犀利,只一瞬,便闭着眼不再看她。柳长安见他如此,只得作罢,刚走了几步,便被他从后面抱住咬上脖子:“哎呦,痛啊!”天啦!他不是中了什么丧尸之毒,随随便便就咬人。   就在柳长安寻思要不要弄晕他,叫遗姜来处理时,耳边响起他略带嘶哑声音:“这就叫痛?你可曾想过,我的心比这痛一千倍一万倍。”柳长安顿时怔住,心里有些难受。而背后的一双手已探入她的衣襟,揉捏起来,柳长安被他揉得浑身发软,倚在他怀里,动弹不得。裴邈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覆身上前,扯开她的衣袍,拉起白晃晃的双腿,只褪下自己的裘裤,便发狠挺身而入。柳长安软得似水,只得随着他的律动咿咿呀呀娇喘个不停。   不远处的莺时听得柳长安的叫声,担心裴邈一巴掌拍死她,正准备冲进去。遗姜拉住她,脸上浮红,尴尬道:“别管他们,哥哥带你去看花。你不是惦记我的那盆魏紫么?哥哥今天送给你。”   “真的?可是柳长安真的没事吗?”   “没事,放心,走。”   裴邈精致的眉眼尽是餍足,嗅着她发上的莲花香气,下巴埋在她嫩脂雪白的肩窝里,时不时烙上一个吻,爱得如珠如宝。柳长安探头看了下天色,时间不早了,挣开裴邈的怀抱,悉悉索索地穿衣服。裴邈擒住她穿衣服的手:“你要走?”   柳长安也不转身看他的慵懒姿色:“你睡,我还有事。”   裴邈俊目微挑,表示不满:“大半夜的,还有什么事?”   柳长安跳下床,穿好衣服,怕他闹将起来不好脱身,遂俯身上前吻住他,趁裴邈心意驰荡,出手点了他的睡穴,一边还摇头感慨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还恐怖,她可不想被闹得头昏脑涨。替他盖好锦被,捏了个诀涤净身子,重新挽了云鬓,估摸自己看不出异样,才施施然离开。裴邈躺在床上,眼黑若漆,等柳长安掩了房门,才坐起来,打理好。一派风和清明,美如冠玉的样子跟了上去。    ☆、今朝琦玉归(十)   而彼时,长鱼渊已经在桃花林等了几个时辰,尽管露水浸透他的衣裳,他都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因为他的心中有一团暖暖的火苗燃得旺盛。柳长安赶到时,时间还不到子时,见长鱼渊一袭黑衣岿然不动地站在一株桃花树下,怀疑自己是不是估错时辰了:“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柳长安落在他面前,收了青枢,插在发髻。   长鱼渊一向冷凝的面部竟然噙着一丝笑意,目光如火炬般耀眼夺目:“没,不晚。长安,你来得刚刚好,你看天上的月儿因为你的到来,都更圆更亮了。”   “……”柳长安不知道怎么接,长鱼渊果然越来越不正常了。   长鱼渊瞳仁雪亮,像捂住一簇火。看得柳长安发窘不由得挪开目光避免直接碰撞,低声征询:“我想探探你的气息,可以吗?”   长鱼渊想都没想抬起手臂伸在她面前。柳长安拂开他宽大的袖摆,露出一截皙白刚劲的手腕,搭上去,仔细探查。长鱼渊眼神深邃地凝视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小手搭在他的手上,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身体里的猛兽伸出锋利的爪子挠得他毛尖火辣。柳长安探了一息,收回手,十分担忧:“你体内仿佛有魔气肆虐,你最近遇到了什么?”   长鱼渊拽住她缩回的手,结实有力地双臂紧紧拥住她,心潮澎湃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瓮声瓮气:“长安,你还在乎我,对吗?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柳长安被他冰冷的怀抱拥住很是不习惯,苦苦挣扎,推不开,挣不脱,一气之下抬手就拍在他的俊脸上。其实柳长安下手很轻,几乎没用力气,只是突兀‘啪’地一声,在寂静的桃花林里显得有些惊悚。长鱼渊果然放开了她,拿纷繁复杂的眼神审视她,柳长安畏畏缩缩地放下手,退开好远,闪烁其词道:“对…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情不自禁。” 长鱼渊微眯着双目看着她玉白的颈项上血红的牙印,语气有些哀怨,“长安,你是不是心里装着其他人了?”   柳长安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浮现一抹温文尔雅的蓝色身影,舌头打结:“没没没有。”岔开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体内的魔气是怎么回事呢?”   长鱼渊不再追问,害怕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侧目瞅她:“真想知道?”   柳长安愕然地点点头。   “好,长安你跟我来。”   见两人离去,裴邈蓝衣清俊地走出来,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甜蜜的是长安心中有他,酸楚的是她还是会背着他私会长鱼渊。遗姜走上前揽住他的肩,感喟道:“阿邈,其实我觉得吧!莺时比柳长安更适合你,真的。”起码莺时满心满眼都是他,哪还会背着他偷人。   裴邈用空殇箫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语气无奈:“没办法,我就是陷进去了。”转头又问好友,“阿姜,你说我是不是傻”   遗姜一愣,望着裴邈惘然失意的脸,安慰道:“也不是傻,你是太痴情了。要不…”要不,我给你找几个温婉可人的女子,转移下感情?咽下了最后半句话,但是起了这个念头反而越发有这个心思,或许这样阿邈就可以忘了柳长安。   裴邈心思飘忽,根本没有在意遗姜欲吐未吐的后半截话。   柳长安随着长鱼渊来到北陵宫,站在大殿门口踌躇不前,长鱼渊回首看她:“怎么,还在为以前的事情置气?”   柳长安抬头望他,语气很冲:“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干嘛要回北陵宫?”   长鱼渊好像看她以前气鼓鼓地嘟着嘴问他:“师叔,你喜欢我还是薄姒?”目光瞬间柔和得要滴出水:“长安,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对不起,从今以后,我只…,你原谅我,可好?这里也是你的家。”   柳长安不为所动,冷着眼看他。长鱼渊敛眸遮住有些失落的眼神,走到她面前,也不问她同不同意,直接霸道地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殿里走去。柳长安轻飘飘的小身板被他圈得死死得,宛如待宰的小羊羔,惊慌而又无助。长鱼渊抱着她走进秘殿,一脱身的柳长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秘殿里墙壁上挂着她小时候练字时随手丢弃的废弃纸团,如今被装裱得精美细致,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也不知道长鱼渊怎么想的。秘殿正中还放着一尊和她眼眉极像的雕像,但她一眼就看出雕像女子不是她,因为那女子梳着妇人髻,眉间还有一朵莲花状的印记。   “这是谁?长得和我好像。”柳长安疑惑不解。   “哈哈哈哈…”一阵古怪瘆人的笑声响起,惊起柳长安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秘殿角落走出来,青衣落拓,黑白相间的发丝不挽不束披在肩上。   柳长安纳闷地望向长鱼渊,长鱼渊感受到她的目光侧头看她一眼,闭口不言。   “你谁啊你?”柳长安见长鱼渊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只得自己出声询问。   邝天澜走到光亮出,柳长安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中年样貌,五官俊朗,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   “你来了。”   “是你。”柳长安听出来了,正是山洞里的那个声音。   “怎么很意外?”   “你怎么把这妖魔带回来?”柳长安拧着眉质问长鱼渊。   邝天澜抬手想摸柳长安的脸,长鱼渊眼神一凛正要出手制止,柳长安自己一把拍开那只伸过来的魔爪,暴跳如雷:“□□。”   邝天澜可能一直是被唤作魔君太久,偶然听到这个词语,还是一怔,随即又笑起来:“长安,这样辱骂你爹可是相当不妥。”   柳长安被他又在语言上占了便宜,随即怒火中烧,回骂道:“妥你妹,老子今天弄死你,□□。”   长鱼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间游历一圈,骂人的话倒学了不少,轻声呵斥:“长安,别闹。”   邝天澜倒颇不在意:“唉!渊儿别呵斥她。也难怪,长安当时年幼,什么都不知道。”   柳长安被这诡谲的气氛弄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乱放厥词。师叔,你不要被他蛊惑,着了他的道,与他勾结等同于堕入魔道,你想想,你你的妻儿怎么办?”   长鱼渊低声下气:“长安,其他我不管。为了你,我甘愿入魔。”   柳长安又气又急:“长鱼渊,你是不是被这个□□洗脑了?你知道堕仙的后果么?”   长鱼渊沉默不语。   邝天澜见柳长安不信:“你不是问这尊雕像是谁么?我现在告诉你,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母亲,绵鸾仙子。”   柳长安真想吐他一脸口水:“你放屁,我父亲是天界战神柳辞,我母亲怎会和你有瓜葛,老不休,今天我就杀了你,免得你到处中伤我父母。”   邝天澜完全无视她的暴怒,自顾自的说下去:“当年我也是天界上神与你母亲一见钟情,奈何被奸人陷害,堕入魔道,而你母亲被迫嫁给柳辞,生下了你,也自跳诛仙台。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自引天劫的禁术?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带着我的血液,有些东西天生就会。”   “你,你,你胡说。”柳长安惊慌起来,自引天劫之术,确实没有人教她,她也没有看过任何秘籍,好像是大脑在一瞬间就被激活了,自引天劫之术就用得随心所欲,炉火纯青。   邝天澜苦笑:“长安,若你不信,你用万生宝镜一窥便知,就算我说谎,万生宝镜也不会说谎。”   柳长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秘殿的。长鱼渊不太放心想要跟着被邝天澜拦住了:“由她去吧!她现在需要静静。”   柳长安兜兜转转来到南溟宫,转念才想起裴邈还在东华宫,又飞过去,她现在眼皮直打架,心累神困,好想他在怀里睡一觉。遗姜再见到柳长安时,神情有些古怪,毕竟他才给裴邈送去一个长得与柳长安神似的仙子。此仙子暗恋裴邈已久,奈何裴邈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她知遗姜与裴邈交情深厚,于是几次央求遗姜引荐,遗姜都推辞婉拒了。如今正好借此机会成全两人,也免得裴邈再被柳长安伤得体无完肤。此时见了柳长安,心里难免不心虚发憷,拦着她道:“你你来干嘛?”   柳长安见他神色紧张,心知有异:“裴邈在哪?”   遗姜想扯谎圆过去:“他他不在,回南溟了。”   笑话,她才从南溟过来,转了那么大一圈裴邈都没有出现,要是往常早就出来缠她了。他人定然还在东华宫,有鬼。柳长安不再理睬他,径直冲到裴邈昨日住的房间,一脚踹开门,里面的两人都目瞪口呆。裴邈衣衫完整,神色严肃,正襟危坐,那仙子正手法优雅地为他泡茶。柳长安对自己粗鲁的举动有点窘迫,倒是裴邈一见她很是高兴:“长安。”那仙子眼眶微红,她陪他半晌,都不曾见他笑过,还一个劲儿地撵她走。可只要柳长安往他面前一站,他就会欣喜若狂,笑得那样好看,那样刺眼。   柳长安极力掩饰窘迫,僵硬道:“我困。”   裴邈连忙拥着她,很是疼惜:“累了?谁叫你大晚上的乱跑。”俯身抱起她,“长安,你太瘦了…我得把你养胖点…”柳长安在他絮絮叨叨的温润声音中,放松地阖上眼帘,安心释怀。那仙子抹着断线似得泪珠转身就跑,门外的遗姜只得忧愁地叹气,顺便为好友把门掩上。    ☆、一醉再醉不复醒(一)   柳长安睡了一觉,睁眼便看到裴邈也合眼躺在一侧。柳长安盯着这个容颜如玉的男子,闻着他身上好闻的草木香,不管她如何任性,他都一直待她好,他永远都不曾伤害她。柳长安摸摸他的清俊脸庞,把脑袋搭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蹭啊蹭。裴邈一个翻身把她柔软的身躯压住,轻笑着看她。柳长安妩媚含情,一手搂住他脖子,一手圈起他滑落肩膀的黑发缠绕起来。裴邈瞳眸黑得深沉,低头噙住她的唇瓣,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吻得她嘴唇微微红肿,才满足。裴邈担心压着她,又一个翻身将她放置在自己腰上坐着,柳长安趴在他身上,笑嘻嘻地唤他:“裴邈,裴邈,裴邈。”那样的情深意切,仿佛光唤这个名字都让她心底涌起丝丝甜蜜。   裴邈觉得六百年来从来没有如此心满意足过,但对她的称呼有些不满:“长安,你该换个称呼。”   柳长安撑起小脑袋看他:“那我唤你什么?邈哥哥?我不要,我才不要和莺时一样。”   裴邈无奈皱眉。柳长安抚平他眉间的忧愁,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邈郎。”   裴邈心花怒放:“长安你再唤,再唤。”   “邈郎,邈郎,邈郎…”   “长安,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嘻嘻嘻…本姑娘花容玉貌,爱我的人多了去了。”   裴邈佯做大怒,掐住她柔软的腰肢,正要惩罚她。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遗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阿邈,应物尊者传来密信。”遗姜其实不想打扰这对欢好中的鸳鸯,但是应物尊者的密信他不敢怠慢,等了好久不见两人出来,只得硬着头皮敲门。   裴邈拉开门走出来,遗姜见他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的样子,心中感叹,红粉骷髅既是穿肠□□,亦是救命良药啊!   柳长安随在裴邈后面,丝毫不见欢喜,一脸冷薄寡情的样儿。遗姜心中又是感叹,薄情寡义,红颜祸水啊!亏得当初他还对她有点兴趣,幸好及时抽身,不然会不会也像阿邈一样为她魂不守舍。   裴邈见遗姜一直盯着柳长安瞧,出声提醒:“师傅的密信呢”   遗姜这才从袖中拿出来递过去:“应物尊者已经催了三次了,估计确实有急事。”   裴邈接过信展阅后,眉头微皱,表情严肃。柳长安见他如此,知他必然抽身不开,也就放下了与他商量万生宝镜和邝天澜的心思,遂道:“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裴邈挽住她的腰:“长安,你是回长安茶铺?”裴邈这次学乖了,不敢轻易带她回南溟宫。如今又是欢棠阁咬住他断婚盟的事情不放,不知道要闹成什么局面。   柳长安张张嘴想说她先去找下檀郎,但一解释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言简意赅地嗯了声。   裴邈道:“等我这里忙完了,我去找你。”   柳长安颔首,袅袅娜娜御剑而走。   裴邈看她走远了才收回目光。遗姜摸着下巴:“她真那么好?”   裴邈轻飘飘的一句:“她的好我知道就行。”让遗姜脑子里回想起那日听到柳长安妩媚蚀骨的娇喘,脸忽然一红,提步跟上裴邈。   柳长安没有回长安茶铺,而是径直去了西寒宫。西寒宫的奴婢都认得她,没有敢拦她,进西寒宫就跟入无人之境一样,哪像南溟宫还有请帖拜帖,多事。   转了一圈,正殿,偏殿,花园都没有顾檀的身影。柳长安迈步走向忘忧阁,此处是顾檀酿酒的地方,自认识了她就改称忘忧阁了,美其名曰:酒是神仙泪,酒是断肠汤,一喝解相思,再喝忘烦忧。   柳长安转进酒窖,顾檀坐在桌旁优雅闲适地喝酒,而搅着酒曲热得满头大汗的竟然是个穿着颇是凉爽的红衣女子,原来美人还有这用处。顾檀觑见柳长安,喜出望外:“长安,来坐。”   柳长安望着那个浑然不知,卖力搅着酒曲的美人有点心疼:“檀郎,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那女子这才回首,一见柳长安,秀目闪闪:“长安,长安。”柳长安见她如此兴奋,有点摸不着头脑,敢情她认识她?   那女子小嘴一噘:“我是热娜啊!不记得了。”   热娜,这不正是壑市国公主么。柳长安恍然大悟,原来是顾檀的徒弟,怪不得被奴役还这么兴奋。   “咦?怎么不见裴公子啊?”热娜念念不忘裴邈。   “他啊!他在忙。”柳长安一语带过。   “忙什么?他有没有念起我?他现在在哪?他吃过午饭了吗?”热娜一股脑地问出来。   柳长安有些招架不住,向顾檀投去‘救命’的一瞥。   顾檀领悟,打断她:“好了,热娜,你亲自去问裴邈不就好了,问长安干嘛?”   热娜这才怏怏住口,不一会儿,又换个话头:“长安,你什么时候和我师傅成亲啊?”   柳长安脸色绯红,差点被呛到:“咳咳咳…”顾檀责备地看了一眼热娜,热娜连忙住嘴,这小师娘也太羞涩,他们大漠女子对感情一事就大方坦荡得多。   顾檀打发热娜出去:“热娜去收拾下满安苑,等下我们饮酒吹弹,歌舞,可好?”   “好啊,好啊!”热娜最善舞,也最喜舞,听闻此言,焉有不乐?   顾檀这才道:“长安,可是有事?”   “檀郎,我想拿到万生宝镜,可有办法?”   “万生宝镜一直就是帝君亲自保管,若要拿到可得费一番周折。”   “要不,我去求隋崖?”   “隋崖虽是太子,恐怕也没有权限私自动用万生宝镜。”   “那怎么办?”   “长安莫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万生宝镜一直被锁在碧霄宫,有三重结界守护,曰破,碎,陷。第一重结界破,一旦被攻破即刻会被帝君知悉,所以得不破而入。第二重结界碎,若被强行打破,里面的宝器皆会碎成粉末。第三重结界裂,若强攻,整个碧霄宫都会塌陷。”   “有必要搞得这么恐怖么?”真是的,心里有鬼似得。   “帝君的生性多疑。设此三重结界也不足为奇。长安,我会帮你。”   “嗯。多谢。”顾檀就是懂她,也不问她有何用,就想着帮她,真不愧是蓝颜知己。可顾檀何止想做她的蓝颜知己,倒是热娜无心之语道出顾檀的心意。顾檀就是这样,不去争不去抢,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   柳长安心里有事,无意歌舞升平,倒是热娜兴致高昂,拉着两人劝饮起来。推却不过,柳长安一人就饮了一壶,脚步虚浮,玉面嫣红。顾檀此时也是醉眼迷离。这热娜抱了琴非要柳长安替她伴乐,自己已经在庭前的空地上舞起来,腰若柳枝软蛟龙,身似飘云笼游凤。一甩手,一投足,轻盈优美,飘忽若仙。柳长安也是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一挥手一首契合热娜舞步的曲子应运而生,缓时,有佳人软语,急时,是旌旗半卷。时而,春水初生,时而,夏雷滚滚。顾檀斜靠栏杆,凤眸脉脉,横着一汪秋波,看着眼前这美人歌舞,十分沉醉。望着柳长安因着酒劲而微微泛红的白嫩玉颈,顾檀觉得闷热难受,扯了扯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   那热娜想是跳得有些累了,停了下来,趴在顾檀肩膀调笑起来:“师傅,你这模样倒是比女子还魅惑几分。”   顾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没大没小的。”   柳长安也停了抚琴的手,笑看热娜调侃顾檀。   热娜已有几分醉意,又来拉扯柳长安:“小师娘,走,一起跳啊!”   柳长安自动忽视她的称谓,惊道:“不不不…我不会。”   热娜劲大扯起柳长安:“来嘛,来嘛!我教你。”不忘使唤顾檀抚琴。   柳长安被迫跟着热娜乱舞起来,舞完后,热娜一脸惊悚地望着柳长安。柳长安有些不好意思,想是她跳得太难看,让热娜这个舞蹈行家认为她亵渎了舞蹈,正准备自嘲几句。   热娜却蹦出一句:“小师娘,你确定你不会?你跳得太好看了。”   柳长安斜昵顾檀,用眼神说:你徒儿已经醉傻了。   哪知顾檀也是一脸惊艳的表情:“长安,你跳得很好看。”   柳长安:“…”    ☆、一醉再醉不复醒(二)   南溟宫正殿,应物尊者坐在正中,左下手坐着欢棠阁阁主女奚。副阁主关伯林坐在女奚旁边,脸色很是阴沉,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等了半晌见裴邈还没有出现,关伯林重重搁下茶杯,溅出的茶水淌在桌面上形成一团水渍:“南溟宫未免有点欺人太甚,分明没把我们欢棠阁放在眼里。”   应物尊者神情阴霾,但毕竟是他们无理在先,不由陪笑:“关副阁主息怒,邈儿想是有事耽搁了,老朽已派人发去密信,应该快到了。”关伯林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裴邈手执空殇箫,蓝衣谦谦而至,扫了一眼女奚,关伯林,对着应物尊者行了礼,才转向两人:“阁主,副阁主久等了。邈有事来迟,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关伯林皮笑肉不笑:“南溟仙尊眼里早就没有我们欢棠阁了,哪用我们海涵。”   裴邈也不生气,轻轻一笑:“关副阁主言重了。欢棠阁与家师交好百年,邈岂敢怠慢。”   女奚站起来:“南溟仙尊无缘无故取消了与莺时的婚约,总得给我们欢棠阁一个说法,不然仙界还以为我们欢棠阁无人了,任着你们如此欺辱。”   裴邈眼神坦荡,答得很是认真:“邈绝无欺辱之意,退婚之事,我已向莺时解释清楚,还望阁主明察。”   女奚轻蔑一笑:“南溟仙尊倒是推得干净,此事难道还是莺时的错不曾?若非你执意逼迫,莺时怎会同意。莺时对你的情意,大家都有目共睹。”   裴邈好看的眉眼浮现一丝不耐,声音却依旧谦和:“邈一直把莺时当成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好一个并无男女之情,若没有男女之情,你当初为何要应了这门婚事,难道还是我们欢棠阁逼迫你强娶不成?”女奚怒极反笑。   “无论如何,此事邈意已决,还望阁主赎罪。邈定当在其他方面补偿欢棠阁。”裴邈不想一直纠缠,一言定论。   女奚勃然大怒:“欢棠阁还没有落魄到需要南溟宫的补偿,你扪心自问,莺时平日是如何低三下气迁就于你。你就如此对她,难道莺时堂堂欢棠阁神女还比不上一个□□?”   裴邈有愧在先,一忍再忍,如今见她口出不逊侮辱柳长安,怒不可制:“阁主,注意你的言辞,有怒气冲我来,何必迁怒他人。”   应物尊者一拍案几,暴跳而起:“邈儿住嘴。”转而安抚女奚:“阁主息怒,此事老朽定然给莺时一个交代,婚盟依旧作数。”   “我不同意。”裴邈的声音与门外的女声重合。莺时气喘吁吁地赶来,抱住女奚的手:“娘,婚约就此作罢。不要再难为邈哥哥了。”   女奚不敢置信地望着女儿:“莺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邈对莺时投去感激的一笑,莺时也对他勾了勾嘴角,心中却又苦又涩,低声道:“娘,强扭的瓜不甜,邈哥哥心中有其他人,就算我嫁给他,我也不会幸福。”   女奚睁大双眼,怜惜女儿:“莺时,是不是有人逼你如此说的?”   莺时摇摇头:“没有。娘,走罢!”   女奚心思转了几转,对着应物尊者道:“尊者,今日叨扰了,告辞。”关伯林跟了上来,路过裴邈时,狠狠地剜他一眼。莺时转头看了眼裴邈,才提步上去。   应物尊者起身恭送:“阁主慢走。”回来见裴邈还杵在那里,气不打一处,训斥道:“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哼!”   “…”裴邈默不作声,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对莺时越发愧疚起来。   欢棠阁一行人刚走,裴邈便去了长安茶铺。推门而入,庭院里芊蔚青青,朱蕤紫茎,朝里轻轻唤了声:“长安。”碧芳正在院子踢毽子,见一位风雅煦暖的男子依门玉立,花痴属性打开,围着他打量不歇。裴邈被围得颇不自在,退后几步,才道:“原来是那枚鸡蛋。”   碧芳嘟着嘴:“我不是鸡蛋,我是碧芳。”裴邈展颜而笑,光润玉容,看得碧芳口水都流出来了。   柳阙听得碧芳与人话语,走了出来:“书生。哎呦,你可回来了。”   碧芳笑得傻傻的:“原来是裴大哥。”   裴邈笑容可掬地点点头,转头问柳阙:“阙兄,长安呢?”   “长安,还没有回来。最近好几日都不在家,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裴邈侧头蹙眉:“她不是今天回来的么?”   “没有啊!”   裴邈脸色瞬间不好。转头去了自己的房间。   碧芳摸着下巴,猜测道:“裴大哥好像不高兴。”   “还不是你,跟个花痴一样,吓着书生了。”   “哪有。”   裴邈推开自己房间,只见书桌上干干净净一丝灰尘都没有,想是柳阙经常打扫,心里暖意融融。房间还是他离去时的模样,不过那画卷好像有人动过,因为那捆画绳结不是他惯用的手法。顺手操起画轴,展开,好像没什么特别,可能是柳阙好奇扯开来看了,柳长安是从不进他的房间的。正要收起,眼角一瞥,发现在他以前题字的地方多了一行娟秀的小字,这字他很熟悉,是柳长安的字迹:寺庙(思邈)从深从浅从心。嘴角由原来的紧抿到笑意慢慢扩大,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春光里,酣畅适意。他不知道长安会如此思念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欣喜。裴邈一直揣着这份欣喜等她,一直到日暮,柳长安还是没有回来。心里有点生气也有些担忧,又等了一刻,就坐不住了。碧芳正准备叫他吃饭,今晚柳阙做了红烧肉,她最喜欢的,刚行到走廊,便看见裴邈匆匆而行,眨眼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团若隐若现的蓝色光芒。   柳长安可去的地方不多,月出宫,西寒宫。月出宫位于天庭,没有传召她是去不了的。如今只有可能在西寒宫。果不其然,老远就看到顾檀,柳长安还有一个异域女子坐在杏花树下,饮酒作乐。裴邈清雅的脸上燃着明显的怒气,柳长安背对着他,自然没有觉察他的到来。   倒是醉眼朦胧的热娜拍拍红嫣嫣的脸颊:“我醉得太厉害了,竟然看到裴公子了。”   柳长安醉意阑珊,嬉笑道:“你啊!如此喜欢他,改日我把他送你。”   热娜也是笑嘻嘻:“小师娘,这话我可记住了,你可不要反悔。”   “不悔,不悔。”柳长安慷慨激昂。   顾檀瞟了眼裴邈黑沉沉的脸,差点没笑出来。也不点明,任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诌。   待裴邈走到柳长安背后,热娜又拍拍脸:“小师娘,我怎么看到裴公子站在你身后啊?”   柳长安捏捏她红嘟嘟的脸:“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裴邈俯身而下,一丝黑发垂落下来,落在柳长安的脸边,柳长安被撩得痒酥酥,凭着本能想用手拂开,倏地,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润声音:“长安,你可真有出息,现在就开始把夫君往外面送了。”   柳长安瞬间吓得酒醒了不少,转身就看见裴邈站在她身后,笑得有些瘆人。柳长安站起来,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打扰你喝酒作乐了?”裴邈俊目微挑。   “没,没。”柳长安缩着脖子,下意识地要避开他。   热娜发现裴邈,扑了上来:“裴公子,真的是你。”   裴邈拿空殇箫点住她的肩膀,隔开一段距离。转头对柳长安道:“回家。”   热娜垮着小脸:“裴公子,你不多留一会儿?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裴邈对着陷入沉思的顾檀道:“西寒仙尊,十坛桃雾浓明日我会派人如约奉上。”   顾檀扬起不达眼底的笑意:“多谢南溟仙尊。”   这下热娜愣住了:“南溟仙尊?”   裴邈已经半搂着柳长安走了出去,热娜傻愣愣地看着他们相拥离去背影:“师傅,他们?”   顾檀仰头喝下一杯酒,咽下一肚子苦涩:“如你所见。”   热娜立马哭了起来:“哇哇哇…小师娘骗我,她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我的裴公子…呜呜呜。”   裴邈和柳长安回到长安茶铺时,月儿已经高悬。晚上吃得太撑的碧芳挺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在院子里消食,大门赫然被打开,进来两人,一蓝衣男子,一白衣女子,才走了几步,那蓝衣男子一个箭步抱住白衣女子啃得如火如荼。碧芳捂住嘴,差点尖叫起来:“裴大哥,长安?”想不到看起来温润清雅的裴大哥这么强悍。碧芳连忙猫腰躲在柱子后面,只见裴邈抱起柳长安,踹开房门,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床榻摇晃的声音。碧芳瞠目结舌,哇塞,要不要这么激烈。   “长安,你不是要去见帝后么?我带你去。”裴邈轻轻抚摸着柳长安的后背,一副神清气爽。   反观背对着他的柳长安好像被人吸了血一样,蔫头耷脑,有气无力道:“不见了。”   “怎么,前些日子不是还想见么”   “改主意了。”万生宝镜不在帝后那里,见了也没用。但这些暂时还不想对裴邈说。   “那瑶台宴你想不想去?”   “瑶台宴?什么时候”柳长安转过身,定定看着裴邈。   “六月初六。帝后生辰。”柳长安靠着他的肩,用手缠着他的衣带玩,脑子转得飞快,或许这是个契机,到时候见机行事,盗来万生宝镜,用了再还回去,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打定主意,遂爽朗答道:“去。”   裴邈宠溺道:“好,我带你去,那你得回报我。”   “啊!走开,不要,我要睡觉。”   未几,房里只余阵阵喘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了。还是坚持日更。尽管没人看,呜呜呜.... ☆、一醉再醉不复醒(三)   那日后,裴邈又匆匆赶回南溟宫,传信言近日不得脱身,要柳长安照顾好自己。柳长安瞄了一眼,便搁置一旁,继续埋首书中查找破结界之法和祛除魔气之法。她的书籍有限,便求到了阿卿,阿卿固然不喜读书,但句芒书籍繁多,或许可以一试。再见阿卿时,明显胖了许多,肚子已经有些显怀。可见句芒待她也是体贴入微。几乎把句芒家的书籍翻了一遍,才查找到零星魔气记载:入魔者,多由执念心魔而生,放下执念,万般自在。消除记忆或可重归正途。只是这记忆怎么消除,也没个说法。此事又陷入绝地。而结界破碎陷更是每个着落,搞得柳长安垂头丧气。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转眼便是六月初六。南溟宫仙伺送来了请帖,裴邈人却没有来。柳长安只得只身赴宴。裴邈何尝不想来,但被应物尊者看得死死的,脱身不得。柳长安故意去得很早,好多留些时间去拿万生宝镜。先去为帝后奉上寿礼,帝后见了她又是怜惜一番,言及绵鸾,又是长泪嗟叹,柳长安不胜其烦,好不容易脱身。远远在人群中望见顾檀,两人眼神交汇,寻了个偏僻处说话。   “檀郎,我听阿卿说碧霄台帝君有一方秘印可解结界。”   “长安,你的意思是你要…”   “对,我要偷出来。檀郎,你放心,用完我就还回去。”   “长安,这太冒险了,如果被发现了,会被剔除仙籍,受诛仙剑的。”   “我又不是仙。檀郎,我,我等不了。这事缠着我夜夜睡不好。再不解决,我都要魔怔了。”   “长安,虽然我不知道是何事让你执意要拿到万生宝镜。但是我不会想看你出事。”   “檀郎,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只是借用,用完就还回去,帝君不会知道的。”   “长安…”   “檀郎,你只需帮我拖住帝君…”   “长安,我帮你去取。”   “不,不,我自己去。”   两人正说着,崆峒道人过来与顾檀寒暄:“西寒仙尊,别来无恙啊!老朽一直念叨着西寒仙尊的佳酿呢。”   顾檀严肃的脸上堆起笑意:“改日顾檀必将送上两坛新酿的酒供崆峒道人品尝。”   “敢情好啊!老朽又有口福了,哈哈哈哈。”   待两人寒暄完,柳长安已经不知去向。顾檀不由有些心慌,忖度着要不要告诉裴邈,或许裴邈有更稳妥的办法。   为避免无事生非,柳长安尽量挑人少的道走,就是遇到稀稀拉拉的仙人,也是低头快步。没想到她一生的克星阿卿还是找到了她。   “长安,你怎么还在这里?宴会都要开始了。快跟我走…”阿卿挺着肚子,性子依旧活泼,推着柳长安就往宴厅走。   柳长安无语凝噎,交友不慎啊!   两人到了宴厅,阿卿见色忘友,屁颠颠地挨着句芒坐着,才招呼柳长安一起坐。柳长安摇摇头,指了指角落的条案,自己坐了下来。阿卿知她不喜热闹,也不强求,挤眉弄眼无声道:我等下过来找你。柳长安巴不得她沉溺于句芒的美色,忘了她的存在。   帝君和帝后照样客套几句,无非宾主尽欢之类的。柳长安一句没有听进去,在脑海里演示几遍盗取步骤以及应急机制。裴邈随应物尊者坐在前面,他扫视了一遍,才发现柳长安躲在十分隐蔽的角落,凝神沉思的样子,心里霎时软得像舒卷的云朵。   柳长安回神时,已是到了众仙献艺贺寿的环节。一个年老的仙人表演了猴献寿桃的节目,机灵俏皮的猴子惹得众仙哈哈大笑,宴会的气氛至此活络起来。众仙心中最耀眼的节目不过是薄姒一舞,如今薄姒怀孕,自然是不能舞。倒是一个仙子舞了一曲,赢得满堂喝彩。柳长安根本没有细看那仙子的舞姿,何时停了都不知道,见众人喝彩,这才醒悟,跟着拍了两下,表示鼓励。哪知,众目睽睽之下,那仙子却借此找茬:“九公主好像不太满意小仙的舞姿啊?”   柳长安抬眸打量她,竟是那日为裴邈泡茶的仙子,淡淡道:“没有,你跳得很好。”   那仙子没料到柳长安会这样说,怔了片刻才道:“九公主谬赞…”   薄姒站了起来:“帝君,帝后,昔日绵鸾仙子与小仙并称仙界双舞。当然小仙的舞艺自然不敢与绵鸾仙子媲美。想必长安已尽得绵鸾仙子真传,何不让长安为大家舞一曲,再现倾城倾国之姿。”   帝君叹息道:“是啊!昔日绵鸾真是一舞倾国啊!可惜啊!”   帝后惋惜道:“绵鸾真是太傻了。”   帝君安抚道:“好了,今日帝后生辰何必伤感,长安确实长得像绵鸾,不如让她舞一场,让大家也看看我们天界盛世韶华。长安,可好?”   柳长安心里把薄姒骂了一百遍,妒妇,肯定知道师傅和师叔都不擅舞艺才故意如此,这是等着我出丑,坚决不答应。   柳长安还未开口,便有人替她出头了。   阿卿扭着小身子道:“父皇,母后,长安前日崴了脚”   此言一出,大家都心照不宣,想是柳长安怕出丑,坏了绵鸾仙子的雅命。   薄姒倒是狠了心要她出丑,笑道:“怎么?九公主怕出丑,毁了绵鸾仙子的雅名?”   长鱼渊冷着脸,忍不住低声训斥:“够了,闭嘴。”   薄姒轻蔑一笑,站着不动,眼含挑衅远远望着被柱子半遮的柳长安。   柳长安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薄姒面前,深深地看她一眼。才跪在宴厅中央,袍裾迤逦,俯身一拜:“既如此,长安愿为帝后献舞,祝帝君王树盈秀,帝后日月长明。”随即又道:“请帝君帝后允长安准备一下。”帝君帝后自然准了。在柳长安准备的间隙,其他仙人继续献艺助兴,可众仙都心系柳长安的舞姿,但大多数是抱着看她出丑的心思,也有替绵鸾仙子惋惜的,一朝雅名恐怕要被她的女儿毁于一旦。   柳长安不顾众人猜测,旋身走到乐仙面前,挥袖一展,空中显出一段乐谱,正是那日与顾檀,热娜即兴创作的。又大概嘱托了几句,几位乐仙心领神会,皆对柳长安在音乐上的造诣有些钦佩。   柳长安上前一福:“帝君,长安已准备好了。”   帝君抚了把胡须:“嗯。长安,开始吧!”   柳长安又俯身一拜:“帝君,长安此次并未准备舞裙,所以望帝君准长安从在座的仙人中借用一些东西,以彰华彩,也好不负母亲的盛名。”   柳长安的要求确实合情合理,毕竟柳长安一直默默无闻,未曾听说有何出众才艺,此举也算是强她所难,帝君焉有不准之类,当即朗声道:“准,众爱卿就配合一下长安。”   众仙嘴上答诺,心里皆惶惶,担心柳长安找自己借东西,倒时她出丑还连带自己。柳长安只取下头上的青枢,打散头发,任一汪黑瀑披落而下,映得她墨发螓首,皎若秋月。柳长安本站在大殿后面,神情悠然地向殿前靠拢,路过顾檀时,淡淡一笑,搁下青枢放在他桌前。顾檀与她对视,莞尔一笑,执起青枢拢在袖中,看得离顾檀不远的裴邈眼神深邃。柳长安又行了几步,停在裴邈面前:“不知南溟仙尊可否借长安一根发带”   裴邈眉头舒展,眼含笑意:“荣幸之至。”言尽,撕下自己的一截袖子,三下两下挽成一条一尺长的发带,无视众仙眼里的惊讶,替柳长安缚在发上。柳长安盈盈一拜:“有劳。”   这才走到大殿中央,轻轻拍手,音乐应声而起。柳长安旋身而舞,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蓝色的发带飘逸飞舞,若仙若灵,宛若水精花灵般,莲步轻踱,游走在天上宫阙。大殿上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时而玉足凌波,翩跹绝尘,玉袖生风,眉目传神,韵味十足。乐声清泠于耳畔,女子的月白宽袖,墨黑长发,深蓝发带随着她的妙曼舞姿,犹如流水行云的狂草,形舒意广的丹青,无一不彰显她的婀娜舞步,妖娆身姿。突然,一阵急促的鼓点袭来,她的舞步由原来的轻慢随意,变得典雅矫健,舒意旷达,宛如轻狂不羁的文人,醉舞月下;又如急瀑飞湍,舞出峨峨之势。   一舞闭,全场寂静无声,片刻后,才爆发满堂喝彩。帝后率先发话:“长安一舞尽得绵鸾真传。”   帝君也接着评价:“依朕之见,只怕比绵鸾的舞姿更有雄浑气势。”   帝后颔首:“帝君所言极是。”   薄姒眼中妒火聚集,昔日绵鸾抢她风头也就罢了,如今还被她女儿压了一头,心中怎能不气。   偷偷看了一眼长鱼渊只见他眸子全是惊艳,视线全在柳长安身上。裴邈,顾檀自不必说,哪怕柳长安跳得不堪入眼,他们肯定也觉得极好。一旁的遗姜倒是有几分惊艳,难怪裴邈,顾檀,长鱼渊都为她失魂落魄,原来这女子真的是深藏不露的主。此舞之后,但凡婚龄适合的男子一扫以前对柳长安不闻不问的态度,向帝君提亲的热情高涨,更有络绎不绝之势,这是柳长安完全不曾料到的。    ☆、一醉再醉不复醒(四)   柳长安寒暄几句,借由不适,退至无人处的花园,这才呲牙咧嘴揉着腰:“哎呦,老腰给闪了。”柳长安毕竟没有舞蹈基础,全凭天生柔软的身子,刚才献舞时,有几个难度极大的扭腰动作。又揉了两下,才悄无声息地窜到帝君的宫殿,远远望见把守的天兵天将,柳长安捏了个神灭诀,未几,把守的将士皆目光呆滞,神志模糊。谨慎起见,柳长安假咳一声,见无人有反应,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宫殿。   翻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帝君的碧霄台秘印,柳长安有些慌:“阿卿不是说帝君把秘印一直藏在宫殿么?怎么没有?”看来还得用通明术开天眼了,柳长安毕竟是半仙之姿,法术下等,开了天眼万一有何意外,几乎无法自保,此时情况紧急,也管不了那么多。柳长安咬破手指,掐出一滴血,念着咒语,用血在眼前一抹,天眼即开。   柳长安连忙环视四周,目光一一掠过殿中摆设。只发现一处有些异样,那是只放在书阁的普通三角酒杯。柳长安拿着端详起来,黑鸦鸦的看不出材质,上面也无镂刻的花纹,光秃秃的。越是普通,越是让柳长安心生疑惑,遂用手掂了掂,又敲了敲,酒杯还是毫无变化。   正一筹莫展间,背后有人唤她:“长安?你在干嘛?”   柳长安瞬间呆住,刚才研究酒杯太入心,一时不察有人进来,脑袋飞速运转起来寻思对策。还未等她出声,那人又靠近几步,柳长安无法只得转身,正对他,做出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心却跳得如似鼓擂。来人正是今日宴会上缺席的隋崖。   柳长安露出个光明磊落的笑容:“隋崖,我迷路了,不知怎的逛到这个宫殿,瞧着着实气势磅礴,便进来看看。”   隋崖挂着淡淡的笑:“哦,是么?”   柳长安继续无耻地跟着笑:“怎么不是。你瞧这个杯子,我见识浅薄,还真没见过,怪好看的。呵呵嘿嘿。”   “长安可知这杯子的来历?”隋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愿闻其详。”柳长安笑得有点僵硬。   “这酒杯是父皇人间游历时,一位知己所赠,名曰十方盏。”隋崖撩眼看了下柳长安,接着道:“可长安应该更想知道它现在的用途?”   柳长安讪笑两声:“哪里,哪里。”   隋崖轻笑一声:“长安,不用对我如此戒备,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柳长安闻言严肃起来:“当真?你说。”   “我帮你打开碧霄台,至于你要取什么物件,我不管。但我相信你会按时归还。至于交换条件吗?”隋崖转到柳长安背后,双眸放光,“我要你的佛珠。”   “佛珠?”柳长安疑惑挑眉,望着他的背影。难道隋崖说的是灵曜赠她的那串?他有什么用?   “正是灵曜送你的那串。”隋崖点点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与灵曜有些渊源,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此时柳长安也无暇追究隋崖有几分真言,只道:“好,可以。佛珠,我定然双手奉上,可现在你得先帮我开启碧霄台结界。”   隋崖遂先走了出去,柳长安提裙跟上,待走到一半,隋崖一挥手解除了把守天将的咒术,无人发现碧霄台秘印已被挪用。   有了隋崖的帮助,一路上甚是顺遂。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入碧霄台,隋崖径直走到一处方台,扭开一方凸起的碧玉石。柳长安看得目瞪口呆,说了句废话:“你你对这里很熟啊!”   隋崖掐诀轻诵,那十方盏幻化成印鉴,隋崖把印鉴按入打开的凹槽,只闻得轰隆一声,碧霄台的三重结界同时打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仅供一人通过。隋崖唤道:“长安快进去,若非父皇本人,这秘印可以维持一刻。你必须在一刻内返回,否则父皇…”   “好,我知道了。”柳长安不等他说完,就跨步踏进光圈入口。   柳长安开了天眼,顺顺当当拿到万生宝镜,出来时,隋崖正在朝里焦急地张望。柳长安冲他一点头,隋崖立刻拿出秘印,待原样复位。两人又转到帝君宫殿,原封不动地放回十方盏。一切貌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柳长安揣着万生宝镜,匆匆赶去找百晓生。百晓生正在呼呼睡着大觉,被柳长安拔了几根胡子,才气鼓鼓地起床。柳长安二话不说把万生宝镜丢他面前。百晓生碍于以前打赌的承诺,只得帮她。万生宝镜再现往日情景。   邝天澜与帝君邝天凌本同母所生,年幼时,颇为亲密无间。后来,先帝君有禅位之意,两兄弟明里依旧亲和,私底下却展开夺位之争。先帝君私底下倒是更属意邝天澜。邝天凌不甘心,设了一局,陷害邝天澜勾搭魔教。彼时魔教教主南锦,妖媚风骚确实几番勾引年轻英俊的邝天澜,但都被他严词拒绝。哪知邝天凌利用此事,故意让先帝君看到纠缠不清的两人,先帝君一怒,罚邝天澜闭关思过。年轻气盛的邝天澜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当面与邝天凌对质。邝天凌打死不承认,邝天澜冲动之下动手伤了邝天凌。惹得先帝君大发雷霆,剔除他仙籍。邝天澜与绵鸾彼此心意所属,已私定终身,只待时机成熟便向帝君禀明。然而世事难料,还未等到两人挑明关系,邝天澜就被剔除仙籍,逐出天界。绵鸾也被她的姐姐关押起来,不得再见邝天澜。落魄潦倒的邝天澜最终被南锦的深情打动,堕入魔教,心底对天界越发愤恨,几次集结魔军攻打天界。而南锦对他是百依百顺,在一次攻打天界的战斗中被柳辞取了性命。邝天澜自然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   绵鸾听闻邝天澜与南锦的事情,更是心如死灰,遂听从姐姐的安排,嫁给盛名在外的柳辞,可埋在心底深处的依旧是邝天澜。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绵鸾落入魔教弟子手里。邝天澜没有为难她,当场释放她。绵鸾离去时,心思恍惚,竟然误入燃情花海,吸入大量花毒。一直尾随保护她的邝天澜以自己的身体为引替她解了毒。回去后不久,绵鸾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心里又惊又怕,看着柳辞笑容洋溢的脸,愧疚得想死。后来,绵鸾生下一女,后背有一块与邝天澜一模一样的胎记。绵鸾绝望不已,羞耻,愧怍。在听闻柳辞幻灭后,自认无颜面苟活于世,自行跳了第九重诛仙台,只求灰飞湮灭。   柳长安看着万生宝镜里面的一幕幕往事,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想不到事情原来是这样,邝天澜果然没有骗他。收好万生宝镜,柳长安匆匆往天界赶,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她不想管,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她要劝邝天澜收手,她会带他回长安茶铺,然后平安喜乐地生活。   远处一个人影急匆匆赶来,柳长安定睛一看正是顾檀,只见他神色焦急:“长安,先别去天界,你盗万生宝镜的事情被帝君知道了,如今正要捉拿你问罪。”   柳长安大惊失色:“怎么会?隋崖怎么样了?”   顾檀拧着眉:“太子被拘禁了。”   柳长安大怒:“我用了他万生宝镜怎么了?无耻老儿。”加快速度向天界飞去。顾檀拦不住,只得随行。   柳长安怒气冲冲,一路杀进去,但凡有挡她的人,全被她霸气推开,气势颇为吓人。冲到帝君的殿堂,把万生宝镜甩在他面前,也不下跪,只斜着眼看他。   帝君暴怒:“大胆柳长安,私自盗用万生宝镜,还不跪下受罚。”   柳长安喝止道:“你放了隋崖,此事与他无关。我甘愿受罚,要受诛仙剑是吗?尽管来。”   帝君气得脸皮发红:“柳长安,你放肆。朕看在柳辞的份上,一直对你宽厚有加,你倒是越发嚣张。隋崖身为太子,知错犯错,罪加一等。你唆使他犯下大错,又何脸面替他求情?”   柳长安漠然道:“是我用了你的万生宝镜,哪又如何?既然你道隋崖受我唆使,那好,如今所有过错由我一人承担,他最多算是识人不明,被我利用。”   顾檀连忙上前跪下:“帝君息怒,长安年少无知,还请帝君网开一面。”   帝君暴怒拍桌:“百年前,她大闹北陵仙尊婚礼,朕念她年幼,已是网开一面。百年之后的今天,难道她还年幼无知么?西寒仙尊,难道要朕做一个无法无度的昏君?”   顾檀头低得更下:“微臣不敢。”   柳长安一见顾檀被训斥,心里护短得紧:“帝君要做怎样的一个君王,我们作为臣子哪里有权过问,帝君是怎样获得帝王之位,我们也管不了。何必要拿这么大的名头压我们。要罚就罚,扯那么远作甚?”   帝君愤怒了,眉毛抖动得像是发出了声音,两眼喷射出通人的光芒。气得摔出书桌上的砚台,差点砸在柳长安身上:“好,罪人柳长安剥去入仙资格,受六剑诛仙剑,贬下凡尘,永生永世不得入仙籍。”   顾檀一听,心里发麻。柳长安临危不惧:“如果我受十二剑诛仙剑,你是不是就可以免除隋崖的罪?”   帝君面红耳赤:“好,朕如你所愿,只要你愿意受十二剑诛仙剑,朕就免了隋崖的罪。”   柳长安轻轻作揖:“多谢了。”   “来人,捉拿罪人柳长安受刑。”帝君现在是巴不得她死。    ☆、一醉再醉不复醒(五)   “帝君息怒。”   “帝君赎罪。”   “帝君,微臣愿意代柳长安受罚。”   帝君本来就担心有人替柳长安求情,此事瞒得滴水不漏,顾檀也是得隋崖心腹的通传才赶去给柳长安报信。   现在帝后,长鱼渊,裴邈都得到消息,匆忙赶来。此时,三人皆跪在地上。   帝君本就怒火中烧,见众人替柳长安求情,更是怒上加怒:“你们不必多言,朕意已决。来人还不速速绑了她。”   柳长安甩开欲要捆她的天将:“不用,我自己走。”   三人皆惊惧:“长安,不要任性。”   裴邈顾不得那么多,起身拉住她:“长安,诛仙剑不是闹着玩的。”   柳长安瞪他:“我没有闹着玩。”   不再与他多说,柳长安对着天将道:“还请这位将士引路。”   余下的四人又跪作一团:“帝君,求你网开一面。”   “帝君,微臣教育无方,教不严,师之惰,求帝君惩罚长鱼渊,饶恕柳长安之罪。”   “帝君,裴邈愿意代柳长安受诛仙剑。”   “够了,都退下,若有人再替她求情,柳长安罪责翻倍。”帝君拂袖而去。   几人无法,裴邈只得从旁着手道:“帝后,你可是有枚青鸾扣可缓解诛仙剑剑气?”   帝后是真心疼柳长安,毕竟绵鸾的事情她也有算是凶手之一:“本宫确实有,可长安要受十二道剑气,青鸾扣至多能抵挡两剑。余下的十剑可如何是好?”   长鱼渊素日冷静的脸布满阴霾:“青枢护主可承受一剑之力。我拿出天枢可替她挡两剑。”   顾檀道:“我的仙谕扇也可承担两剑。”   裴邈略略放心:“如此甚好,剩下的都由我来挡吧。”   三人都看向他,神色各异。   诛仙台上,柳长安被捆仙索缚得严严实实地,白裾飘飘,脸上毫无惧色。帝君是下了诛杀之心,有杀人灭口之意。   柳长安盗取万生宝镜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诛仙台下,挤着黑压压的一片仙人,各怀心思。薄姒也在其中,嘴角含着笑意,柳长安去死吧!你死了,大家都安生了。   帝君见诸事准备停妥,大义凛然道:“罪人柳长安盗取万生宝镜,罪大恶极,朕听从天命,罚她受十二剑诛仙剑,不得再入仙籍,贬下凡尘,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   众人哗然,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点,一般仙人受两剑已是极限,柳长安并未大乘,如此生生受十二剑,只怕魂魄都不会留一丝。   帝君一抬手,仙伺递上早已请出的诛仙剑双手奉上。帝君拔出宝剑,森森剑气带着闪电哗哗作响。   柳长安眼神一缩,哎呦,这剑好生厉害,是个宝贝。看来帝君老儿是真的要杀人灭口了,还亲自动手。   裴邈上前屈身:“帝君,请容微臣与柳长安说几句话。”   帝君不太高兴,又怕被诸仙诟病不近人情,只得点头应允。   裴邈飞身上了诛仙台,见她被捆得严实很是怜惜:“长安,你拿着这个,此珠聚集我们四人灵力,到时会替你转引剑气到我们身上。你拿着。”   柳长安摇头:“邈郎不用了。你走吧!当日我自引天劫,就该…如今,我…其实莺时挺好的…你…”   裴邈又气又疼:“长安,说什么傻话?若你不在,我就算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思?”   柳长安低头接过聚灵珠捏在手心,心底暗叹,对不起,邈郎,我负了你。裴邈见她接过聚灵珠,心底安心,这才回到众仙中。   帝君举剑而起,挥出一剑,剑气直直扑向柳长安。顿时,柳长安身上出现一道血痕,嘴角溢出鲜血。裴邈,长鱼渊,顾檀等人全都震颤了,柳长安竟弃了聚灵珠,打算自己独自承受十二道诛仙剑。裴邈待不住准备飞身救下柳长安,被顾檀死死拽住:“南溟仙尊是要长安再受十二道诛仙剑么。帝君正在气头上,你上前救她只会害了她。”裴邈握紧拳头,浑身发抖,长鱼渊更是眼神凶恶地看了高高在上的帝君一眼,邝天澜说得没错,邝天凌如何配做帝君。   帝君又连续挥出两剑,柳长安已是昏了过去。帝君古怪阴沉道:“泼醒她。”底下众仙皆是一怔,看来这小姑娘是真的惹恼了帝君。裴邈,顾檀,长鱼渊神情都有些不好。   一道从头淋到脚的冷水泼醒了柳长安,她感觉周身火辣辣的疼,体内的灵气不断四溢,只怕再砍上一剑,她就可以永远地睡着了。帝君冷眼瞅着她,毫无保留地挥出一剑,剑气划破空气,摩擦出阵阵火花,帝后背过身子不忍再看,挺着肚子的阿卿却是哭了出来:“长安。长安。”被一旁的句芒死死抱住安慰。裴邈不敢再坐以待毙,凌空而起,任剑气划在自己身体上。   帝君双目一沉:“南溟仙尊是要反了朕么?”   裴邈跪在地上:“微臣不敢,只求帝君念在柳辞神将的份上饶过长安,毕竟长安是他唯一的骨血。若帝君硬要重罚故去功臣遗孤,只怕会寒了老臣的心。”此话确实不假,许多拥戴他登上帝位的老臣见此情形,难免不兔死狐悲。   “你在威胁朕?”帝君冷冷看着台下跪着的裴邈。   裴邈垂首敛眉:“微臣不敢。”   帝君一心想灭了柳长安的口,他的卑劣行径如今怕是被这丫头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得此机会,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不敢最好。来人把南溟仙尊请下去,继续行刑。”裴邈眸子一冷,被推搡至一旁,与长鱼渊交换个眼色准备截人。   帝君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运了八分灵气,一口气刺了九剑。看着如虹如电的九道剑气,众仙惊诧,暗叹,柳长安此命休已。哪知一道青色的影子从半空中掠了出来,劈出一掌,九道剑气被齐齐斩断,消失殆尽。   来人一身青色披风,头脸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身姿挺拔落在台下,背对帝君。   帝君呵斥:“何方妖孽竟敢私闯天界?”   那人拉下帽子,与帝君对视,轻佻而笑:“邝天凌,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认得了么?”   帝君唬了一跳:“是你。”   邝天澜轻勾嘴角:“怎么?很意外?你处心积虑地想灭我神识,可我还在。瞧你那模样,做贼心虚?”   “魔界狂徒,妖言惑众,来人,捉拿魔界妖孽。”   邝天澜飞身卷起浑身是血的柳长安,消失在天际:“本君今日不与你计较,这笔账来日再算,邝天凌你得祈祷你帝君之位能坐得稳当。”   帝君脸色苍白,握住诛仙剑的手隐隐发抖。   柳长安被邝天澜带到无忘山,睡了七天七夜。邝天澜渡给她半生修为才保住她性命。悠悠转醒的柳长安望着这个潮湿的洞穴,就知道是邝天澜救了她。   邝天澜耗了灵气,头发已由半白变成全白,此时正守在柳长安旁边打坐。柳长安打量着他,心底柔软起来,这个老头子就是她的父亲了,她不是孤儿,她有父亲。邝天澜转过头看她:“醒了?傻气得很。哪里有老夫一半智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柳长安无语,果然是亲爹么?这就开始嫌弃了?   两人就这样在无忘山过了半月,见无人寻来,柳长安有些好奇:“老头,怎么天界没人来捉你?”   邝天澜嫌弃地看她一眼:“当然,老夫早就设了七重结界,就算是长鱼渊,裴邈也找不到入口,试问天界还有几人找得到老夫?”   柳长安很是佩服,果然有几把刷子。   邝天澜又问:“你到底喜欢裴邈还是长鱼渊?”   柳长安被他转换话题的功力吓到,可不可以婉转一点,这么直接,她一点准备都没有,遂讷讷道:“随便。”   邝天澜被她的答案气道:“你…真是,够可以的。”邝天澜开始同情裴邈和长鱼渊。   邝天澜耳边传来属下的密言,对柳长安道:“你休息吧!为父有事要出去一下。”   柳长安明里点头,私下却跟了出去。只见邝天澜并未出无忘山,远远立了一人,见了邝天澜跪下道:“属下蒲潜参见魔君。”   邝天澜拉他起来:“这些年蒲堂主辛苦了。”   蒲潜依旧恭敬道:“只要魔君能重新号令魔界,蒲潜甘愿为魔君赴汤蹈火。”   邝天澜满意道:“各堂如今状况如何?”   蒲潜道:“弑神堂,诛天堂,百鬼堂,万魔堂,忆绵堂皆重新归位,只待魔君命令。”   邝天澜哈哈大笑:“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传令下去,各堂按以前的部署行事,不得轻举妄动。”   蒲潜垂首领命。   邝天澜又道:“本君给你介绍一人。”对着柳长安的方向,“出来吧!”柳长安躲在树后的小身板一抖,磨磨唧唧地挪出来,暗忖道老奸巨猾。   蒲潜一眼望去,但见一个妙龄女子,一身白衣从树后慢腾腾地走出来,容貌清丽,神似绵鸾,心下了然,笑道:“魔君,想必这位便是女君了。”   邝天澜对这位有眼色的属下更是满意,点点头:“正是。”   蒲潜单膝跪地:“属下百鬼堂堂主蒲潜拜见女君。”   “起来,起来。”柳长安颇不自在,恨了一眼邝天澜。   “怎么,做本君的闺女委屈你了?”邝天澜捏着胡子。   “对啊!”柳长安故意气他。   邝天澜早已习惯她时不时怼他几句。此时也只慈眉善眼地笑笑,看得蒲潜一阵恶寒,魔君原来也有这么慈祥的一面。    ☆、一醉再醉不复醒(六)   不出几日,宁静的无忘山飞沙走石,狂风漫卷,坚固的七重结界都被打破。邝天澜警铃大作,严整以待,飞速上前查看来者何人。裴邈擎着空殇,神色憔悴,想来找到此处,破开结界,也费了不少周折,见到邝天澜轻轻稽首:“魔君,长安可好?”   邝天澜对这个年轻人的能力还是颇为佩服,能破他的七重结界,法术自然不弱。邝天澜开始用打量女婿的眼光,审视裴邈,模样好,法术好,对长安好,甚是称心:“以老夫之见,长安你还是不要见了,你身为天界仙尊与魔教有来往,恐怕会毁了你的名声。”   裴邈付之一笑:“晚辈既然来了,就不在乎外界的闲言碎语。还请魔君指示,长安在哪?我要见她。”   柳长安早得了消息,赶了过来,冰冰冷冷道:“你来干吗?”心里却差不多要泪流成河,好想抱抱他。   裴邈无奈,只得道:“长安,你的伤…”   柳长安抢下话头:“我的伤不用你管,裴邈,我们就此结束吧!”   裴邈被她的话刺得生疼,目光呆滞,满腹的悲痛,使他变得像一棵秋草,全身无力地摇晃着:“长安,你…你说什么?”   柳长安狠下心来,冷冷道:“裴邈,今日就把话说明白吧,我甘愿与你欢好,也只是感激你对我的好。我们永远没有结果,你放手吧!我的心里永远只有长鱼渊,永远。”语罢,不再看他,竭力收藏好自己的情绪。   裴邈像从云端跌到深渊之下,此身如浮萍似的无依,脑海里反复响着她的那句我的心里永远只有长鱼渊,永远。他算什么?摇尾乞怜的狗么?被她赏赐几场欢好。裴邈拿起一直为她而存在的蓝玉簪重重摔在地上,碎成几段还不能发泄他心中的痛苦,直到指尖轻点,化成粉末,才转身离去:柳长安,从此,我裴邈不会再看你一眼,不会再爱你一分。   柳长安见裴邈的蓝色身影隐没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全身像筛糠一样抖动。   邝天澜见此情形,心中怜悯:“你这又是何苦?”   柳长安只顾扶头痛哭,这阵泪不像只是眼里流的,宛如心里,整个身体里都挤出了热泪合在一起喧泄。   两人又在无忘山待了一月,柳长安日日惆怅哀怨,邝天澜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天天逼着练他的各种术法,仙界的,魔教的,一股脑地塞给她,也不怕她噎着。柳长安稍一松懈,他便摆出一副时日无多的愁闷样子,苦口婆心道:“昔日,为父亏欠你,害你学艺不精,屡次险些丧命。如今,为父有心教你,你却如此惫懒,若我惨遭不测,你如何自保?如何化险为夷?如何掌管魔界五堂?只怕我以后再见你娘,也得愧疚而死…”柳长安被她叨叨得无法,只得又打起精神学习,法术倒也精进不少。   一日父女俩都借着月色买醉,邝天澜趁着醉酒问道:“长安,你明明对裴邈有意,为何如此决绝,斩断两人情缘?”   柳长安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低声道:“我不想连累他。”不想连累他堕入魔界,苟活于世;不想他被贬仙籍,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有些苦,她一个承担就好。   邝天澜望着天上分外圆的月亮,昔日的他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断了与绵鸾的情缘,可如今的他只有后悔:“或许你的话比让他堕入魔界还要诛他的心。”   良久没有听到柳长安搭话,邝天澜转头一看,柳长安已经枕着朦胧醉意,进入梦乡。   邝天澜千算万算却遗漏了柳长安的天劫。两人都以为柳长安被贬下仙界,不会再有天劫,柳长安本人也就早已接受堕入魔教的事实。这日,柳长安央着蒲潜找来了一块蓝玉石,正细细瞅着,成色不错,虽然比不上裴邈的那块,但还是勉强能用。蒲潜不明就里:“女君,你要这蓝玉石就是为了打玉簪?”这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蓝玉石是南溟至宝,百年才得半寸,蒲潜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四方收刮而来。此玉通灵,有避水之力,一般都是被制成印鉴当作镇山之宝。柳长安却拿到打磨成玉簪,着实有些浪费。柳长安眯着眼:“那你说说做成什么好?”   蒲潜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恭敬道:“属下不敢妄言。”   “没事,你说,你说。”   “女君何不做成一对玉佩?”   “玉佩啊?”她曾经送给长鱼渊一枚玉佩,如今不想再送裴邈一枚。眼神一沉,不是说断了么?怎么还想着送他东西,“算了,算了。这玉赏你了。”   蒲潜惊愕:“女君,属下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这小姑娘的心思也太捉摸不定了。   柳长安把蓝玉石扔给他:“与你无关。赏你。收下吧!”留给蒲潜一个落落寞寞的背影。   才走了几步的柳长安被一声晴天霹雳吓得够呛,嘴里哆嗦:“不会是天劫吧?”话音未落,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柳长安措不及防,被劈了个正着,顿时扑倒在地,哎呦连天。   长鱼渊刚好打开结界遁了进来,还未与柳长安叙话就见她被天雷劈倒在地:“长安,怎么样了?”   邝天澜和蒲潜闻得雷声也奔了过来。   长鱼渊运起天枢正要帮她,邝天澜拦住他:“你帮了这次,还能帮她几次?让她自己渡,迟早都是要受的。”长鱼渊只得退在一旁。   三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三道天雷劈得七荤八素,头发散落,衣服破裂。受过诛仙剑的柳长安好像比以往更耐劈,受了三道天雷,还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着他们露出一口白牙:“我没事。”   邝天澜见她模样狼狈,又是气又是心疼:“没出息,三道天雷都渡得如此狼狈。”   柳长安刚要反驳,又是一道雷劈来,连忙抱头蹲下:“去,还有完没完”雷电恍若一条破空而出的长蛇,紧紧缠住柳长安的身体,卷到半空。   长鱼渊和蒲潜且不用说,连邝天澜都没有见过这样渡劫的,一时三人惊恐万状,又不敢轻易出手帮她,提心吊胆地关注着被卷住的柳长安。那雷电越缠越紧,勒得柳长安身体发软。挣扎间,忽然感觉灵台清明,一股充沛的灵力随着雷电连连不断注入体内,涨得她通体舒畅。   过了一刻,雷电消失,柳长安身体横浮在半空中,宛若一个透明体。俄而,转为实体,缓缓落下。长鱼渊惴惴不安,邝天澜却抚须大笑起来:“恭喜我儿喜得上神灵体。”   柳长安被天雷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没有听清:“啥?”   邝天澜笑而不语。   蒲潜已是会意,趋身拱手:“恭喜女君获升上神。”柳长安这才听清,茫然地点点头,这就成了上神?不是被剔除仙途了么?长鱼渊看向此时已完全蜕变的柳长安,仙气缭绕,飘然出尘,额间一朵殷红莲花,赫然是上神的神迹,除了她还未回过神的面孔有点呆滞,周身的强大灵气都昭示她渡劫成上神。   这个喜讯使邝天澜的眼睛里有了神采:“如今我魔界中人竟能渡劫成上神,可见邝天凌并不是天命所归的帝君。蒲潜传令下去,魔界一统三界的时机到了,众堂随时待命准备攻打天界。”   蒲潜心花怒放,很是高兴:“属下领命。魔君,女君,圣君,属下告退。”   长鱼渊转向邝天澜:“你打算何时攻打天界?”   邝天澜道:“时机一到,我自会通知你,到时你得与我里应外合。”   “可柳辞的结界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放心,我已有对策。”   柳长安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干涉不插话,置身事外。   邝天澜张嘴欲吩咐柳长安带领弑神堂和万魔堂攻打九重天,柳长安像是窥得他心思,拿话堵他:“老头你的事情,我不干涉,但我也不参与。”   邝天澜噎了一下,只得无声叹气。长鱼渊跟着柳长安一路前行。柳长安猛然转身:“师叔有事?”   “长安,我一直没有来找你,是因为…”因为薄姒临盆在即,一直缠着他,于薄姒他亦有愧疚,所以待薄姒产下一女,长鱼渊只给孩子匆匆取了名字便赶来了。   柳长安目不转睛的看他:“师叔,不必与我解释。”因为她没有在意过。   长鱼渊瞧她不似有怒,松了一口气,语带乞求:“长安,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么?”   柳长安肃然敛眉,异常郑重地道:“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不再。”   长鱼渊咬住唇,痛苦绞缢着他,苦涩的滋味涌到喉间,长安,我不会放弃的。    ☆、神魔大战(一)   最近,邝天澜和长鱼渊都经常消失不见,柳长安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柳长安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有些担心,暗示邝天澜其实他们父女俩可以隐逸而居,不问世事。邝天澜认为,一则他的东西他必须拿回来,二则他怎么允许自己和女儿过不见天日的生活,三则他要给绵鸾正名,不想她被世人诟病成通奸魔教。柳长安明里暗里说了几次,也改变不了邝天澜的执念,只暗暗祈祷事情不要一发不可收拾。   邝天澜与长鱼渊花了十天时间里应外合,终于把天界的结界破一个大洞。于是召集五堂偷袭天界,下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听闻长鱼渊归顺魔教,帝君震怒不已:“岂有此理,来人立刻捉拿薄姒及其幼女,关入天牢,待长鱼渊归罪一并处置。”   素日与长鱼渊交好的崆峒老君替他说话:“帝君,北陵仙尊绝不会归顺魔教的,这里恐是有什么误会?”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误会,难道崆峒老君没有听到吗?长鱼渊带领十万魔徒已攻占天界两座天宫。”   崆峒老君鼓足勇气:“微臣愚昧,还望帝君赎罪,只是罪不及妻儿,还请帝君放了他的妻女。”   帝君发出狮子般的怒吼声:“崆峒老君你要替长鱼渊出头?难道你是他的同伙?”   崆峒老君两股战战:“帝君息怒,老夫逾越了。”   帝君冷哼一声,又道:“南溟仙尊,东华仙尊,朕命你们马上领兵十万抵御魔族,不留活口。”   裴邈和遗姜上前领命:“臣遵旨。”   帝君思索片刻:“西寒仙尊,朕命你领精锐天将三万死守第九重天。”   顾檀领命叩首:“臣遵旨。”   帝君神色肃然:“三位皆是青年才俊,朕的天界就靠你们了。如果遇到邝天澜,柳长安,长鱼渊格杀勿论,不必回朕。”   三人心知肚明,帝君这是怀疑他们,故意试探。   顾檀摇着扇子走在前方,遗姜跨上几步与他并排:“西寒仙尊好悠闲啊!”   顾檀凤眸微垂:“东华仙尊有事?”   遗姜疑惑地看着他:“若碰到柳长安,你下得去手?”   顾檀合上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我为什么要下手?”   遗姜捂住嘴:“你要…”   顾檀用扇子顶开他:“我什么都没说。”   遗姜无语,怎么跟阿邈一样,说话都模棱两可的,可恨。   裴邈,遗姜带了十万天兵与邝天澜,长鱼渊在雪龙原对峙。邝天澜用空谷传音,雄浑的声音响彻云霄,惊天动地:“我邝天澜才是真命所归的帝君,邝天凌手段卑劣,心思多疑根本不配。若我一统三界必创盛世长安局面,两仙尊何不归顺于我?你们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们。”   裴邈不答话,遗姜只好出声:“大胆狂徒,如今本是太平盛世是你扰得天下大乱,你有什么资格说盛世长安?还不速速退去,帝君慈悲为怀必会饶你一命。”   邝天澜狰狞大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蒲潜横眼看了遗姜:“魔君,属下想与东华仙尊讨教几招。”   邝天澜点头应允。   蒲潜缓缓地拔出剑,神情专注得凝视前方。他剑尖直指遗姜,膝盖稍微弯曲,忽然,左脚向后猛力一蹬,身体便快速向前腾空而去,瞬间便到遗姜面前,剑尖刺向其胸膛。在这千军一发之际,遗姜从容不迫,右脚向左撤一小步,左手横剑隔开蒲潜的剑刃,右手一掌直击他胸口,蒲潜随即左掌挥出,砰的一声,两人皆被对方掌力震开。   一待落地之后,蒲潜瞬即又左脚向后猛力一瞪,手腕一转,借势向落地还未站住的遗姜眉心,心脏,大腿根部快速连刺三剑。遗姜丝毫不乱,他看出蒲潜有三剑,攻心脏才是其目的,其余两剑实为虚招。于是,在将倒地之后,右脚顺势往脚下一踩,右手微微拔出剑,挡在其胸口,顶住蒲潜的来剑。待其二人卸力停下之后,遗姜把来剑往上一扬,凌空后翻,右脚直向蒲潜胸口踢去,蒲潜只能随即左手挥出一掌,对上遗姜的来脚。又是砰的一声,二人被弹开。蒲潜眉头微皱,将左手藏在了身后。遗姜,则是一个漂亮的后腾空落地。   邝天澜看出来蒲潜不是遗姜的对手,长鱼渊与遗姜有些交情,自然不会出手。忆绵堂堂主红笙见蒲潜落了下乘,挺身而出,箭步飞了出去,甩出软鞭,袭向遗姜的头脸。遗姜微侧过头,伸手抓住软鞭,用力猛拽,脚步朝后迅速退了几步。红笙受其大力拉拽,身体控制不住朝前倾斜,眼看就要扑倒在地。红笙圈起身体在空中使出一招燕子凌空,翻身到遗姜背后,蓄势一掌功其后背。遗姜早有防备,腾空而起,化成佛尘从半空直刺而下,眼睛与红笙的双眸对个正着,瞬间便觉头晕眼花,体力不支,落在地上,用剑驻地。红笙双瞳水蓝,长期修习摄魂术,趁遗姜心神不防,使用神魂术,扰其心魂。红笙见遗姜中了她的摄魂术,又刺出一剑欲攻其心脉。电闪雷鸣之间,裴邈飞身而出一边用空殇箫斩断剑身,一边捏出一诀袭击红笙,势若脱兔。红笙始料未及,被疾若鹰隼的灵气打中胸口,顿时气息散乱,知自己不是裴邈的对手,自行退到邝天澜身边。   裴邈扶遗姜坐下:“阿姜,怎么样了?”遗姜苦笑:“一时大意,着了妖女的摄魂术。现在没事了。”   裴邈这才走到两军对垒的中央:“邝前辈,何不这样,不如晚辈比一场,若晚辈输了,晚辈就此放前辈大军入天界。若前辈输了,前辈撤军并保证不再攻打天界。”   邝天澜笑道:“好!既然南溟仙尊有此兴致,老夫自当奉陪。不过老夫年迈,已不擅打打杀杀。不如,我们双方派出人选,三局两胜,刚才我教弟子红笙与东华仙尊,结果大家有目共睹,只希望接下来的两场,你们能占得先机。”   遗姜恼怒:“老魔头,你又没有早说要比试,这不是耍赖么?”   裴邈淡淡然道:“好,刚才那局就算前辈获胜。”   “南溟仙尊够爽快。第二局便由渊儿出战吧!”邝天澜自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对方只有遗姜与裴邈两人可堪大用,第二场就算裴邈获胜,凭长鱼渊的实力也会让他耗损不少修为,第三场必然也找不到合适人选,这样他们的胜算又多了几成,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上策。   长鱼渊手握天枢,裴邈手执空殇。一黑一蓝两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相对而立。双方的十万兵士都睁大眼睛,屏气凝神,不愿错过一瞬,毕竟这是千载难逢的对决场面。   两人同时而动,卷起风浪千层,霎时,众人都被阵阵劲风吹得摇摇欲坠。   待众人再看时,裴邈法力一流转,空殇在空中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流飞扑长鱼渊,与之同时空殇的音空中飞出无数音符犹如一把把杀气凌厉的利剑,层层包围长鱼渊。长鱼渊双臂齐扬,天枢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蓝的光芒,破开裴邈的灵力音符,旋即,双手迅速动作催动灵气,撕裂裴邈的灵力气罩。裴邈旋身腾空而起,蓝色的身影犹如一股旋风瞬间立于半空中。长鱼渊亦是一跃而起,直接击出一掌功裴邈的胸口。裴邈单手擒住他的手腕,猛力一转,另一只手却袭其面门。长鱼渊神色一正,用另一只手挡住裴邈欲袭其面门的招式,被擒住的手腕一时动弹不得。两人便单手对了数招。众人皆看不清具体招式,只看到招式收放之间形成的一道道光晕。长鱼渊拼了七成功力与裴邈对了一掌后,自己也被震得退后数米,心中气息微乱,转身落在百米开外的湖面上,凌水而立,略略调整气息。裴邈穷追不舍,大步流星跟了上去,咒语一吐,水面上溅起十来米的巨浪砸向长鱼渊。   长鱼渊蓄势而动,衣袂扶风,用天枢大力一挥,形成一个巨大的气罩挡住巨浪。待巨浪平息,又抬臂运气,天枢顺势而起,当空一转,直攻裴邈咽喉。裴邈举起空殇吹了起来,飘出的乐曲宛如一团团灵动的流云,瞬间聚集成一把幻剑与长鱼渊天枢在空中地斗得难分难解。幻剑与天枢的强大灵力在天际产生出火花银浪宛如天边盛放的烟火。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瞠目结舌。    ☆、神魔大战(二)   未几,裴邈收了箫乐,运了八成灵气甩出空殇,空殇随裴邈心意而动,快如星驰电走,横冲直撞击中长鱼渊胸口。长鱼渊被打得退后几步,捂胸轻喘,体内的真气四溢,摇摇欲倒。裴邈一狠心,趁其失神之际,手运灵诀,化成光束欲一击而中。长鱼渊抬手运气抵抗,硬生生地抗了过去,嘴角却溢出一丝血迹。裴邈乘胜追击,又是一掌,快如闪电,急如流星。长鱼渊想要抵抗,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卸其半数功力。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替长鱼渊接了裴邈这掌。   来人白衣飘飘,风姿楚楚,正是柳长安。柳长安也不与裴邈正面交锋,扶起长鱼渊飞回邝天澜身边,红笙急急上前扶住长鱼渊。   蒲潜连忙跪下,朗声道:“属下参见女君。”   其他四堂堂主及魔界弟子一听,跟着下跪,齐呼:“属下参见女君。”声音铿锵有力,气吞山河。   柳长安冷冷道:“起来吧!”转头查看长鱼渊:“师叔,你还好吧?”   长鱼渊虽然脸色有些白,心里却很高兴:“我没事。”   裴邈飞回到遗姜那边,也不看柳长安,心底隐隐担心刚才自己那一掌伤了她。双方都不说话,就这样僵持着。   应物尊者与莺时御剑而至,见到双方僵持,冷冷开口:“怎么,来了个柳长安,邈儿你就怂了么?”   裴邈不语。莺时担心裴邈:“邈哥哥,你没受伤吧?”   裴邈望着莺时关心的眼神摇摇头,心下冰冷,对比柳长安的冷漠,果然她最关心的还是长鱼渊。   遗姜噘嘴道:“莺时妹妹,受伤的可是我,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莺时这才跳到遗姜身边,恶狠狠地掐他的手臂:“遗姜哥哥你没事吧?”   遗姜叫起来:“哎呦,哎呦,没没没事。”   应物尊者不理会晚辈的打闹:“邝天澜,这局可算是你们输了。下一局就让本尊领教一下,你们的邪魔歪道。”   邝天澜笑得狂妄:“好啊!下一局本君亲自出马,不知老匹夫你的功力是否还和以前一样不堪一击?”   应物尊者哈哈一笑:“邝天澜你好大的口气,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魄之躯,想赢本尊可不是那么容易。”   邝天澜神色一正,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如今他的功力未完全恢复,加之替柳长安疗伤又费了半生修为,若想赢他并不容易。   柳长安心知肚明,本不想插手此事,可邝天澜为她耗了半生修为,这次就算是回馈,遂道:“这局,我来。”   裴邈心下惊慌,师傅的功力深不可测,柳长安的半吊子法术必定不是对手,只怕师傅对她不会手下留情,赶紧道:“师傅,这局还是我来吧。”   应物尊者凶巴巴呵斥他:“怎么害怕为师杀了她?她也配?”   裴邈拧着眉:“不是。徒儿与她…再无瓜葛。”   应物尊者闻言,神色稍霁:“邈儿,为师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为一个妖女而丧失理智。”   裴邈低头答:“徒儿知道了。”   柳长安隔得虽远,却还是听清了他们的对话,他真的不要她了。不是早就预料的结果么?怎么亲眼所见还是如此伤怀。   应物尊者见柳长安一直看向他们的方向本想出言辱骂几句,又顾念裴邈情绪,只不冷不热道:“柳长安,本尊念你年幼,让你三招,三招后,就别怪本尊出手太重。”   柳长安淡淡道:“不用。”   话音未落,身子凌空掠去落在应物尊者身边,手腕轻转,捏出双诀,一诀控其形体,一诀束其灵力。应物尊者被她突如其来的双诀暂时定住,忙不迭运气破诀,先有轻敌之意,只用了两成功力,哪知双诀坚不可摧,暴喝一声,运了五成灵气才破开。心中却是一愣,不敢再小觑柳长安的势力,打起十分精神,应对起来。柳长安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破诀,目的就是震慑他。此时见他破诀,双手合十,幻出一道青色龙型光芒,华彩耀目,刺得众人睁不开眼。应物尊者一惊:“唤龙诀。”   柳长安轻笑:“应物尊者好见识!”说罢,龙光飞速游走裹住应物尊者。应物尊者与龙光缠斗起来,愤怒间使出雷霆万钧招式,一剑劈开龙身,顿时龙光散开。柳长安收势,龙光又聚在她身边,幻成青枢,落在她手中,而额间的红莲越发鲜艳夺目。   应物尊者大惊失色:“你竟修得上神灵体。”   柳长安勾勾嘴角:“侥幸,侥幸。”   应物尊者不再与她啰嗦,先发制人,又使出一招泰山压顶,萧杀剑气便如重重大山压向柳长安。柳长安凝神用青枢,在剑气中央,轻轻一转破开一个大洞,从洞中轻灵腾空,立在苍穹,身披霞光,上神凌空的气势,震煞众人。而落下的剑气,砸在地上,使得地面陷了一寸,霎时尘土漫天飞扬。应物尊者飞身至上,捏诀卷起一堆树叶化成箭头,密密麻麻一片射向柳长安。柳长安宽大袖袍一挥,一堵散发青色光芒的墙若隐若现,箭头撞上墙面,齐刷刷地便会树叶原形,洋洋洒洒落了下去,飘在众人发上,衣上。应物尊者本想几招制服柳长安,哪知柳长安已成上神,灵力强大,心浮气躁,动用了十层功力运起绝招。瞬时,一把巨大的剑从天而降,直刺柳长安头顶。   裴邈脸都吓得变了色,别人不知,他可是相当清楚,应物尊者这招唤‘殒命’,借的上古宝剑巨阙,剑出必殒一命,饶柳长安是上神之躯,只怕也承受不住,师傅这是执意取她性命。   柳长安其实也有点慌,凌厉的攻势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而直逼头顶的剑眼看就要落在头上,燃眉之际,柳长安偏头,侧身,旋转,踩上剑身,足间轻点,攀至剑柄。巨阙在空中乱飞,企图甩下柳长安。柳长安牢牢抱住剑柄,纹丝不动。邝天澜对蒲潜耳语几句,蒲潜领命。   应物尊者额间汗流如注,灵气已然不支,召唤巨阙的时间有限,若还不能杀了柳长安,他就会被巨阙反噬。   裴邈对当前局势一清二楚,心中煎熬,不知道该不该帮应物尊者。遗姜焦虑地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   那厢,蒲潜隐在暗处,拉开轩辕箭,轩辕箭有弓无箭,箭为虚无,随心所变。蒲潜瞄准应物尊者,射出一箭。应物尊者灵力全在巨阙剑上,这箭来得突然,猝不及防。虚无箭破开空气,发出呼呼的声音,眼看箭就要射中应物尊者,裴邈适时伸出两指,夹住虚无箭,融在掌心。蒲潜见一击不中,准备再射第二箭,遗姜纵身一跃,落在蒲潜隐藏处,两人混战起来。   柳长安被巨阙摇得头昏脑涨,心生一计,立在巨阙剑柄上,双手捏诀,幻出一剑飞向应物尊者。裴邈窥得她意图,犹豫间,剑光已是到了应物尊者面前,来不及再想,下意识地挥出空殇打开。柳长安坚持不住,从巨阙跌落,裴邈一慌,连忙跃起想要接住她。与此同时,邝天澜也是凌空而起,飞向柳长安跌落的方向。两人在半空相遇,邝天澜挥出一掌,裴邈伸出一手与之对掌。柳长安掉落瞬间,瞟了一眼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心中暗骂,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轻重缓急啊?   裴邈眼看柳长安要摔在地上,也顾不得与邝天澜缠斗,运起五成法力推开邝天澜。邝天澜被震开数米,裴邈趁机去捞柳长安。长鱼渊却早已将柳长安稳稳接住。正当惊魂未定之际,柳长安见巨阙发出万丈光芒,凌空刺下,柳长安赶忙推开长鱼渊。豁了出去直接用青枢砍向巨阙,像是感受到疼痛,青枢发出一阵悲鸣,柳长安心疼自己的法器。又运气成刀划破左手手腕,霎时鲜血汨汨地流出,右手用鲜血在巨阙剑身画了符咒,又附上自己灵力,暂时将巨阙定住。而应物尊者灵力耗损太严重,柳长安的灵力通过巨阙反噬到他身上,顿时不支,吐出鲜血,半蹲在地上,莺时惊慌上前扶住他。与之同时,巨阙消失在天空。   裴邈见柳长安手腕的血淋漓不止,正是担心,应物尊者那边又遭反噬,情况危急。再回首看柳长安时,长鱼渊正扯下衣袍的一角替柳长安包扎手腕,她低着头,发丝挡住一半白皙的脸庞,看不清神情。裴邈觉得两人在一起的场景很是刺目,转身回到应物尊者身旁,替他运气疗伤。   遗姜那边更是吃力,一人对蒲潜和红笙两人,这次学乖了不敢再直视红笙。红笙的摄魂术无法施展,只得与遗姜硬拼法术。不久,遗姜一拂尘打中红笙,一掌击中蒲潜,两人对视一下才飞回邝天澜身边。遗姜见应物尊者受伤,也不敢再恋战,回到裴邈身边。 ☆、神魔大战(三)   邝天澜替柳长安查探心脉,知其无事。柳长安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裴邈身上,他正在替应物尊者疗伤,一丝不苟的样子很是俊俏。长鱼渊不用追随她的视线,也知道她在看谁,生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妒意。   邝天澜见众人归位,当机立断下令攻打天界。登时,号角齐鸣,锣鼓喧嚣,魔军气势汹汹地冲向敌方。裴邈睁开眼,把应物尊者交给莺时,眼睛一闭一挥手,双方展开了激烈惨痛的厮杀。叫喊声厮杀声混成一片,刀光剑影之间,邝天澜与裴邈打成一团,遗姜又与蒲潜和红笙缠在一起,长鱼渊与其他三堂堂主斩杀起天将,毫不手软。柳长安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混乱血腥的场景。而裴邈用空殇横扫过去,气势千钧,邝天澜躲闪不及,腿上挨了空殇的法力。邝天澜在原地揉了揉腿,钻心的疼痛感袭来。裴邈又是一击,柳长安瞬移过去拉邝天澜避闪开来。   裴邈双眸幽深,像是履行自己对自己的承诺,也不看柳长安。柳长安直视他低垂的眸子,心若刀绞。对峙了片刻,柳长安率先挥出一剑,要断就断个彻底。裴邈腾空而转,轻松避开,还是不主动出击。柳长安有些恼怒,故意激他出手,随即捏诀,连出三剑,剑剑凶狠,直刺裴邈心胸。裴邈虽然告诫自己他们已是敌人,但见柳长安对他出手,心中还是难受。裴邈又避开三剑,应物尊者看在眼里,心中焦虑,对裴邈喊道:“邈儿,你怎么还对这妖女心慈手软?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么?杀了她,替为师报仇。”   裴邈闻言一愣,心乱如麻,压下对柳长安的怜爱,反手拔出空殇,旋身一转,攻向柳长安。柳长安用青枢对了数招,法器相撞,发出叮叮咚咚地声音。裴邈没有尽全力,柳长安当然知道,右手握剑与裴邈过招,左手却捏了一诀,画出一道符,甩了过去。裴邈举手一弹,那符便化成灰烬,同时,又幻出捆仙绳,缠住柳长安的双手。柳长安一惊,欲掐诀摆脱捆仙绳的束缚,还未捏诀成型,裴邈大力一拽,柳长安整个人都扑在裴邈怀里,一抬头就对上裴邈深邃的双目。不敢深究他是不是故意的,柳长安退开几步,瞪着杏眼:“放开我的手。”   裴邈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听话的收了捆仙绳,嘴角却不自知地勾起。柳长安见捆仙绳松开,准备不再与他缠斗,正欲抬步,捆仙绳又缚住她的双脚,害得她一个踉跄,向前扑了下去,跌落在一个熟悉的怀抱。柳长安无语地盯着裴邈,裴邈也不看她,只对邝天澜道:“前辈收手吧!柳长安在我手里,若你还不退兵,我定让她魂飞魄散。”   邝天澜不信裴邈会伤害她,冷声道:“裴邈你用长安威胁我?”   裴邈轻笑:“如你所见。马上退兵,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说罢,用空殇抵住柳长安的咽喉,轻轻一抹,白玉般的肌肤上浮出一丝血痕。   邝天澜眼神微缩,像在思考。蒲潜从战斗中抽身出来:“魔君,如何是好?”   邝天澜挥手道:“退兵。”霎时,魔军齐齐退后,激战过的战场一片狼藉。   “放了长安。”邝天澜其实可以冒险,但他吃不准裴邈会不会因爱生恨,真的让柳长安魂飞魄散。   裴邈不敢轻易相信他:“前辈,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了她?”   邝天澜不敢相信裴邈会如此无耻,气愤道:“你…骗我,无耻。”   “裴邈,你想怎么样?” 长鱼渊问出关键。   “我要前辈放弃攻打天界。当然,前辈不会听我的。所以,柳长安我就带走了。若前辈再次出兵,我便推她入九重诛仙台,让她一丝魂魄都不剩。我说得到,就做得到,前辈要不要试一试?”裴邈神情凌冽,义正辞严。   邝天澜皱眉:“哼,裴邈你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我们走。”   蒲潜不情不愿:“魔君,何不夺过女君,免得受他牵制。”   长鱼渊冷着脸解释:“裴邈的空殇威力无穷,且不说我们斗不过他,就算能与他一战。长安在他手里,若他起了心思,只一招长安便会去了七魂。我们不能冒险。”   蒲潜不再言语,跟着邝天澜离开战场。   一场大战,暂时终结,只余漫天的霞光与战场上的鲜血融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霞光万丈,哪里是血流盈地。   南溟宫里,柳长安被锁在地牢,愣怔怔地发呆。莺时送来了一些水,想要喂她,柳长安摇头避开。莺时无奈道:“你喝点吧!嘴唇都裂了。”   柳长安看着这个刁蛮又善良的女子,觉得裴邈不娶她真是亏大了。莺时以为她想问她裴邈为什么不来,转过身解释起来:“邈哥哥,事务繁忙,所以才才才…没来看你。”   柳长安知她是安慰自己,置气道:“他的事与我无关。”   莺时叹气,不再说话。柳长安又陷入长久的呆滞。莺时无奈,掩门出去,刚走到门口便见裴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莺时刚要唤出声,裴邈已大步离开。莺时傻乎乎地张着嘴,无可奈何地又叹了一口气。   被关在南溟宫七天后,柳长安大部分时间是用来发呆的,成了上神就是好,滴水不进,精神也好得不行。想着以后要一直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顿时惆怅起来,她可是为了大义才甘愿被困在这破地方,不知道谁会知道她的苦心。   这番思虑还未停,应物尊者并着一个半老徐娘走了进来。应物尊者眼含鄙夷:“妖女,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柳长安视若无睹,闭着眼养神。应物尊者脸色有点青起来,额上的一条青筋涨了出来,愤怒驱使他走到柳长安面前狠狠甩了她一耳光。火辣辣地刺痛袭来,柳长安睁大眼睛,肋骨发抖,堵在心里,梗在喉口,恨恨地望着他,悔不当初杀了他。   应物尊者转过头对着那半老徐娘道:“阁主,如今邈儿确实与这妖女断了,你看婚盟可还能继续?”   女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柳长安,挨了一巴掌的柳长安,气得脸色绯红,眸子里全是杀气。女奚奚落道:“应物尊者,我们欢棠阁可不是任你戳扁捏圆的,岂是你想继续就继续的?”   柳长安鄙夷道:“死老头,跪下求她啊。说不定她就答应了。”   应物尊者怒气冲天,这妖女是笑他低声下气的模样,又要上前甩她一巴掌,却被女奚拦住:“应物尊者何必与一个女娃置气,有失身份。”   应物尊者被抢白得脸色铁青,生硬道:“堂主,你不知道,这妖女最是该死,她给邈儿灌了迷魂汤,弄得他神不守舍的。”   女奚淡淡一笑:“那也要南溟仙尊肯喝啊!”   应物尊者被噎了一下,愤然甩袖离去,要不是为了欢棠阁的陪嫁翠珠,他才不理会这老妖婆。   柳长安对女奚有些好感,温声道:“多谢。”   女奚又端详她半晌才道:“你叫柳长安?你是绵鸾仙子的女儿?”   柳长安暗忖难道她是娘亲的故友,遂道:“正是。敢问阁主是?”   女奚背过身子,眼圈红了,用手帕拭了一下才道:“我昔日是你娘亲的仙婢。”后来,女奚嫁给欢棠阁阁主展空云,在其仙去后接管欢棠阁,成为新任阁主。   柳长安抿着唇,想到娘亲的悲惨命运,心下惋惜。女奚知是勾起她伤心往事,收起悲戚:“长安,邝大哥可好?”   “他还好。”柳长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邝大哥是指邝天澜。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女奚也不便久留,离去了。    ☆、入骨相思君知否   柳长安直觉这欢棠阁阁主有些古怪,像是故意与她交好,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这脸上火辣辣地疼,若是真是母亲的仙婢,怎么着也得给她上点药吧!哎,人心难测啊!   胡思乱想一番,柳长安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突然,脸上的刺痛被敷上一层冰凉,舒服了不少。柳长安慵懒地睁开眼睛,只瞄到一个正掩门的蓝色影子。柳长安又阖上眼睛,默了默,才道:“我脸疼。”并未离去的裴邈,听得清清楚楚,本想狠心不管,又怕她受疼委屈,轻轻推开门进去,依然寒着脸,拿出药膏替她涂抹。柳长安睁着大眼睛看他,仿佛要把他的模样篆刻在心里。裴邈抹完就要走,从未害怕过的柳长安此时却感受到害怕,害怕他一去就不再来,害怕他真的不要她。她想,她也是犯贱,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如今却自己先反了悔,想要他在身边,陪她,宠她,爱她。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出来。裴邈从未见她流泪,有些手足无措,心里想走,身子却动弹不了。柳长安委屈难受,哭得越发淋漓,小脸上泪痕模糊。裴邈替她解了锁链,又为她擦了眼泪,拥住她,忍受几月的相思爆发出来,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柳长安环住他的腰,觉得以前自己就是傻才会想要放弃他。   无意撞见的遗姜不知道自己是走运,还是倒霉,每次都要撞见阿邈的好事,偏偏他还要做棒打鸳鸯的角色,在地牢门口,佯装咳嗽几声。裴邈想要推开柳长安,奈何腰被她搂得死紧,又舍不得大力推她,只得软声道:“长安,遗姜来了。”   柳长安管他是谁来了,她都不要放手。   裴邈见她八爪鱼似得黏住自己,又是高兴又是自责,打横抱起她,也不顾遗姜惊愕得眼神,径直走向自己的寝宫。遗姜本想说应物尊者与女奚决定继续完成他和莺时的婚事,这样的情形,不知又要闹出什么风波。底下的仙仆,立马飞奔而去回报应物尊者。   裴邈将她放在床上,柳长安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双腿圈住他的腰,分明是□□裸的勾引。两人就着这种不堪的姿势,对视着。裴邈怎能辜负她的热情,正要压住她,门被一脚踹开,一群人蜂拥而至,最先进来的是怒气满面的应物尊者,接着是女奚,莺时,还有遗姜。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女奚眼露鄙薄,莺时却是羞红了脸,那日柳长安在裴邈房里发出的□□,过来很久,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种情形,裴邈不得不起身,对着众人一一见礼。柳长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端坐床边,冷眼旁观,心里却想着脸上的一巴掌如何还给死老头。   应物尊者气呼呼道:“邈儿,你好糊涂,白日里来骑这妖女,你你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柳长安蹙眉,什么叫骑,她又不是牲口,真想撕烂他的臭嘴。   裴邈屈膝跪下:“师傅,徒儿从未求过师傅,这次就求师傅成全徒儿吧!”   应物尊者对裴邈怜爱若子,对他的忤逆气急败坏:“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   柳长安柳眉倒竖,怒上心头,跳下床:“他娶谁要你管,又不是你娶。你为人师傅,不顾弟子心意,强婚强嫁,仗着一张老脸耀武扬威,分明是倚老卖老。”   遗姜听得心底发笑,但当下场合颇不合适,只得生生忍住,摇着扇子挡住早已弯起的嘴角。   裴邈左右为难,舍不得训斥柳长安,又不想对应物尊者不敬,使了个眼色示意遗姜出声相劝。遗姜会意,刚准备开口。应物尊者气得不轻,已是怒骂起来:“好个没有礼义廉耻的妖女,白日与人苟合还如此理直气壮…”   柳长安哪容他羞辱,马上反呛:“对,我与裴邈苟合,你却带了一帮人来围观,你倒装得好像挺懂礼义廉耻的。”   应物尊者气得脸色紫涨,半天说不出话来。   裴邈几乎被两人大尺度的对骂惊得昏厥。   女奚甩手出门,临走时,不冷不热道:“应物尊者,婚事莫要再提。我们莺时的德行配不上南溟仙尊。”说罢,扯着莺时愤然而出。   应物尊者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全都撒在柳长安身上。立即拔出法器,打了出去。柳长安正想报一耳光之仇,见他出手,正合她意,也不客气,直接拔出青枢反击。裴邈连忙出手挡开两人的攻击,又隔开两人,一手抱住柳长安,一手推开应物尊者。遗姜赶紧上前把应物尊者拉远一点,又双手反剪着死死拽住应物尊者,免得他伤到柳长安,阿邈又要心疼。柳长安随性惯了,哪能服气,挣开裴邈的怀抱,奔走几步一巴掌就给应物尊者招呼到脸上。瞬间,几人都愣住了,遗姜尴尬地放开应物尊者的双手,试图洗脱他是柳长安帮凶的嫌疑   。   裴邈扶额,遮住眼睛,不忍再顾。应物尊者显然没被扇过耳光,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还没有搞清状况。柳长安揉了揉有些疼的手心,心下痛快极了:“死老头,告诉你,别惹我。这一耳光我还给你,咱们扯平了。”又对着应物尊者扬了扬拳头,“再惹我,当心我揍你。” 最后,虽然没瞧分明,但遗姜觉得应物尊者是哭着跑出门的。   裴邈叹息一声,柳长安回身看他,遗姜以为柳长安要委婉表示自己太冲动了,不该对应物尊者动手。显然遗姜估算错误,只见柳长安对着裴邈道:“备水,姐要沐浴睡觉。”   沐浴后的柳长安,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被应物尊者拒之门外的裴邈灰心丧气的坐着。柳长安支起脑袋问他:“你把我拘在南溟宫,帝君知道么?”裴邈走过去理着她鬓角的头发:“他当然知道。”   “哦,那你有办法把薄姒和孩子弄到南溟宫么?”柳长安已经知道薄姒替长鱼渊生了一个女儿,帝君扣押母女俩,用以威胁长鱼渊,可长鱼渊心狠无情竟对妻女不闻不问。   “为何要帮她?”裴邈知道薄姒与柳长安素来交恶,如今帮她难道是为了长鱼渊?   “就是觉得孩子可怜。”柳长安撒娇,“你就帮帮忙吧!”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说。”   “长安,你可不可以对我师傅稍微温和一点?”   “可以。”   “一言为定。”   “嗯。”   之后,柳长安还羞带怯道:“邈郎,我送你样东西。”顺手塞了一团东西到裴邈手里。   裴邈大喜过望,展开一看,是方锦帕,绣了两只鸭子,夸赞道:“长安,这鸭子绣得真好。”   柳长安敛了神色:“我绣的是鸳鸯。”   裴邈尴尬轻笑:“是是,绣得极好。”   柳长安媚眼如丝:“那你怎么报答我?”   裴邈笑得轻佻:“以身相许如何?”   柳长安翻身压住裴邈:“甚好。”   好一会后云消雨住,柳长安美眸含春地看着裴邈,轻靠在他的怀里,娇声道:“邈郎,那帕子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柳长安记得柳阙说过,李小姐曾经送过裴邈一方锦帕,自己受了启发,也打算送他一方,瞒着邝天澜熬了一个月才绣得凑合。   裴邈拉起她的小手,吻了吻:“长安,原来你还挂念我。”   柳长安摸着他俊美的脸庞:“邈郎,我又何止是挂念你,我…我…我喜欢你。”   裴邈喜不自胜,紧紧拥住她:“长安,长安…”   两人在床上腻腻歪歪地诉衷肠。    ☆、欢棠旧事   欢棠阁中,灯火依旧。   女奚展开一副画看得入神,关伯林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眼里的情愫隐隐绰绰。女奚继续盯着画:“伯林,你说他还记得我吗?”   关伯林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苦涩,难道她就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他么?他压抑多年的情愫喷薄欲出:“奚儿,其实我…”其实,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   女奚自言自语道:“他应该不记得那个躲在绵鸾身后仰望他的小婢女了吧!真可笑。”   关伯林鼓起勇气:“奚儿,难道你眼前的人还比不过一张画里的人吗?”   “伯林,你应该是懂我的。”这么多年,关伯林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为打理欢棠阁,替她稳坐欢棠阁阁主扫平道路,抚育莺时,女奚哪能不知道关伯林对自己的感情只不过她对他只有感激,没有情爱。   “对,我就是太懂了,才知道邝天澜根本不值得你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伯林,我心甘情愿的。”   当年,邝天澜还是天界上仙,雍容清贵,风姿天成,惹得不少花样年华的仙子暗许芳心。邝天澜对绵鸾一往情深,眼里心里都容不下旁人。作为绵鸾仙伺的女奚痴痴傻傻地暗恋着邝天澜,明明是如此的深爱,却要装作若无其事,为绵鸾传递绵绵情意,两人的欢声笑语背后,是她一点点残破的心。让她对绵鸾恨意深种源于一次意外。当时,朝华宴上,绵鸾仙子一舞倾城,不少男仙心生爱慕。欢棠阁阁主展空云便是其中一位,而他的感情更加炙热可怕。宴散后,展空云尾随绵鸾回到其住所,隐在暗处,意图不轨。哪知,绵鸾那夜又得了邝天澜约见的纸条,遂出门。阴差阳错,女奚进了绵鸾的房间,展空云慌乱中见到一个与绵鸾身形相似的女子,误以为是绵鸾,遂打灭烛火,用强毁了她清白。绵鸾回来时,见屋里一片狼藉。展空云才知大错已成,无可挽回,没奈何迫于压力迎娶了女奚。婚后,展空云对女奚不闻不问,熟视无睹。女奚孤苦无依,娇弱可怜,时常被奴婢欺负。关伯林乃展空云的结拜义弟,见过女奚几次,渐渐被她坚强打动,心生爱意,但碍于展空云,从未越雷池一步,只是暗中接济帮助女奚。后来,展空云抑郁成疾,驾鹤仙逝,留下孤儿寡母,关伯林又助女奚坐上欢棠阁阁主的位置。关伯林对女奚的情意可想而知。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女奚心心念念的还是邝天澜,这叫关伯林如何不百念皆灰。   关伯林黯然地站在展空云的灵位前:“大哥,这么多年,她心里还是没有我,我该放弃了。”   莺时躲在暗处,魂飞天外的关伯林自然没有发现她。莺时很同情关伯林,他对娘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莺时心底堵得慌,又找不到人诉说,又愁又急不知不觉又跑到南溟宫。柳长安与邝天澜送了密信,大意说自己暂无大碍,叫他不要轻举妄动,裴邈歹毒无常,随时可能要她的小命。   裴邈拿起密信看了看,挑眉放下:“我歹毒无常?”   柳长安叠起密信,捏诀送出,才回他:“难道不是么?瞧瞧我的脖子都被你啃红了,真是相当歹毒。”   裴邈瞄了一眼她玉颈上的草莓印,脸不红心不跳:“我姑且就认了。”   柳长安正要撒娇,老远就看到一脸心事的莺时,兴奋叫道:“莺时,莺时,过来。”   裴邈不解这两位不是情敌么?怎么如此亲厚的样子,难道是他的魅力不够?   莺时见了柳长安也很高兴,想着与她说说也可解解苦闷:“长安。”转头看见一旁的裴邈,“咦?邈哥哥你也在啊!”   裴邈:“……”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裴邈完全被无视得彻底,轻咳一声增加自己的存在感,聊得热乎的两人根本忘乎所以。又重重的咳了一声,柳长安才转过头:“邈郎你病了,快回去休息吧!我等下来看你。”又转过头,“莺时,你继续说。”   裴邈彻底妥协了,灰溜溜地离开,把广大的天地留给两个女人。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你娘对我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柳长安恍然大悟。   “我娘就是这样,长安,你说怎么办?”莺时愁云满面,为娘亲的不开窍着急。   “你别急,我有办法。你娘是把我爹当成一个梦,我敢保证她对关伯林才是真感情的。”凭着自己游历人间,看惯风月的经验,柳长安很是笃定。   “长安,什么办法?”   “你过来,如此…这般…”   “这成么?”   “成。”   莺时传达了柳长安的主意,关伯林一听老脸绯红,不自在道:“莺时,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莺时心急如焚:“哎呦!关叔叔,难道你真的要放弃我娘么?这么多年,你对她的情意我都知道。”   关伯林默然无语,莺时又道:“关叔叔你只需要配合我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你别管。”   莺时与关伯林一起寻到女奚,她正在调香,如丝如缕的香味浮在空气中。   莺时深吸一口气,才道:“娘,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女奚嗅着瓶中的新制的香料:“说吧!”   莺时怕她听不清,故意走到调香桌前:“其实,不是我的事,是关叔叔。关叔叔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至今是孤身一人,着实孤寂,前日有个仙子托我带话有意与关叔叔成就一段良缘。我刚才问了关叔叔的意思,关叔叔也表示同意,是吧,关叔叔。”   关伯林顶住女奚射来的锐利目光,木然地点点头。   女奚好看的眉毛扭了起来:“伯林,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莺时怕关伯林露馅,赶忙道:“关伯伯早些时候却无此意,只是那仙子对关伯伯一往情深,关伯伯被她的真情打动。”   女奚放下手中的香炉:“是哪位仙子?”   莺时道:“是那位玲珑仙子,你见过的,人品模样没得说。”   女奚点点头,对这么玲珑仙子有些印象,俏丽可人,笑意淳淳。眸子又扫过关伯林,只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想必是对那位仙子很是满意吧!想到这里,女奚心里有点淡淡地失落,冷声道:“也好。”   莺时对着关伯林眨了眨眼睛,关伯林会意:“谢阁主成全。”   冷场半晌,女奚才道:“莺时,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关叔叔说。”   “哦。”莺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关伯林,才慢吞吞地往外移。   见莺时关了门,女奚开始盘问关伯林,她不信他的心意改变得如此地快:“伯林,是莺时怂恿你的吧?”   关伯林料到她有此问,苦笑道:“的确是。”   女奚心想果然是这丫头搞的鬼。   关伯林接着道:“但也是我自己的意思,等待的日子太难熬,我也想身边有个人,与我共赏满月,同观潮生。至少她可以。”   女奚心乱如麻,她是如此的自私,竟想要他一生都守护着她,仰望着她,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感受,对他的感情视若草芥。   关伯林见女奚呆愣,不等她再言,自行踏步离去。   女奚抬手揉额,宽大的袖袍不小心拂倒刚调制好的香,霎时香雾流淌,不一会儿,便消失无影。   花园中,两位年轻女子拉扯在一起。   “玲珑你就帮帮我,做做戏,行不?”莺时苦苦哀求。   玲珑舀了一瓢水,淋在开得艳丽的牡丹上:“莺时,这…这让我怎么帮你?若帮了你,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莺时发急:“不会的,不会影响你嫁人的,你不是喜欢遗姜哥哥么?我帮你,我帮你好不好?”   “哪有?”玲珑的心事被莺时直直道了出来,俏脸红彤彤的。玲珑痴恋遗姜已久,可遗姜对她的态度尤其模糊不明,这让她很是惆怅。   “玲珑,求你了,又不是让你真的嫁给我关叔叔。你只需在母亲问及时,含糊扯过去就行。”   “那,那,你真的可以帮我么?”   “你放心,遗姜哥哥对我最好,一定会听我的。”   “好…好…好吧!”   “谢谢玲珑。”   女奚细细端量良久,也不发话。玲珑心里发虚,双手揪着裙摆,硬着头皮撑着。   莺时焦急万分,也不敢妄动,害她怀疑。   良久,良久,女奚呷了一口茶:“你真的喜欢关伯林?”   玲珑眼睛低垂不敢直视她,低声道:“是。”   莺时探过去靠着女奚:“娘,你就成全他们吧!”   女奚不悦挑眉:“我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么?”   莺时笑嘻嘻道:“当然不是。关叔叔和玲珑的意思是早点完婚,毕竟两人…”   “好了,你这丫头这么热心干什么?又不是你成婚?”女奚语气不好,带着淡淡的恼怒。   莺时面上作出缄默,心底直呼有戏。   玲珑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阁主,我和伯林都是这个意思,希望早日完婚。”   莺时一愣,想不到玲珑的演技这么好,把她都唬住了。   女奚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此刻她需要好好冷静冷静,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呐喊着,她不要他成婚,她不要。   莺时和玲珑对视一眼,双双退下。   莺时拉着玲珑进了她的房间,关上门窗,这才道:“玲珑,你演得真好。”   玲珑端起莺时房里的冷茶一饮而尽,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从没见阁主如此阴沉沉的样子。”   莺时喜滋滋道:“我就说我娘对关叔叔有感情嘛。你的任务完成了。”   玲珑小心翼翼道:“那,那,我的事…”   莺时当然懂她,一板一眼道:“放心,包在我身上。”嘴上这样说,心底却吃不准,这事少不了找柳长安拿拿主意。    ☆、隋崖往事   这几日,应物尊者闭关未出,她也乐得逍遥。邝天澜又来了密信,让她耐心等待,他会谋划。柳长安在瀑布旁支了个躺椅,舒舒服服地躺着,流金似的阳光洒在她身上。   遗姜摇着扇子,正好在瀑布边散步,但见一白衣女子躺在椅上酣睡,肤色细润如脂,双颊粉光若腻,长裙一角坠在地上,好一副海棠春睡图。遗姜双腿不自觉地朝她走过去。柳长安本就浅眠,听得脚步声以为是裴邈寻来,思忖着捉弄他一番,故意继续装睡。遗姜走到她身边,俯身细看。柳长安乍然起身,挂在他身上,头搁在他肩膀轻蹭,发嗲道:“嘻嘻,就知道是你。”   遗姜呆若木鸡,闻着她身上隐隐约约的莲花香,被她的亲昵举动吓得去了三魂。柳长安感觉到他身体僵直,心下疑惑,这才抬眼看去,这一看,差点昏过去,连忙跳开数十步,惊魂未定:“怎…怎么是你,也不出个声,吓…吓死了。”   遗姜说不清心里淡淡的失落来自哪里,故意呛她掩饰自己的悸动:“哼!见谁都投怀送抱的。” 其实,遗姜本意不是惹她生气,话却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反悔已是不及。   柳长安冷笑:“你以为你谁啊!有病。”   遗姜悔恨不已,只得眼睁睁看着柳长安的身影越行越远,心情沮丧。   裴邈坐在房中等柳长安,左等右等才见柳长安拉长着脸走了进来:“怎么了?小嘴都要翘到屋檐上了。”   柳长安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气哼哼道:“遗姜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裴邈捏着她的脸,揉了揉:“阿姜怎么惹到你了?”柳长安便一股脑地把刚发生的事说出来。   裴邈脸色有些肃然:“那是我的怀抱舒服,还是阿姜的怀抱舒服。”   柳长安瞧他神色不对,这才惊觉他约莫是吃醋了,连声道:“我哪里知道,我只喜欢你的怀抱,像是温暖的棉花。”言罢,又拿小嘴一口一口啄他的脸颊。   裴邈失笑,紧紧拥住她:“你自己认错人了,也怨不得别人呛你。”   柳长安偏着脑袋看着他的俊脸,犹犹豫豫道:“你说…你说…遗姜是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对我态度恶劣?”   裴邈一听,哭笑不得:“长安,你你你真是…”   柳长安瞪大眼睛:“我真是火眼金睛,这都能看出来了。   ”   裴邈:“……”   柳长安又想到早上邝天澜来的密信,忧愁道:“邈郎,我这样骗我爹是不是有点不好?”   裴邈用手裹住她的小手,轻声道:“你是为大局着想,前辈以后会理解的。”   “他有自己的执念,此事未了结,我心中实在不安。”柳长安很是发愁。   裴邈吻了吻她的额头:“别,一切有我。”裴邈其实已在暗中筹谋,准备扶隋崖上位,若邝天凌为帝君,他和长安都没有好日子过。如今的相安无事,是因为邝天凌无人可用,不敢轻易动他。以后事态如何,他真不敢妄断,这些事他不想她参与,也不想她担忧。   此后,遗姜几次见到她都躲得远远的。有一次,裴邈和遗姜正在商量事情,柳长安携了莺时款款而来,遗姜转身要走。莺时眼疾手快拽住他:“遗姜哥哥,跑这么快干嘛?”   遗姜不自在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柳长安堵住他:“等一下。”   遗姜这才疑惑看向站在背光处,好似清月藏于云翳间的柳长安。   莺时揣着小心,谨慎开口:“遗姜哥哥,你觉得玲珑怎么样?”   遗姜戒备道:“问这个问题干嘛?怪怪的。”   柳长安无语看向莺时,这话一出,再婉转铺垫就是矫情了,还不如直奔主题:“玲珑仙子有意与仙尊同结良缘,不知仙尊的意思?”   裴邈抱着手,见遗姜狼狈地被两人堵住,嘴角含笑。   遗姜的桃花眼瞬间枯萎下来,敢情她是来做他的红娘的,遂一口回绝:“我无意□□,你们,你们,真是闲的。”愤然而出。   柳长安对着莺时摊手:“莺时,这事遗姜若无心,谁也没办法。”   莺时望着遗姜离去的方向,幽怨道:“哎!这可怎么和玲珑说?”   柳长安转头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裴邈道:“邈郎,遗姜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裴邈啼笑皆非:“怎么会?我和他相交这么多年,他的取向很正常。”   柳长安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是少了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啊。   莺时看着两人亲密地窃窃私语,很是艳羡,何时她才能找到一个如此对她的人。   玲珑听得莺时的转述,少不得又哭了一场,对遗姜的心思也渐渐淡了。而女奚对关伯林的态度转为明朗,两人已经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   随着裴邈,顾檀渐渐把持天界,邝天凌已是穷途末路,最终在众仙的死谏威胁中禅位隋崖。至此隋崖成为新任帝君,掌管天界,赦免柳长安,邝天澜,长鱼渊之罪。   柳长安跪在地上,叩见新君,隋崖扶她起来。柳长安奉上一串佛珠:“帝君,这是当日允诺的佛珠。”隋崖颤着双手拽在手心,闭着眼掩起眸中的痛苦。柳长安一头雾水,不知就里。   隋崖声音颤抖着:“你见他时他还好吗?”   柳长安如实道来:“圣僧很好,他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应该过得很好。”   “是么?他心爱的姑娘?呵呵…”   柳长安更是茫然,搞不懂隋崖和灵曜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隋崖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有了倾诉的欲望。   彼时的灵曜还叫安央,隋崖和安央情同手足,形影不离。安央是隋崖的伴读,两人一起修习法术,一起凡间历练。不知何时,隋崖开始对安央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愫,他喜欢看他伏案疾书的样子,喜欢看他练剑旋舞的样子,喜欢看他展颜而笑的样子…隋崖揣着这份忐忑的情感与安央过着逍遥惬意的日子。   可是,这种美好的日子终有破灭的时候。一日,安央又陪着隋崖练剑,隋崖对着安央那张俊美的脸总是心不在焉。安央收了剑,关切道:“隋崖,怎么了,最近老是心神恍惚?”   隋崖弹落身上的树叶,敛眉道:“没事。”   安央双手抱剑,语带促狭:“哎!你是不是喜欢哪个仙子,不敢表白?”   隋崖飞眼过去,带着挣扎与绝望道:“没有。”   安央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决定好好开导他,免得闷出个好歹:“这有什么,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表白。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的情意?”   隋崖的视线紧紧缠住安央,不确定道:“真的?可是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   安央搂住他的肩头,不屑一顾道:“哪有怎样?隋崖,我给你说件事,你可得替我保密。”   隋崖蹙眉,预感有些不好:“你说。”   安央对着他的耳边轻轻道:“我,我上次出去历练,爱上一个凡间女子。”   隋崖顿时心如刀割,冷汗涔涔:“安央,你疯了?”   安央叹口气道:“哎呦,我也是情不自禁。”   两人都不再说话,坐在树下看云海缭绕,各有心思。   后来,安央恋上凡间女子的事情还是暴露了,帝君罚他转世轮回七世,若看破情劫才可重回天界。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勘破。   柳长安听完后,柔声道:“那个凡间女子就是现在的青芜吧!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隋崖抚摸着灵曜的佛珠:“是啊!他们才是一对,我不过是多余的。”   柳长安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安慰他,任铺天盖地的寂静将两人笼罩。   临走时,隋崖把柳长安领到薄姒关押的府邸:“我答应南溟仙尊的,现在将薄姒交给你。”   柳长安谢过隋崖,自己挥袖打开带大门,房中,薄姒一头乱发,衣不蔽体,手中抱着个岁余的婴儿,嘴里咕咕隆隆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柳长安心惊肉跳询问隋崖:“她怎么会这样?”   隋崖解释道:“精神失常了,父皇受不了长鱼渊的背叛,对她动用了酷刑,加之长鱼渊的不闻不问,就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可怜。”   柳长安实在不忍:“那孩子没事吧?”   隋崖点点头:“孩子没事。本来父皇要凌迟处死的,在南溟仙尊,西寒仙尊等仙人的极力争取下,才保了下来。”   柳长安缓缓靠近薄姒,拍拍她的手臂:“薄姒,你还记得我么?”   薄姒扬起空洞洞的眸子,嘴角裂开傻笑:“渊,渊,你是我的渊。”   柳长安赶忙稳住她,攀在自己身上:“好,好,我带你去找他,找你的渊,你跟我走,好吗?”   薄姒抱着孩子往她身上挤:“渊,你瞅瞅,我们的孩子,多可爱啊!”又掐住睡熟婴儿的脸,“爱柳,你爹来接我们了。”   柳长安听这名字一愣,心里泛起密密匝匝地百般滋味,如果,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完结   带着薄姒与长鱼爱柳,柳长安来到了无忘山。薄姒面对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紧紧跟着柳长安,眼里全是恐惧不安。   长鱼渊冷冽地看着柳长安身后的薄姒:“长安,你带她来干什么?”   柳长安不知道该不该骂这个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忍了忍才道:“师叔,他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她手中抱着的是你的亲生骨肉。”   长鱼渊痛苦地闭了闭眼:“这个孩子是我的耻辱。”   柳长安拧眉:“师叔!她只是个孩子,不管你和薄姒有什么样的恩怨,孩子是无辜的。”顿了顿,“这件事情起因是我,我也有错。你要怪就怪我。”   长鱼渊眼中暴怒聚集,双手掐住柳长安的脖子:“长安,我只怪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变心?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却爱上裴邈。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说,你说。”   柳长安被他摇得头晕,薄姒一见抱着孩子扑了上来,一口咬住长鱼渊的手臂,长鱼渊吃痛挥手甩开她数米。柳长安一惊,眼看薄姒和孩子就要跌落悬崖,电光火石之间,邝天澜一手抓了薄姒,一手抱住孩子,稳稳落在崖边。   柳长安愤怒不已:“长鱼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长鱼渊也没料到会有此后果,心中也是后悔。面对柳长安的质问,长鱼渊苦笑道:“我没有良心,我只有心,而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恐怕都看不到了吧?”   柳长安喉头滚动,却无言以对。邝天澜作为长辈,也不好插手晚辈感情,只道:“既然这孩子是渊儿的,就留下吧!”   柳长安这才发现邝天澜的戾气稀薄,整个人意气风华。   邝天澜笑笑道:“长安,爹爹我不准备攻打天界了?”   “哦?”   “我探得你娘亲还尚留一丝气息在天地间,我想替她补魂,唤醒她。”   “真的?那我…”   “此事,你别管,这是爹亏欠你娘的,就让爹去赎罪吧!”   “嗯!”   “渊儿,魔界就交给你了。”邝天澜转身又对长鱼渊吩咐。   “属下领命。”长鱼渊拱手道。   邝天澜点头,带走薄姒和爱柳安排住下。   柳长安与长鱼渊对峙着,良久,柳长安哀哀切切道:“师叔,你不会知道当初的柳长安又多么爱你,她可以为了你去死。可是,你却错过了她。师叔,我游走红尘数百年,看遍了人间风月,痴男怨女,世上的姻缘本就阴错阳差,千绕万缠。我们身为天神,生命杳无期,何必执着于情情爱爱?”   长鱼渊不愿再听,她知道她劝他放下,可是他放不下。   柳长安目光呆呆地望着远去的长鱼渊,她真的不会劝人,越劝别人越伤感。   一月后,柳长安替柳阙和碧芳办了婚事。一群人热热闹闹围坐着,碧芳脸色红滋滋地,看得柳长安心旷神怡。碧芳调侃道:“长安,你什么时候和裴大哥成婚啊?”   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柳长安瞬间愣住,裴邈却接过话头:“快了,到时会通知大家的。”   顾檀喝了一口酒,瞟了一眼柳长安。柳长安见顾檀看向自己,只好扬起脸尴尬的笑笑。   遗姜摇着扇子,也不喝酒,也不夹菜,看着柳长安与顾檀眉来眼去。   裴邈替柳长安夹了一块牛肉,柳长安握住筷子正准备往嘴里送,突然胃里一阵翻滚,干呕一声。柳阙连忙端了温水过来,柳长安喝了几口才略微好些。   碧芳一旁咯咯笑个不停:“恭喜,恭喜!”   “喜从何来?”众人不解。   “长安怀孕了,这还不算喜事么?”   此语一落,众人脸上五彩纷呈,顾檀又灌了自己一口酒,遗姜直接抢过顾檀的酒壶喝了起来。裴邈心花怒放,也不理会众人还在场,一把抱起柳长安朝她的房间走去。   众人正目瞪口呆,屋里传来一阵咆哮:“我不要,我不要成婚。”是柳长安的声音。   随即,裴邈温和劝哄得声音传来,良久,两人才齐齐出来。   裴邈俊俏的脸上全是笑意:“我宣布下月十六,我与长安举行婚礼,还请诸位赏光!”   婚后,一日,柳长安挺着大肚子,闭关出来的祁月出跑来看柳长安,顺便还从北陵宫里打包了柳长安的一干物品送来。师徒俩鬼鬼祟祟,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不良话题,包括裴邈能力怎么样?   柳长安挺挺肚子表示裴邈那方面还不错。两人又发出一阵阵恐怖的笑声。   祁月出走后,柳长安倦意袭来歪在床上睡着来。裴邈蹑手蹑脚地回房,担心吵醒她,忽然眼角的一张纸引起了他的注意,撂手捡起来一看脸上黑了一半。   柳长安转醒后,裴邈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来,读到:“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子,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随即,脸上神情五彩纷呈:“这是你曾经写给他的情诗?”   柳长安一把抢过来,不自在耸耸肩:“嘿嘿嘿,抄的,抄的。”   裴邈黑着脸不依不饶:“我不管,你必须给本尊写一百份。”   柳长安:“……”她是孕妇好吗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她?   三界恢复如初,柳长安不惯住在南溟宫,裴邈便依着她回到了长安茶铺,两人过上了平常夫妻的日子。一切都如此美好,美好得让柳长安忘记了岁月。   柳长安靠在裴邈怀里,祈愿自己生生世世都与他在一起。   裴邈从怀中掏出一物,插在柳长安发间,柳长安伸手摸了摸,触手温润:“蓝玉簪?”   “正是。”裴邈搂住娇妻温润一笑。   “不是被你……”柳长安不解,她明明看到裴邈化簪成灰。   “难道为夫就不能再为娘子打磨一支?”裴邈摸着她的肚子,眼神温柔。   “邈郎,我再也不会负了你。”柳长安忆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后悔。   “无妨,就算你再负我,我也可以让你再回心转意。”裴邈一脸的笃定。   院子的合欢开得如火如荼,也识人情般,飒飒作响,摇落一地玉彩。   (全书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